扶搖上青云(科舉) 第84節
沈長林不禁有了個荒唐的猜想, 蔣文嶠會不會就是前太子? 這個想法太過可怕,且牽涉重大,若說出來一定會引起朝局震蕩, 所以,他會選擇沉默, 和誰也不說。 但他一直在暗暗琢磨,念及蔣家永不入仕的祖訓,及避人遁世的行事風格, 種種蛛絲馬跡, 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想。 這念頭雖荒唐,但也不是沒可能。 “出發了,隨我上馬?!?/br> 就在沈長林陷入深思之時,圣上已經和北靖候世子說完話,宣布狩獵正式開始了。 北靖候世子年歲和沈長林相仿,其父北靖候今在西北做一城守將,世子隨父在西北長大,近日才回京。 在西北軍營長大的小世子, 有小麥色的皮膚, 壯碩的身骨, 不僅騎馬射箭樣樣精通,還沒有華京城里世家公子哥身上慣有的高傲和輕佻, 他甚至有幾分敦厚。 “小沈, 你騎術如何?” 因沈長林不真是他的侍衛, 且是長輩的愛徒,他不便直呼其名, 而某某兄一類的客氣稱呼, 若被旁人聽去了, 難免顯得怪異,于是折中喊沈長林小沈。 反正,他長沈長林一歲嘛。 “尚可,幼時學過,近日同姜師傅也學過一些?!鄙蜷L林答。 北靖候世子聞言笑起來,他有一雙鹿眼,笑時眼角微微彎成月牙狀,顯得非常親和:“那就不怕了,姜叔的騎術,連我父親都自嘆不如,名師手下無庸徒,你就別謙虛了?!?/br> 沈長林踩著馬蹬子一躍上馬:“嘿嘿,反正不會給世子丟臉?!?/br> 他雖然與這位小世子只認識了幾天,但彼此間聊的十分投機,說起話來便沒什么顧忌,十分自由。 北靖候世子策馬往前走:“圣上方才說,只要我能像祖輩一樣獵到白鹿,就將私庫里那把玄鐵弓賜給我,小沈,走!咱們一起獵白鹿去!” 沈長林策馬跟上,心想獵白鹿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事,和實力無關。 但是,只要圣上一門心思想要這‘白鹿祥瑞’,下面的人自會辦到。 “行,走吧!” “小沈,你要跟緊我,狩獵場上人多手雜,小心不要被劍矢誤傷,更要小心逃命的野獸?!?/br> “多謝世子提醒,我會注意的?!?/br> 說著說著,他們便進入了密林深處,林間樹木繁茂密集,樹葉遮天蔽日,以至光線十分晦暗。 陽光無法照射進來,氣溫也下降了好幾度。 據說當年北靖王就是在密林深處獵得白鹿的,小世子自然要效仿先祖。 小世子一門心思為圣上允諾的玄鐵弓而奮斗,沈長林完全沒有那個包袱,那純靠運氣,他一路走走停停,嘗試著挽弓射箭,找到手感之后,很快就獵到了兩只野兔。 “名師出高徒,你箭法果然精妙!”北靖候世子很高興,“你繼續獵旁的,我往那邊去看看,鹿兒機警,我獨自去,不必跟著我了,晚些時候在營區匯合!” 說罷駕馬往密林更深處去了。 沈長林第一次狩獵,倍感新鮮。 且他以侍衛身份參加,沒有獵物數額上的壓力,那些王侯公子若是沒獵著東西,排名墊底是要遭人恥笑的。 這片獵場為皇家所有,在開獵前,應當有人對獵場進行過簡單的收拾,林間小路旁的野草雜樹有明顯被修葺劈砍的痕跡,但獵場寬闊,宮人不可能將整個獵場都整理一遍,林子里的大部分地方,仍呈現出完全原生的狀態。 沈長林騎著馬,背著弓箭和箭囊,悠哉的在林中閑逛,不知不覺走得更深了。 突然,一頭野豬在遠處閃過,沈長林迅速挽弓,箭矢破風而出,咻的直往前飛去。 沈長林這一箭射中了野豬的左腿,但野豬的皮rou過于厚實,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往密林深處跑去。 這可是大號的獵物,沈長林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急忙策馬跟上,伺機想再補一箭,徹底將野豬拿下。 林子里的落葉層層疊疊,不知積累了多少年,厚實的像床羊絨毛毯,馬兒馱著沈長林小跑疾馳,一點動靜都沒有。 風兒呼呼的在耳畔吹過,吹得他渾身清爽。 沿途追蹤著血跡,很快就到了一個小山崖上,山崖下方是一處開闊的平地,山崖和平定之間有一定的坡度,受傷的野豬根本無法跳下去,沈長林安心的坐在馬背上,在原地轉圈,靜待野豬自己現身。 一陣風襲來,樹葉沙沙碎響。 沈長林聳肩松了松筋骨,心想兩個時辰不到就獵了一對野兔和一只野豬,待會都算到北靖候世子名下,雖不算多,但也不算辱沒了北靖候門第。 也不知小世子見到白鹿的影了沒。 就在沈長林胡思亂想之時,山崖下突然傳來整整嘈雜的馬蹄聲腳步聲,沈長林探身一看,搖搖望見一柄繡著龍紋的黃旗,接著是一隊穿著銀鎧的殿前軍護衛。 不用多想,他這是遇見圣上了。 沈長林不想在圣上面前露臉,否則日后萬一入了殿試,圣上見他面熟,豈不麻煩。 于是乎他安安靜靜的待在原地,繼續等待受傷野豬的出現,反正山崖上樹木繁盛,山崖下的人就算視力過人,都不可能看見他。 且崖壁高四五丈,全是峭壁巖石,沒著力點,下面的人就算想上來,一時半會也上不來。 他待著原地會十分安全。 沈長林對圣上和蔣文嶠容貌相似的事,還有些難以忘懷,趁著這個機會,他再次細觀龍顏,這一觀,自然越看越像。 此刻,譽親王姜逐元、景郡王姜逐謹,以及年僅五歲的皇五子均跟在圣上身旁。 沈長林又打量三位皇子。 景郡王的母親是胡族人,混了異族血脈,相貌自然和圣上相似處不多,而姜逐元的母親陳皇貴妃是大乾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姜逐元的容貌混合了父母的特點,其五官不能說不似圣上,但就是稱不上像,或者說他們氣質迥異。 至于五皇子,年歲過小,還看不出什么來。 就在沈長林細觀之時,遠處出現了一只梅花鹿。 譽親王姜逐元反應最快,立刻挽弓搭弦,拇指松開的那剎,乖巧坐在馬背上的五皇子突然疾聲開口。 “大哥且慢!那只鹿有身孕!” 有孕的動物不可獵殺,這是獵場上的規矩,體現皇家慈悲之德。 姜逐元眼神一暗,這獵場上的忌諱他自然懂得,但他明明瞧清楚了,那鹿的腹部極平坦,根本沒有孕態。 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手指一松,箭矢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他只好盡力補救,竭力偏離位置,偏上半寸,準頭則差數米。 看著箭矢追隨梅花鹿飛入灌木叢,姜逐元悄然松了一口氣。 應當沒有射中。 但當查看情況拾撿獵物的隨軍侍衛返回時,高喊的卻是:“啟稟陛下,譽王射中了一頭母鹿!” 怎么可能!姜逐元難以置信,他明明偏離了方向。 但射中了也無關系,應該是小五年幼看錯了,他視力極佳,獵物是否懷有身孕還是能辨別清楚的。 “將鹿抬過來?!笔ド系?。 說著見五皇子眼圈通紅,抽泣著抹眼淚,憐子之心頓起,溫聲問:“希兒為何傷懷?” “嗚嗚嗚嗚,大哥射中了有孕的母鹿,希兒心中難過?!?/br> 話音剛落,圣上的臉色便rou眼可見的灰敗下來,獵殺有孕之物乃大忌諱,加上他久病稍愈,更視此行為大不祥。 姜逐元暗暗蹙眉,強做歡顏:“小五切莫胡言,那鹿不曾有孕?!?/br> 說話間,侍衛已將遠處的梅花鹿抬到近前,姜逐元定睛一看,只見梅花鹿四肢抽搐著,傷處汩汩淌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無辜的眨著,似在掙扎又似在求救。 更令人驚愕的是,梅花鹿的肚子圓鼓鼓,明顯即將臨盆! “咳咳咳,咳咳咳——” 圣上突然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咳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沉重的呼吸聲呼哧呼哧,好似漏風的風箱,圣上原就是吃了高僧敬獻的丸藥身子才有好轉,空虛的身體依舊千瘡百孔,并未痊愈。 因此這突然的巨咳,很快就讓他喘不過上氣來,幾欲跌下馬背,幸好被護衛扶住。 姜逐元下意識的揪緊韁繩,難以置信的望著面前奄奄一息的母鹿,腦中不停的回蕩著三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會犯如此低劣的錯誤。 姜逐元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請父皇明鑒,兒臣絕對沒有射有孕的鹿!” 景郡王姜逐謹也隨之跪地:“父皇請明察,大皇兄慈悲賢德,絕不可能射殺有孕的生靈?!?/br> “咳咳咳咳——”圣上仍在劇烈的咳嗽,顫抖著手指緩緩往前指去,有話難言。 殿前軍統帥黃一鳴將圣上抱下馬,疾呼:“御醫何在?速來救駕!” 話畢,深深望了譽親王景郡王一眼:“圣上龍體欠安,二位皇子不關心龍體,反急著撇清關系,呵,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黃一鳴是圣上親信,深得皇帝信任,且性子忠耿,只對圣上一人盡忠,平素對皇子公主,也是一臉凜然。 姜逐元一哂,扯了扯姜逐謹的衣袖,二人圍攏上前,狀若關心的查看皇父的情況。 “咳咳——”圣上的手仍往前指著,姜逐元和姜逐謹面面相覷,不懂皇父是何意。 黃一鳴卻會意,對手下道:“速將母鹿抬下去,請醫者為其止血治傷,務必救活,否則唯你等是問!” 至此,圣上的手方緩緩垂下,安了心。 一場鬧劇至此方至尾聲。 身處高處的沈長林不僅將山崖下的一切盡收眼底,甚至連更遠處的灌木叢中發生的事,也瞧得一清二楚。 姜逐元的那支箭不僅沒射中,最初的那頭梅花鹿也沒有身孕。 沈長林清楚的看到,箭矢落空,梅花鹿跑遠,接著有人迅速的撿走了空箭,并抬來一頭受傷有孕的梅花鹿放在原地。 那些人配合默契,時機道具一切恰好,顯然是早有準備,就等著給姜逐元下套。 沈長林攥緊雙拳,暗嘆一聲,最終選擇視而不見。 皇家奪嫡的爛攤子事,不惹為妙。 山崖下,經過太醫的緊急救治,圣上的臉色恢復如常,但仍有些乏力,最終決定暫停狩獵,先回皇帳休息。 就在起駕的那一刻,只聽崖上一聲巨響,一頭野豬自崖口墜落,哐當落地。 沈長林一驚,好一頭寧死不屈的野豬,它是守住了氣節,可也暴露了崖上極可能有人的事實,因為野豬的左腿上,可還插著一直羽箭。 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用的是狩獵場發的羽箭,不然蹤跡暴露,平白又惹一身sao。 沈長林當機立斷,立刻縱馬原路返回,遠離這個是非常場。 待他走遠后,殿前軍的幾個侍衛才艱難的爬上山崖,搜尋一遍后無果,只好對統帥稟報:“未見有人?!?/br> 黃一鳴蹙著眉,深深嘆一口氣,揮手讓屬下散去。 天色將晚,日頭漸漸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