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之累
當晚關尚音回家時,白白跟姚樂都在客廳,他逕直地走來,把公事包放在地上,臉上有著嚴肅的表情,舉著白白,托著他的屁股,把它抱在身上。 看他少有嚴肅又不講話的樣子,它都有些緊張了。軀著前肢瞪大眼看著他,弱弱的叫了一聲:「喵~」干嘛不講話,朕沒事啊。 關尚音嘆了口氣,把它摟得近一些,搖了搖:「你這傻孩子,嚇死爸爸了?!?/br> 貓科的眼眶會不會泛紅白白不知道,可它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深刻的寵愛著,擔心著,分明是沒有血緣的關係,對方的體溫卻暖得令它有些想哭。它有些害羞地扭動,喵喵的叫著。 關尚音聽著聽著放松了力道,神色也輕松許多,讓白白跳上沙發,自顧自的順著毛。 姚樂在旁邊,問了一句:「它說甚么?」 關尚音臉上帶著笑,慢吞吞地說:「『寶寶超健康的,哎呀,別抱了,真的,別抱了,寶寶熱?!?,真可愛,寶寶?!?/br> 白白順毛的動作僵了僵,還能不能好了,聽那么仔細干嘛! 在姚樂的笑聲下,它默默跳下沙發,鑽進生門對應的好位置,朕不要玩了,有聽得懂朕話的鏟屎官,日子不能好了。 等他們又笑又勸把彆扭的黑貓從沙發底下挖出來,又已經過去好幾分鐘。 然而該來的還是要來,關尚音坐在它身旁,還是開口問了白白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它耳朵動了動,有些不安地抬腳搔了搔,「喵~」朕就是睏了,覺得累睡得多。 這么鱉腳的理由,關尚音聽了卻沒有追問,揉了揉它的腦袋,「嗯,沒事就好,以后要是不舒服就跟爸爸說,沒關係的?!箤Ψ讲槐扑?,卻還再三地強調沒關係,這番體貼溫柔,令白白實在有些感動。 它用腦袋蹭了蹭關尚音,忍不住應聲,『再過一陣子就會好了?!?/br> 關尚音沒有照翻這句話給姚樂聽,他只是說,「白白說好?!?/br> 「嗯?!挂凡灰捎兴母胶椭?,也擼了一把貓,兩人確定了它沒事,也就安心地任它在沙發上玩,去梳洗睡覺了。 它趴在老位子上吸收月華,滿腦子跑馬,其實小關還是有些腹黑屬性噠,只是掩蓋在溫文有禮的表象之下了罷了。不自覺的比較起兩人,姚樂貌似才是那個不小心就會被大野狼吃掉的人。不過如果對象是關尚音,他大約還把自己洗乾凈,送貨到府。 果然還是甚么鍋配甚么蓋...... 月華在體內輪轉,令它逐漸又被虛弱的疲憊感籠罩,趴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起來。由于已經渡過了最虛弱的時期,倒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狀況。關尚音他們來跟他打招呼要去睡時,它眼睛還能張開一條縫。 「今天要睡房里嗎?」關尚音問。 「喵~」睡沙發。 對方聽了點點頭,擼了一把肚子說了聲晚安,就真的關了房門去睡了。白白扭了扭身軀調整好睡姿,耳邊是歸于安靜的室內細小雜音,然后那些雜音又逐漸遠離它。 一切都是本能,丹田里的丹液繞著一定方向旋轉,月華被吸收到身體里,順著經脈流動,歸于丹田后,轉化為氣,又重新地流入經脈,在經脈中再次流動,然后回到丹田,如此運轉不息。倘若氣足夠,有一部分就能被留在丹田里甚至被壓縮成丹液。然而現下它的經脈枯竭,僅僅存在細小的氣流在上頭運轉。 每一絲被它吸收的月華都被投到了經脈中。 在睡夢中,它感覺到有人在喊它,像是在喊它玄君、玄裔、也像是在喊它白白。它不記得自己是否回應,然而它又知道沒有外人來,要是有外人它肯定會醒的。所以白白安心地繼續沉潛修行。 它快要化形了,至多兩週。就跟修行是本能一樣。每個階段到了一個程度,甚么時候會遭遇雷劫自然地就會浮現在心底,越是接近這樣的預感越強烈。 雷劫到底是依照哪種標準去判斷的,它其實不大明白。倘若是依照丹液的容量,那么每隻妖所結出來的妖丹凝實度應該都差不多。然而事實上就是會有差,底子不好的結出來妖丹不僅不凝實,還脆弱。這樣的妖,要更進一步也會因此受限。 可玄裔不同,它是純血貓妖、修練天才,最重要的是,它一心撲在修練上,學會了運轉氣息之后,它沒有一天停擺,它對自己要化形一直有著足夠的信心。然而入世這幾年,卻是在回答關尚音的問題時,讓它有些認清到自己內里脆弱的地方。 它們家族歷史悠久,除了修行,千百年累積下來,家族里的各式典籍藏量豐富,即便沒有化人,漫長的歲月里,藉由長輩、前輩口傳身教,它們也在入世前就學會了各式的知識,甚至認識了字,能自己趴在書上讀書。 即便,它深知關尚音與姚樂的心胸寬大,且包容性強,它依舊不敢直接吐露真相。它依舊在偽裝的馬甲有些掉漆時,想要躲起來,躲到不會被傷害的地方。它認識到自己依舊,對人類信心不足。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千百年來,它的族人們有多少人用血淚甚至生命凝結出來的教訓,簡直是刻在它的骨子里烙印。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它必須警惕,它以惡意揣度別人。 可其實,它是很想相信自己能被接受的。畢竟自從跟關尚音回家,他就一直用不可思議的包容心來對它。包容它過度聰明、包容它沒有發情期、包容它像隻貓卻又不像隻貓,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然后,他們遇到了姚樂,另一個溫柔的人。 他的溫柔照顧,給了他們家的感覺。這些日子里,它覺得自己真的有個家,雖然是兩個爸爸,但它過得很安心,很溫暖,它希望自己能繼續這般安穩的日子。 然而,它不是凡貓,它要化形了,將有人身。這個秘密現在還可以隱瞞,但直到它化形之后,它是貓妖的身份,總有被揭開的時候。到時,它還能待在這里嗎?它不知道,它想對他們有信心,但在那天到來前,它依舊不知道。 即將到來的雷劫,彷彿是股推力在后頭,不停地推著它前進,不能,也不該止步不前。這是它的課題,從生而為貓妖就要面對的原罪。 恍惚間,它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過去,蹲坐在它們身前的是一隻身體殘破,瞎掉一眼、鼻翼破損、腿瘸的黑白雙色貓,它蒼老而疲倦的描述自己的經歷。描述如何被疼愛,如何被發現,又如何,被傷害。它妖丹破損,逃回了山里,修為逐漸退化,逐漸地變為一隻凡貓。它下山時,那隻貓的陽壽已到盡頭。 可如今,彷彿在耳畔說話般,它聽見它反覆用沙啞微弱嗓音,呢喃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非我族類,其心可誅......』 玄裔不知道怎么關掉那些聲音,它在夢境里反覆的煎熬、掙扎,甚至嗷叫。然后,它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那人揉了揉它的耳朵,在它耳畔說話,再然后,它感覺月華的輸入量小了,它被抱離了生門。本應該掙扎的,可那人的懷抱溫暖,它感覺被抱到被窩里,有另一個人的氣息,它覺得安心,它順從的找了一個好睡的姿勢。 影響它修行的聲音逐漸遠去,它安穩了,恍惚地,回想起剛才在耳畔說的那些話:「沒事了,乖。沒事?!?/br> 玄裔一夜好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