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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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十七) 開學前夕,暑期補習結束,學校通知放兩天假。詹洋睡到自然醒后去豐巢拿堆積許久的快遞。路過別墅區,看到一家別院的圍欄上掛滿了各式鮮花和藤蔓,肥厚的葉片和稚嫩的花朵交織成一扇繽紛的披肩,令人傾心。 近日內心隱隱的煩悶,也短暫的拋卻腦后了。 如今她沒有緣由找譚周游發xiele,譚周游又那么討厭她,他們失去交集是自然而然的事吧,詹洋感覺內心有一只迷失的羔羊,正往死寂的方向奔跑。 不過她不喜歡內耗,很快思索起汪寶兒的事,距離報案已經過去近一個月,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還有什么辦法可行呢…… 詹洋抱著一堆快遞到家,還沒來得及換鞋,就聽見詹國棟邊打電話邊讓她跟他一起去趟烏縣。 詹洋果斷拒絕:“不去?!?/br> 詹國棟面色凝重:“你爺爺去世了?!?/br> 詹洋一愣,“什么時候回來?” “出殯后?!?/br> “哦,那你等下我?!?/br> 詹國棟潦草地點頭。 詹洋回房間換了身衣褲,出來途徑譚周游房間,猶豫了會,抬手敲了敲門。 聽著漸漸清晰的腳步聲,短短幾秒的等待時間竟覺十分漫長。 腳步聲停止,門一開,四目相對。 好一會,都沒人說話。 哪怕在學校天天見,此時剎一眼,卻像久別重逢,夾雜著生疏的悸動令胸口微微震顫。 “詹洋!磨蹭什么東西?” 詹國棟粗獷不耐的聲音乍然切斷了他們交織的目光。 詹洋回神解釋:“那個,我要出門幾天,要是趕不上開學,幫我請個假?!?/br> 譚周游點了點頭。 詹洋正打算離開,譚周游忽然問她:“你去哪里?” 詹洋駐足,“烏縣?!毕肫疬@是他老家,脫口而出:“你要不要一起去?” 說完頓覺突兀,參加喪禮又不是去玩,邀他去干嘛?她真是傻了。 詹國棟又在叫喚,詹洋急匆匆說:“我走了?!?/br> 卻聽見譚周游說:“好?!?/br> “???” “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去…看看我爸?!滨磕_的借口。 “哦…好吧?!?/br> 詹國棟見譚周游一道上車,許是心煩意亂分身乏術,沒有說什么。一路疾馳到烏縣,剛駛入村口,詹國棟就停車下車,嚎著哭嗓往老家去。 見狀,詹洋有些錯愕地下車,譚周游跟在她身后。她罕見的穿了一身黑,更顯高瘦,窄窄一條,拎著的洗漱包都要比她身子寬。 譚周游上前一步,“我幫你拿吧?!?/br> 詹洋似在出神,遲鈍了兩秒才遞給他。 兩人并排走著,一路上,譚周游能感受到針刺般細密的窺視的目光,扎過腳心的石子,還有無處不在嬉鬧奔跑的小孩,這一切都讓譚周游不適地蹙眉,一年時間,改變他太多。 譚周游有些恍惚。 兩人走了幾分鐘,喧雜聲漸漸灌入耳中,背著手伸長脖子看熱鬧的村民,每見有賓客到訪,便如棲息在墻頭無毛的鳥,唧喳一聲,哄散開來。 視野開闊,詹洋和譚周游兩人雙雙抬頭,入目一棟富麗堂皇的多層別墅,與周圍排排泛灰的老舊自建房格格不入。 從叁樓延伸出一張巨大的黑色遮陽網,網上是艷陽天,網下是哭喪的家屬、等待吊孝的親朋好友、做法的道士、幫忙的鄰居…披麻戴孝,鑼鼓喧天,人影憧憧,白幡飄飄… 非人間的場景,步入的一瞬間,陰暗傾注,仿佛聞到了死的氣息。 詹洋立即后退兩步,退出隔絕生與死般的網兜。 譚周游以為她傷心,踟躕著,輕輕環了下她的肩膀。 詹洋反被嚇一跳,抬頭,“你干嘛?” 譚周游收回手,尷尬得不知怎么回答。 詹洋沒有察覺他的異常,她一臉發怵地拉著他往外走,念叨:“農村葬禮怎么弄得跟鬼片一樣,嚇死人了?!?/br> “…那你不進去了嗎?” “等我爸叫我了我再去吧?!?/br> “你不想看你爺爺最后一眼嗎?” 日頭下,詹洋居然打了個寒噤,瞪他,“什么最后一眼,都已經去世了!說的這么瘆人,是不是故意嚇唬我?” “…沒有?!?/br> “哼?!?/br> 等走出很遠,聽不到那些聲音了,詹洋才松開他的手。 她站上一個小土坡,望著雜草叢生的一片田野,自言自語:“明明跟爺爺不親,但是聽到他去世,心里還是有點難過?!?/br> 譚周游不會安慰人,費力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br> 詹洋側眸,“你爸爸去世的時候,你很難過吧?” 田間飛來一只蜻蜓,調皮地掠過他頭頂,似在給予他勇氣,譚周游默了會,輕輕說:“不難過?!?/br> 他把目光投向遠處連綿的矮屋,他曾在這樣的瓦房里住了十六年。不過他從不羨慕別人擁有精奢的房子,昂貴的著裝,他只羨慕不用挨打的人生,他只是想,生命不再疼痛。 所以當聽到父親意外身亡的消息,譚周游沒有難過,只有深深的解脫。 那他還說來看看他爸?詹洋略有些意外,猜測:“你跟你爸爸也不親?” “我爸經常打我?!?/br> 詹洋立即懂了,表示理解的點頭,“人之常情?!?/br> 他詫異地轉頭,“你不覺得我沒良心嗎?”在父親的葬禮上他沒流一滴眼淚,沒跪一次草墊,所有人都指責他沒良心。 詹洋微微掙眼,“怎么會,你是獨立的個體,有權以自己的方式處理這些情感?!闭惭舐柭柤?,“而且,聽起來是你爸的錯,生了就好好養啊,打小孩算什么本事?!?/br> 獨立的個體… 她語調淡淡,之于他,卻有著振聾發聵的力量。 譚周游神色撼然,心口久久觸動。 一直以來束縛他的道德枷鎖,竟然被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化解了,仿佛微風搖曳草尖,那么輕盈,那么自然,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