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今天的開庭如何？」

    母子倆像情侶一般，坐在咖啡廳靠窗的位置。

    「怎么說…不知道重點在哪?！鬼懻f。

    華子笑了一笑。

    「那就是目的喔?！?/br>
    響抬起頭看向華子，手緊握著咖啡杯。

    「你說過吧？他們選『研究』做為議題是失誤，三下博士的確在自己哥哥身上做了跨世代的研發?！?/br>
    響沉默了一下。

    「說不是『研究』，在外行的我來說，也覺得太過牽強?！?/br>
    「是啊…」華子笑笑。

    「道評會其實不反對研究，他們反對的是『違反道德的研究』?！顾f。

    「『違反道德』…這種判定也太曖昧了吧？」

    「即使『生體機械』最開始發展的契機是治療肢體障礙的患者，但到最后，一定會失控?！?/br>
    華子攪了攪手中的咖啡。

    「因為人就是這種無法控制欲望的生物?！顾?。

    響吞了一口口水。

    「道評會就是預見了這種未來，所以才會不擇手段的阻止?！?/br>
    「但是和不同，他不是因為這些目的而出生的?！鬼懛瘩g。

    「那他是為了什么？」

    華子反問，響忽然脹紅了臉。

    「他…他是為了和我相愛?！?/br>
    「噗?！谷A子摀嘴笑了一聲，「你還真有自信?！?/br>
    「怎、怎樣啦！」響紅著臉一口氣灌完咖啡。

    「你說的就是重點?！?/br>
    「什么？」響驚訝地握緊空杯。

    「你也差不多發現了吧，毫無意義的辯論『研究』的目的?！?/br>
    他仔細思考華子的話，也回想著辯論的內容。

    「人類會被原諒的慾望，只有『愛』?！谷A子說道。

    第二次開庭很快又開始，響、華子跟前庭這幾個人固定出席。

    真道從門后被道評會的獄警帶了出來，她被銬上手銬。

    她手拿著一隻原子筆，失落中帶著一絲冷靜。

    「開庭！」

    法官一聲讓法庭安靜下來。

    原告代理人千連開始陳述，提出13年前真道所寫的所有研究紀錄，包括大腦訊號的波段與解析。

    字字珠璣，讓在場的研究者無不嘖嘖稱奇。

    響發現法庭旁聽的人，有九成都是機器人的研究者。

    他們來這里，就是想聽這神奇、難以理解的『大腦』到底是怎么被重製成機械。宛若在聽一場學術研討會一般。

    即使和已經是十年前的機體，他在學術界仍有著崇高的地位。

    「被告用哥哥的身體沽名釣譽！利用人體自然機能，包裝成華麗的算法，藉此進入奧山家的研究團隊?！骨нB狠瞪著毫無氣色的真道。

    「這話太偏頗了！就算不研發出和，她也有足夠實力進入研究團隊?！箮r平律師大力反駁。

    事實上，奧山華子當年以算法為理由，聘任真道，是為了隱瞞她創造和的真正原因…試圖復活親哥哥。

    她保護真道做為研究者的未來，是理性計算真道未來的產值，還是為了兌現當年跟三下和廣的約定？

    巖平跟千連再度在議場你一言我一句的辯論。

    真道冷眼看著，就如同他人的事那般。

    「看到他，你還能這么說嗎？」

    千連怒吼一聲，叫出了證人。

    在門打開那瞬間，nongnong的腐臭味傳出，旁聽席的各位無不摀起了口鼻。

    響睜大了眼睛。

    那是和。

    他的皮膚開始腐敗，裸露了電線及機械。

    他淡藍色的雙眼無神。

    喀喀喀。

    真道冷冷地用原子筆敲擊著桌子。

    「一個人類被塞入器械，還說這不是褻瀆神明的行為？」

    響流出了淚水。

    和一定很痛。

    這幾天他到底嘗受了多少痛苦？

    為什么短短幾天，和會變成這樣？

    和還活著嗎？

    還有救嗎？

    「瘋掉的人是你們！」

    一個怒吼讓議場冷靜了下來。

    富豪前庭站了起來，這場訴訟的始作俑者。

    「皮膚維護程序，你們是故意讓它關閉的！」

    前庭抓著攔著旁聽席的柵欄，雙手顫抖著。

    「早知道你們會這樣對他，我就不會委託你們！」

    前庭看起來已經不是那個會玩弄機器人的土財主，他雙眼滾落淚珠，無法停歇。

    「對不起，小和，我太想擁有你了?！?/br>
    前庭懇求般的說著。

    「你生前我得不到你，你死后，我還是想得到你，即使你只是具尸體還是什么都無所謂?！?/br>
    「但是我卻害你落到了這可怕組織的手里?！?/br>
    「什么可怕組織，這是言語侮蔑！」

    千連生氣地拍桌。

    響看著前庭，他完全能了解這種執著。

    但是不同的是，前庭愛著的是死去的三下和廣。

    響愛著的是身為機器人的和。

    「響大人，我變得好丑，身上好臭…」

    議場的所有人都站了起身，那破敗，如同死尸的機器人開口說了話。

    腐敗的組織液留著，和流著淚，混著眼球的膿液。

    真道原子筆的喀喀聲更加急促。

    如同人類的話語讓千連感到害怕，搭配上真道原子筆的噪音更加煩躁。

    「吵死了，三下真道，一切始作俑者就是你！」

    「把自己哥哥改造成這等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是你！」

    「和！」響的叫喚打斷了千連。

    他直接跨越了旁聽席圍著的柵欄，抱住了和。

    在這一瞬間，響清楚和的身體已經無法再恢復了，他硬是忍住淚水。

    「我在這里，別害怕了?！鬼憫远吨?，握緊了和腐敗中的手。

    比起臭味還是什么，即將失去和的恐怖，更讓響痛心。

    「我還是您的新娘嗎？」和問著。

    面對和崩壞的面容，響泛紅了臉頰，那個問題，和給了他答覆。

    硬碟嗡嗡急速運轉的聲音，已經無法停止。

    「你當然是我的新娘?！?/br>
    任何話語，都沒辦法勝過一句肯定，響，讓和的存在有了意義。

    喀！

    原子筆終于停下敲擊，和緩緩閉上眼，低下了頭。

    響轉頭看向真道，她悲痛的眼中，響終于看懂了。

    她用原子筆敲出摩斯密碼，她用摩斯密碼強制讓和關機。

    為了讓他不再痛苦。

    她安分的被捕，就是在等這瞬間。

    「和果然被下了指令碼吧？」真道的表情鐵青，帶著異常的憤怒。

    「指令碼會讓他本來的維生程序全部停擺，那是用來debug，需要接著維生儀器才能用的?！?/br>
    真道看著和，這一刻，她冷靜的偽裝終于崩解。

    「難道，面對突然死去的哥哥，我想要他再睜開眼睛，是罪嗎？」

    「為此，我發了狂的研究、研究再研究！就是想要他睜開眼睛，再叫我一聲『真道』！」

    她痛哭著跪了下來。

    華子也站了起來。

    她們合作這么久，從未看過三下真道，會這樣情緒崩潰。

    在哥哥腦死的瞬間，還可以理性研發的女人。

    接上維生儀器，一行一行程式碼，精準調整的女人。

    寫出復雜演算法，僭越神明的女人。

    全都只是為了掩飾失去至親的恐懼。

    拼命用研究與實驗矇騙自己，欺騙著自己哥哥還活著，他只是睡著了，自己能喚醒他。

    然而，在他睜開眼說出第一句話的瞬間。

    真道就清楚了。

    三下和廣已經死去的事實。

    她只是研發出一臺跟她的至親一模一樣外表的機器人。

    「如果說我有罪，那就是一直捨不得下這道強制關機的指令?！?/br>
    真道無力地趴伏在地，頭靠著地板，顫抖著哭泣。

    律師巖平說不出一句話。

    強制關機，這代表和不會再醒過來了吧？

    雖然響知道，這個狀態的和已經修不好了，還是指望著真道能夠再次實現她惡鬼般的技術。

    「所以，你這是認罪了吧？三下真道?！骨нB冷漠地說。

    在律師巖平要說出反駁的話時。

    「我要起訴道評會?！?/br>
    發聲者是奧山華子。

    「無故毀壞奧山家的財產，當時就是道評會的臥底員下的命令讓和損壞的吧？」華子冷靜地質問。

    「反正他本來就是要銷毀…」千連不以為然的說。

    咚！

    響大力敲了地板。

    「你們怎么能這般冷血？」

    響看著和悲痛欲絕。

    「就算和是機器又怎么樣，他的痛苦只是程式又怎么樣，這樣對待他的你們，又有多高尚？」

    千連遲遲回不出一句話。

    「你回答我啊，殺死我的新娘的你們，又有多高尚？」

    整個訴訟在響崩潰的質問下強行停止。

    只留下無解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