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面可以剩下，一會兒我吃?！睆埖赂Ｕf，“你放心，不會浪費?！?/br>
    張東東沒說話，直接吃了一口掛面，看著雞蛋，就犯怵。

    小時候愛吃雞蛋，她奶奶一天給煮一個。

    吃了好多年，終于把她吃惡心了。

    一個還能勉強吞下，兩個的話，想想就害怕。

    張東東夾起雞蛋塞嘴里，又吃了兩口，連忙站起來，“爸，不早了，我走了?！?/br>
    “吃完了？”張德?？匆谎?，碗里還剩半碗的掛面。

    他見東東出門了，也顧不上檢查，趕緊追出去。然后從口袋掏出一疊錢出來，從里面拿出一張十塊的紙幣，塞張東東手里，“拿著，你不是要吃炸燒餅嗎？”

    張東東抬手接了，放到兜里，才對張德福說：“我媽昨天已經給了?！?/br>
    “那你還要？”

    “誰會嫌錢多？”張東東立刻說，“正好我去買本書?！?/br>
    她說完，推上車子就走，張德福送到大門口，見她上了自行車，叮囑道：“騎慢點，不晚?！?/br>
    張東東沒來得及回話，就走了。

    張德?？粗?，后背還背著書包，書包拉鏈上也不知道掛了什么，在凄冷的冬日早晨，閃閃發光。

    送走了張東東，張德福又開始準備剩下孩子的早飯。

    七點的時候邵女也起來了，先去叫三胞胎起床，然后幫著穿了穿冬天難套的衣服。

    張西西依然是第一個起來的，起來就先去洗漱，一邊刷牙一邊問德福，“爸爸，你昨天喝多了？”

    “嗯?！睆埖赂５?，“也不算太多?！?/br>
    “我姑姑都來找我媽抓你回來了，還不多？”她滿嘴的牙膏泡，“你以后少喝點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齡了，還和我姑父拼酒呢?！?/br>
    張德福微微一滯，“我老了嗎？”

    “反正沒我姑父年輕?！睆埼魑髡f著，已經刷完牙，要洗臉，張德福就拿著暖水壺出來，說要給她倒熱水呢，可人已經洗完了。

    “我不用熱水?！睆埼魑髡f，“涼的多帶勁啊。爸，不過你還是倒上吧，你后面那兩個寶貝女兒，南南北北不用熱水是會尖叫的?！?/br>
    張德?？嘈Σ坏?，這張西西一天比一天厲害，又剪了個男孩頭，穿的衣服也是，從來不穿像北北那種粉紅色，人家一溜藍色，黑色。夏天也沒見穿過裙子，唯一一次穿裙子，還是班級的統一匯演。

    張德?？粗鴱埼魑?，沒少說她沒有什么女孩樣，可嘴上雖這么說，張德福還是最喜歡張西西，不知道為什么，從小就偏愛她，現在也是。

    張德福和三胞胎吃完飯就走了，走了沒一會兒，大門就響了。

    邵女出來一看，竟然是天天。

    張傳天十一了，個子很高，比三胞胎jiejie還要高，模樣卻不太像德柱，更像橙花一些，說白了，更像舅舅。像橙花娘家人。

    邵女看著天天，立刻問：“你怎么來了，怎么沒上課？”

    張傳天笑了笑，“大伯母，我感冒了，請了假，一會兒還要去打針?！?/br>
    “又感冒？”邵女趕緊過去看一眼，見張傳天捂得跟粽子一樣，“你怎么三天兩頭生病啊，跟誰來的？”

    “我爸?！睆垈魈煺f。

    “你爸呢？”

    “在我奶奶家呢?！?/br>
    “走，我們也去?！?/br>
    兩人走到客廳，翟明翠正在和德柱說話，見天天來了，翟明翠立刻叫他：“還不過來，來了也不先找奶奶?！?/br>
    張傳天立刻走過去，說：“我先叫了我大伯母，然后一起來?！?/br>
    德柱看見邵女，先叫了大嫂，“我去廠子辦點事，然后把天天也帶來了。咱媽不是說想他了。就帶來陪咱媽一會兒。我辦完事再來接他，去打針?！?/br>
    “我聽天天說，又感冒了。怎么老是生??？”

    “不知道?！睆埖轮鶕u搖頭，“進了秋天之后就沒好過！”

    “我和你說過，你們給天天捂得太厚了。他愛動，穿那么多，一出汗，肯定就感冒?！?/br>
    “我就這么和橙花說了，可她不聽，總是給天天穿特別厚?！?/br>
    張傳天聽著，立刻道：“爸爸，我就是在學校老出汗?！?/br>
    “所以，還是穿太多了。小孩火氣大，穿多了，肯定會感冒?！鄙叟謫枺骸叭挝晦k什么？”

    張德柱便說了，去辦下崗，讓領兩千塊錢。

    邵女嗯一聲，“這么快就通知了？”

    “是。昨天下午開完會，就通知了?！睆埖轮酒饋?，“辦就辦吧，反正早晚的事?！?/br>
    他起來對翟明翠說：“媽，我走了啊，一會兒我來接天天?！?/br>
    “你別管了。不知道要辦到什么時候呢?！鄙叟B忙道，“兩批人呢。怎么也得一整天。天天一會兒我帶著去打針。是不是還是煤廠的醫院？”

    “嗯，已經打過一針了，你去了報名字就行?！睆埖轮悬c失落，“最后一次在煤廠醫院看病了，以后啊，也去不了了?！?/br>
    “去吧去吧?！钡悦鞔湓谝慌脏?，“都這樣了，還留戀什么。對了，德柱，聽說別的廠子辦下崗，都打破頭。你去了，別鬧事。反正幾年不發工資了，在不在都一樣。你如果鬧事，你大哥還在廠子，他會不好做?！?/br>
    “我知道?！睆埖轮D身就走，“我領了錢就回來，肯定不會說一句?！?/br>
    張德柱來到煤廠，這是他時隔幾年第一次來廠子。

    自從給他辦了停薪留職，他就沒再踏進這個大門。

    還沒走到里面，從大門口開始，就已經擠滿了人。

    雖說是來辦下崗的，可來的不僅僅是工人一個，很多都是拖家帶口，老婆孩子甚至年邁的爹媽都跟著來了，這就是來鬧事的。

    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誰愿意下崗呢？

    他們挖了半輩子的煤，其他的都沒有干過，一旦下崗，又要以什么為生呢？

    煤廠工作性質的問題，男人常年不在家，女人幾乎都是不工作的，留在家里照顧孩子和老人。

    一個工人下崗，就意味著一整個家庭失去了收入，他們又要怎么活下去。

    “就兩千？打發要飯的嗎？”

    “你現在不領，過了今天，兩千也沒了！”

    “我就不信了，不行，我要去告！去、去找市長，□□，我不信就沒有人管?！?/br>
    “那你去告吧。整個經濟都是這樣，哪里不下崗？”

    “行了，要我說兩千行了，有的地方下崗一分也不發?！?/br>
    “那誰，老梁，你屁股別歪嘍，哪里下崗不發？我知道的還有四千的呢?！?/br>
    “你信不信，咱們可能也是四千，然后拿到咱們自己手里，成兩千了?！?/br>
    “你說什么呢，按你這么說，那兩千去哪里了？”

    “你說呢！”

    ……

    張德柱一路過來，所有人都圍在一起罵著該死的世道，罵完之后一直叫嚷著絕對不能辦下崗，不能領錢，可自己心里又是怎么打算的，誰也不清楚。

    有人故意唱高調，激眾怒，讓大家替他出頭。

    有人就在一旁說好話，顯然是受人之托。

    張德柱這幾年摸爬滾打地做生意，已經不是那個單純只兩點一線的小工了。他看多了人情冷暖，知道所有人都是以自己為主，說到底都是自私的。也不跟著摻和這些，直接往前走，一直看到小廣場處擺著的兩張長條桌。

    他走過去，辦下崗的人看見了，就說：“咦，德柱來了，好久不見?！?/br>
    張德柱跟著笑了笑，“這不是來辦下崗的嘛?！?/br>
    “來吧，現在辦不辦？”

    “辦啊。要不還來干什么?！?/br>
    “看見了吧?！蹦侨宿D頭對旁邊的人說：“有本事的人，直接來了就辦了，都是有了更好的路。沒本事的，都不敢辦，還抱僥幸心理呢，萬一不讓下崗了呢?！?/br>
    “德柱，現在在哪里發財？”那人轉頭問德柱，“聽說搬走了？”

    “嗯?！睆埖轮鶡o意和他們閑聊，他自己清楚明白，在這里嚼別人閑話的，并不是因為他們工作的有多出色，就面前這位一直和他說話的，就是廠長的親侄子。

    下崗和苦難自然輪不上他。

    張德柱看了一眼手邊的通知，然后問：“簽哪里？”

    “這兒！”那人立刻說，“一式兩份，簽完你拿走下面這張。上面這個煤廠存留。對了，拿好了之后去旁邊會計室領錢?！?/br>
    張德柱嗯一聲，大筆一揮，就簽上了名字。

    “看，這多利索啊?！蹦侨苏f完，笑瞇瞇看著德柱，“剛剛還見你大哥來著，這一會兒不知道去哪里了。對了，忘了問你了，你住的房子……”

    張德柱看著他，“什么？”

    “你住的房子，以前住的那個，是誰的??？”

    “我爸名下的?！睆埖轮?，“怎么了？”

    “這辦下崗還牽扯到了房子，不是要推行房改嗎，這一次就徹底一塊辦了。省的到時候找不到人。那房子不是你名下的就沒事，你去會計室領錢吧?！?/br>
    張德柱拿著條子往會計室走，這走著，旁邊的人就議論紛紛，“看，人家都簽了，咱們簽不簽？”

    “再等等吧，誰知道以后怎么樣呢?！?/br>
    “也是，再等等?！?/br>
    幾個人說著話，又和德柱打了招呼，德柱還沒走到會計室就看見了他哥。

    “大哥。你怎么在這里？”張德柱問。

    “說房改的事呢，剛說完?！睆埖赂ｉL長嘆口氣，“這下崗一辦，又開始房改了?！?/br>
    “什么意思？”

    “房子不能租了，從元旦開始正式執行?！?/br>
    “那怎么辦？”張德柱雖然不在這里住了，可他大哥還有他媽還在。

    “買了?！睆埖赂Ｕf，“讓大家花錢買下來，就成自己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