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有看到我的麵包嗎？」

    「什么麵包？你在媽的泡菜罐后面找找看吧，可能被推到冰箱里面了──啊，你說那個巧克力口味的？」

    「對?！?/br>
    「喔，我吃掉了?！?/br>
    「你吃掉了？你吃掉了？那是我的麵包耶！我的！」

    「上面又沒有寫你的名字?！?/br>
    「我有寫！我寫在紙上貼在包裝上面，你沒看到嗎？那么大一張?！?/br>
    「哎喲你們又再吵什么??？」

    「沒事啦媽，弟在氣我吃掉他的麵包。你不要那么生氣嘛，只是一個麵包?！?/br>
    「那是我的麵包！徐思深你這個白癡跟你講過多少遍了不要吃我的東西，為什么你就是聽不懂??？白癡！討厭鬼！你每次都亂吃我的東西，我受夠了，我要搬出去！」

    「就是這樣，所以我搬出來了?！剐焖佳性跀傞_的筆記本上交握雙手，做出總結：「我受不了我哥隨便亂吃我的東西了?！?/br>
    坐在桌子其馀三邊的陳軒恆、江逸穎和何濬宇不約而同地在他言訖之后，露出大笑之前的忍耐表情，最后是江逸穎先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壓抑住了聲音，悶在喉嚨里「呵呵呵」的笑著。文創系的系辦總是人來人往，間不下來，有人在畫作業，也有人跟他們一樣在做報告，太大聲的話免不了得到其他人的白眼，她可不想影響到別人。

    「就因為這樣？因為你哥吃掉你的麵包？你很幼稚耶海鷗?！菇莘f把落下的一綹長發撥到耳后，她因為忍笑而發紅的耳朵因而從豐沛的頭發里露了出來。

    徐思研鄭重地強調：「那是我的麵包。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br>
    「聽起來像你的工作被搶了一樣，但是，哈哈哈，那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麵包耶?！购螢F宇發出「嗤嗤嗤」的笑聲，「還是說那是百貨公司或是什么貴婦麵包店賣的麵包??？」

    「只是普通的麵包?！?/br>
    「那你干嘛那么斤斤計較？是說，就算是貴婦麵包店的，到最后也會拉出來啊?！?/br>
    徐思研微微皺了下眉頭，江逸穎也嫌棄地瞥了眼何濬宇一眼，「書桌上不要談論廁所話題?！?/br>
    「又不是在吃飯?！?/br>
    徐思研舒了口氣，繼續往下說：「我已經跟我哥說過很多次不要吃我的東西了，我很討厭這樣，可是他都沒在聽，我怎么可能不生氣??？我說我要搬出來，那個白癡居然還嘻皮笑臉地說：『要不要我贊助你??？』，氣死我了?！?/br>
    江逸穎把手里大二的臺灣文學課的復印講義翻過一張，《令人難安的敘事與意識形態》，讀起來讓她也坐立難安，需要其他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那他有幫你付房租嗎？」

    「怎么可能啊?！?/br>
    陳軒恆問：「所以海鷗，你不打算回家了嗎？」

    「起碼這個學期吧?！?/br>
    「為了一個麵包？」

    「那是我的?！剐焖佳兄厣?，不厭其煩，態度更加認真，「我的麵包。我的底線?！?/br>
    他的麵包被吃掉，讓他覺得被冒犯了。哥哥明明知道那不是他的麵包，還吃掉，對他來說非常、非常失禮。

    三人收起笑容，有點愣愣的，都被徐思研的嚴肅表情嚇到了。陳軒恆又問了一次：「你真的要為了一個麵包離家？」

    徐思研糾正：「暫時搬出來。不過看情況，也有可能不回去?！谷绻焖忌畈坏狼?，那么他是不會回家的。

    何濬宇抽了抽嘴角，「為什么??？」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因為我哥吃了我的麵包。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他說他不會再犯，但第二次他還是吃了，這次我在麵包上還寫了名字，他還是照吃不誤，我干嘛要跟他一講再講，浪費我的情感？乾脆一了百了嘍，這樣他才會知道我真的很氣他啦?！?/br>
    「但是，有這么嚴重嗎？」

    徐思研的眼神認真到了銳利的地步，幾乎能將人割傷，「有?！?/br>
    三個人一時間啞口無言。他們剛剛還以為徐思研只不過是在開玩笑，想他搬出來過沒多久就會回家了。為了一個隨處可得的麵包而從住得好好的家里離開？這太過小題大作，到底誰會這樣做??？

    啊，他們眼前就有一個。

    「我知道你不爽你哥?！菇莘f不可置信地說，放下講義，雙手在桌上交叉把著手肘，上身前傾，「可是你有認真想過嗎，海鷗？」這是小事，為了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搬出來，她認為徐思研太衝動又不講理。

    「就是想過，我才搬出來?！?/br>
    「海鷗??????」江逸穎還想勸他，但徐思研做出打住的手勢，明顯心意已決，而且強硬得不打算后退。半步他都不會讓。

    本來輕盈的氣氛因為徐思研的決絕而陷入凝滯之中，空氣重得比講義上文謅謅的句串更讓人感到沉悶。他們的沉默在一片或討論或聊天的輕松感中如此格格不入，意外地吸引人注意，旁人以為是小組內部發生爭執，雖然好奇，卻不敢輕易靠近介入。

    「你要不要吃？」不遠處傳來陳樂洋總是很愉快的聲音。徐思研皺了皺眉，支著下巴往陳樂洋那個方向看了過去。陳樂洋正拿著一包洋芋片跟其他人分享。只見他從這桌又走到那桌，跟每個人都聊上幾句，連不認識的學弟妹都分到了一點他的友善，接著他笑瞇瞇地走來，像隻溫和的薩摩耶犬。

    「你們要吃嗎？」

    江逸穎率先回神，露出笑容也松了口氣，「好啊，我要、我要?！?/br>
    「你有可以裝的東西嗎？」

    「我有衛生紙，放在上面就好?！菇莘f從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包包里抽出一張衛生紙，放在桌上鋪平。

    「四個人??????」陳樂洋傾斜包裝，慢慢抖出一片一片咸香的餅乾，「如果夠了就跟我說喔?！?/br>
    「我不吃?！剐焖佳型蝗婚_口。陳樂洋的手一頓。

    陳樂洋轉頭看他，「真的不要？」他還是笑笑的，眼睛里裝著期待。

    徐思研搖頭。

    陳樂洋期望落空地抿了下嘴唇。

    衛生紙上疊了十幾片洋芋片，江逸穎喊了停。陳樂洋沒有馬上走向下一桌繼續他的分食活動，眼巴巴望著頭低低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徐思研，然后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徐思研受到驚嚇一樣猛力抬頭，眼鏡鏡片后淺褐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他看著也被他的反應嚇到的陳樂洋，收起驚訝的表情，嗓音變得有點冷硬：「干嘛？」

    陳樂洋雖然也被嚇了一跳，但是臉上的笑容一點都沒變，「你真的連一片都不要嗎？」

    徐思研再次拒絕，口氣堅定：「不要?！鼓遣皇巧鷼獾穆曇?，但太拒人于千里之外。

    因為陳樂洋而好了一點的氣氛，又像結凍一樣，變得冷冰冰。陳樂洋看著面無表情的徐思研，臉上的尷尬完整顯現。他不確定自己接著應該要怎么辦，走開繼續分送餅乾嗎？他是想繼續跟大家分享的，但是他也沒辦法當做什么都沒發生。

    而這件事顯然并不影響徐思研。午餐時間的鐘聲在此刻響起，他飛快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從椅子上起身，視線從呆站在原地的陳樂洋身上飛鳥般輕輕掠過，彷彿他的存在只是虛空，移動到僵在座位上的三人身上，「我們去吃午餐吧?！?/br>
    「海鷗你干嘛這樣??？」江逸穎小聲地說。沒理睬她，徐思研看了看三人面前雜亂的桌子，逕自說：「我先去學餐佔位子喔?！顾麚d上背包，揮了下手，頭也不回地離開系辦。

    陳樂洋終于開始重新運轉，他露出被刺傷而有點難過的表情，「我做了什么惹他生氣了嗎？」

    「沒有啦，他只是心情不好?！购螢F宇尷尬地搧搧手，「抱歉喔樂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沒有惡意，大概吧??????他就是那種脾氣很怪的人?！?/br>
    陳樂洋沒生氣，接著露出擔心的表情，「心情不好？他怎么了？」

    「小事情啦。我都不知道他這么玻璃?！购螢F宇聳了下肩膀，把充當筆記本的碎紙塞進用到變得有點霧霧的透明資料夾里，「他的麵包被他哥吃掉了，他一氣之下就從家里搬出來了，很不可思議。又不是說真的處不來或跟家人感情很糟。就為了一個麵包耶?！?/br>
    陳樂洋彷彿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江逸穎仰著頭說：「我待會幫你罵罵他，明明你是好意?！?/br>
    「沒有關係，我不介意。心情不好的時候難免會這樣嘛?！?/br>
    陳軒恆感慨似的搖了下頭，「你跟他個性差好多。海鷗真是??????」

    陳樂洋好奇地問：「你們為什么叫思研海鷗??？」

    提起這個，三人終于自然地露出微笑。江逸穎問：「你有看過海底總動員嗎？」

    「有啊?！?/br>
    「你記得那些一直叫『我的我的我的』的海鷗吧？徐思研就很像那些海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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