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你才是我的芳思。
「夏綠蒂!」 夏綠蒂聞聲望去,換上湖綠色新裙子的特蕾茲遠遠站在維登旅館門前,正向自己招手。 她離開慕先咖啡館,踏上維登旅館所在的街道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夕陽西沉,月亮東昇,天光將要由金色變成銀色,人間的一切也隨之消停、松懈下來。 可是,夏綠蒂眼角里闖入一抹靛藍色,讓她不得不重新繃緊神經。 靛藍是王家衛隊制服外套的顏色。 在王家衛隊和警察發現她之前,夏綠蒂跨出大步走到他們的視線之外,然后加速跑到維登旅館前面,抓過特蕾茲的手,走向維登旅館旁邊的小巷。 「怎么了?」特蕾茲急忙對身邊的誰道別道:「那明天見啦,吉爾?!?/br> 「你在和誰說話?」 「咦?吉爾呢?剛才還在這里的?!拐f著,特蕾茲把臉探出小巷,「吉爾是附近的小男孩,剛才還在跟我聊天。啊??」 特蕾茲看見王家衛隊的士兵領著警察出現在路口。 他們越走越近,特蕾茲和夏綠蒂默契地一道向小巷更深處走去,一直走到維登旅館的后面。她們能聽見門前的動靜,也能隨時消失在熙尚迷宮一樣交錯延伸的路網里。 維登旅館里傳出一陣雜亂沉重的腳步聲,多半屬于警察們結實的皮靴,地板和樓梯被踩得嘎吱作響。片刻之后是模糊不清的話音透過墻壁:一個弱,一個強;一個熟悉,一個陌生。 「求您了!求您了!」 那個微弱熟悉的聲音一下清晰起來,是維登先生。 「你糊弄得了稅吏,糊弄不了我!」 陌生的聲音也變得清晰。 「再寬限一陣!再寬限一陣子!」 「已經拖太久了!放手!」 「這是明天的麵包錢??!」 「這是你今天對國王陛下的義務!」 不用親眼去看,夏綠蒂也能知道旅館門外發生了什么。 她能想像到腿腳不便的維登先生如何追出旅館,如何險些要摔倒,如何用蒼老無力的手抓住張揚跋扈的警察。 夏綠蒂把手伸進了腰間的口袋。 她無法爆發,但是手槍里的火藥可以。 有人從后面抱住了夏綠蒂。 她回過頭,看見特蕾茲矮小的身影依靠著自己。 夏綠蒂只要再向前邁一步,說不定就能把槍口瞄準警察;可是特蕾茲的胸口緊貼著夏綠蒂,心跳一聲一聲傳過來。 如果自己挺身而出的話,這個倚靠自己的女孩會怎么樣? 「喂!你在磨蹭什么呢!」就在夏綠蒂猶豫的時候,又傳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趕快去搜下一個家!」 「遵命!」 夏綠蒂沒有出去,直到警察們漸行漸遠,皮靴踩踏路面的聲音消失。 「回來啦?」維登先生靠在柜檯上,對走進門的夏綠蒂和特蕾茲說道,「剛才太要命了?!?/br> 「剛才怎么了?」夏綠蒂問道。 「王家衛隊領著警察突然進來,不知道要找什么。臨了一個警察突然說要替稅吏追徵稅款?!?/br> 「警察?什么稅?」 「說實話我已經分不清什么稅是什么稅,也分不清國王派來的誰是誰了。稅太多,國王的人也太多了?!?/br> 「您人沒事吧?」 「沒事。不過再老上幾歲的話,我被推倒可能就起不來了?!?/br> 「國王??都是國王?!?/br> 「和國王陛下沒有關係!」夏綠蒂身后的特蕾茲突然放開了夏綠蒂,上前說道,「國王??陛下是溫柔的人,不會放任他們胡作非為的。他只是不知道,只是??」 夏綠蒂瞬間轉向特蕾茲:「芳思變成這個樣子,國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誤會國王??」 「誤會?沒有國王在,他們敢用徵稅的名義當眾搶劫?沒有國王在,人民的財產都到了哪里去?沒有國王在,大好的青年會去戰場上送死?芳思走到這一步,不關國王的事,那關誰的事?」 「不是??」 「什么不是?」 眼見夏綠蒂的氣勢壓倒了特蕾茲,維登先生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你把小姑娘嚇到啦。小姑娘你先上樓去,我和夏綠蒂有事說?!?/br> 特蕾茲聽話地走開。不過在踏上樓梯前,她看了一眼夏綠蒂,好像才認識夏綠蒂一樣。 確認特蕾茲離開,維登先生開口道:「吃飯了嗎?」 「還沒。您有什么事要和我說?」 「沒什么,就是讓你冷靜一下?!拐f罷,維登先生從廚房端來一盤麵包和一壺牛奶,放到夏綠蒂面前的柜檯上。 夏綠蒂在錢包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枚硬幣,帶著一半抱歉一半為難說道:「只剩一個蘇爾了。我只要麵包?!?/br> 「牛奶也拿去吧?!咕S登先生拿走夏綠蒂最后的一蘇爾硬幣,「錢下次還上就好?!?/br> 夏綠蒂端著陶壺和盤子站在房間外面。 門沒有關。特蕾茲就站在墻邊。 夏綠蒂把手里的東西放到床腳的小桌上,發現早上留給特蕾茲道那一份麵包好像沒有人動過,只缺了一個老鼠咬的小角。 「你沒吃東西?」夏綠蒂問。 「吃了一點兒?!?/br> 「真是只有一點兒?!?/br> 「牛奶我喝了??墒沁@麵包太硬了,還有股怪味。我??吃不下去?!?/br> 「在牛奶里浸軟以后,味道會好很多?!瓜木G蒂把新拿來的牛奶倒進杯子,遞向特蕾茲。 特蕾茲沒有接杯子,而是睜大了深青色的眼睛說道:「我本以為你是一個正派的人?!?/br> 「我不正派?」夏綠蒂放下杯子反問道。 「你一點也不敬愛國王陛下?!?/br> 「可是我愛芳思,我愛這個國家?!?/br> 「愛芳思,卻那么討厭芳思王國的君主,太奇怪了?!?/br> 「不奇怪。我只愛芳思,我愿意為了芳思去死。我想為了芳思去死?!?/br> 「我不懂。你口中的芳思到底是什么?」 夏綠蒂兩步跨到特蕾茲面前,伸出右手咚地一下拍在墻壁上,抬高了聲音道:「國王不是我的芳思!」 不過特蕾茲沒有被逼退。 兩人的臉靠得很近,近得鼻腔里吸進了對方的鼻息,近得瞳孔里的神魂衝進了對方的眼眸。 誰也不肯退讓。 「你才是我的芳思?!瓜木G蒂的舌尖在唇齒間鼓蕩,「我愿意為了你去死?!?/br> 特蕾茲的嘴唇幾次張開又合上,沒有說出話來,卻讓緋紅在她的臉上散開。 夏綠蒂從特蕾茲慌張閃爍的眼里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也紅了臉,趕緊補充道:「我是說,你是芳思,維登先生也是芳思,人民才是芳思??我也是芳思?!?/br> 特蕾茲把夏綠蒂慢慢推開,終于說出話來:「那么,厄內斯汀也是芳思?!?/br> 「厄內斯汀是誰?」 「誰知道啊?!?/br> 特蕾茲坐到床邊,把把盤子放在腿上,撕下一小塊麵包泡在牛奶里。 「你不常吃這些吧?」夏綠蒂看著好不容易咽下麵包的特蕾茲問道,「你離家出走之前都吃的什么?」 「也會吃麵包,但我更喜歡吃烤雞?!?/br> 夏綠蒂站著,特蕾茲坐著,兩人開始吃飯,氣氛也同浸潤了牛奶的麵包一樣慢慢松弛下來。 把早上剩下的麵包吃掉一半,特蕾茲無言地把腿上的盤子遞給夏綠蒂。 「你吃飽了?」 「嗯?!?/br> 「再吃點兒吧?!瓜木G蒂把盤子推了回去,「以后就不是每頓都能吃飽了。錢花完了?!?/br> 「錢花完了怎么辦?」 「是啊,該怎么辦呢?我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倳修k法的吧?!?/br> 特蕾茲放下盤子,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凝眉思考起來。 夏綠蒂新扯下一塊麵包,浸到牛奶里。 這一塊麵包泡軟了,特蕾茲也正好作出決斷。她手伸進領口,摸出一條項鍊,解下來交給夏綠蒂:「這個能不能換點錢?」 「這是哪里來的?」驚訝于蛋白石上折射出的陽光,夏綠蒂遲疑著不敢接手,「你真的不要了?」 「本來是要送人的?!固乩倨澞笞∠木G蒂的手指,把項鍊放到她的掌心,「拿去吧?!?/br> 「你不自己留著?這很貴重吧?」 「戴在我自己的脖子上,這項鍊就毫無價值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