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登岸〉之六
凌馨不是沒想過村長會依言動作,但親眼所見還是呆愣住了。表情沒在控管,原本繃好的淡漠神情也瞬間撕得粉碎。 甚至來不及阻止他,雖然河神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但這樣無端羞辱人,還是那個曾經對她施加恩惠的村長,凌馨內心好像哽住了,也沒有什么『報復』的快感。 村長身上的鰓和蹼,在動作完成的那一刻就消失無蹤了。他伸手把十隻手指都仔細看了看,再往自己頰上摸一摸,確認過一遍之后,他跪拜了下來。 他沒有喜色,這些鰓和蹼也從未對他的人生造成影響,唯一重要的是,確認了真神,身為村長的他,就該盡到為村民求福祉的責任。 「小人,奚扶燁,仁鑫村村長,有事求于河神?!菇K于回歸了凡人在神靈面前應有的態度,凌馨又轉過頭去看河神的表情。 清冷、淡漠,已經失去了興致。河神雖然與她一般目視前方,眼神卻是空洞無比,好似前方根本無一物,半點凡間的骯臟東西都不得沾染他崇高的殿堂。 想想也是,神本就不愛管人間的事情,她真不該將他牽扯進來。 接下來就讓她自己解決!不管是說謊還是胡謅,總之別再讓他們相信那個沒有依據的覡就好。 雖然不知道是誰污染的農田,也不清楚村中內部糾葛。但沒有了覡,至少可以先戳破謊言、救出那些孩子。 要做到什么程度,凌馨也尚未想清楚,這水有多深,她也是全然無知的??磥碇荒茏咭徊剿阋徊搅?。 「請……請說吧!」縱使身旁的神毫無興趣,她還是假神之意道。 「云大師假借祭祀河神的名義取信于村民已有多年,年年以孩童獻祭以抵擋山神的詛咒。假若山神與河神相抗的情事為覡偽造,此人居心叵測、罪大惡極,且不知目的為何。懇請河神主持正義,撥亂反正,將此等小人處以極刑?!勾彘L此刻卻是無比虔誠,全程將頭磕在地上,說的義憤填膺、鏗鏘有力。 可這回不必河神厭惡,連凌馨都從心坎里涌出噁心之感。 人都認為神是愛人的,所以理所當然為他們實現所有愿望,活得好的還希望可以更好,持盈保泰、身體強健……活的壞得先是懇求、然后是抱怨、或許最后會帶著恨,為什么神要這樣對我,為什么神聽不見我的訴求…… 然而,為什么神就得為了人的請求存在呢? 「既然知道覡假神之名行不軌之事,身為村長,你自然可以制裁他,讓村里回歸常態,拯救無知的村民?!共蛔约簣詮娖饋砭椭幌胫笊?,凌馨都幫著河神生氣。 只是河神還是那樣空無一切的神情,人類這種表現實屬常態,半點無法擾動他澄凈內心。 「覡于村中成為信仰已有五十年,村民都信到骨子里了,單單我一面之詞,只是無能為力?!勾彘L又說?!富蛟S神受予我神蹟或神力,讓村民一拔深根柢固的信仰……或是來一場遲了五十多年的雨已挽救荒年……或是……」 村長抬起頭來,看著凌馨的臉。 「身為神,人民在水深火熱之中,你總不該不管不顧!」他低下姿態說了那么多,神依舊沒有什么反應,他不是多沉穩的性子,盛氣便說了,頗有責怪之意。 這感覺多像是要是他成為了神,他有了能力,他一定加倍愛民,把能給人的一切好都給足了,不會像河神這樣毫無作為。 這下可不是污辱了她,而是污辱了河神! 氣血翻涌,凌馨也不是好惹的,站起身子也不顧什么莊重沉穩形象,指著村長生氣喊著:「身為村中上位者,分明知道覡的作為古怪卻不遏止,在你眼皮子下犧牲了多少個孩子,明知而不作為,你也是共犯!」 一改平時溫婉個性,河神在一旁看得眼睛發亮。 「要是不犧牲孩子,那就會犧牲掉大部分的村民。據覡一直以來的說法,要是不獻祭于河神,河神就不會助人民對抗山神的詛咒,之后不僅是村口被妖狼之魄封閉,詛咒還會步步進逼,全村都會命喪黃泉?!勾彘L也盛氣站起身來,鏗鏘有力的維護著自己的觀點?!干頌樯衔徽?,總得取捨!」 「如今你已知是假……」凌馨喊回去。 「只有我知道是假有何用!」村長環顧四方,不知道河神在什么方位,對著空氣飆罵著:「河神,你當日憑藉神力奪我妾,天理難容!難道神的作用就只有強取豪奪嗎?」 原來還是尋仇來著! 原本不動聲色的河神,話題一扯到凌馨就坐不住了。 「可笑!不知天高地厚?!购由裾f著,分明不是大吼,整個神殿卻震動共鳴著。明明什么影都沒看見,卻能感受到靈壓重重壓了過來,壓到村長直不起身子。 轉瞬之間,村長滿面虯髯如麵條一樣被揪長延伸,越來越長,長過頭發,長過身高,成了一束烏黑飽滿的繩子,將他從上至下層層纏繞著。 毛發這種東西,一根是很脆弱,但一大把可就堅韌無比了。況且一旦掙扎,最終連結到的是自己的下巴,有多疼可以見得。 綑綁完畢,來不及發表感言。被束手束腳動彈不得的村長,以非??斓乃俣葤伋龅钔?、飛天而去,凌馨到窗前探看的時候,只看見天空一道黑影。 凌馨愣了愣,剛剛的生氣勁頓時散了不少,轉頭看著河神。 「叔顗……你……你殺人啦?」凌馨深吸口氣,問道。 河神聽言只是一臉無辜,歪頭、聳肩。 「我不過是讓他省了路途奔波,早日返家而已,放心,他好著呢!」河神面露微笑。 而村長在天空中飛了好一陣子,終于撞破了茅草屋頂,墜落到了自家的豬圈里頭。 之亦邢南天一破曉就來了,乖乖等在寢殿門前,直到沛兒醒了梳洗出來。 「咱們娘親是天亮才回房的,我們倆都瞧見了?!古鎯撼鰜碇?,之亦邢南連忙小小聲的報告小道消息。 可沛兒豈是不知,滿心微笑想著她爹娘發展很順利,應該無須她憂心,順水推舟、水到渠成。 這日照例又要爭奪今日要玩些什么,大家的想法依舊沒什么新意,之亦邢南風風火火的又大戰了三百回合,沛兒又是一計機智問答拔得頭籌。 沛兒雖然獲得了決定權,但內心是很猶豫的。太多思緒在腦中亂竄,她不算是正常人了,不該攪和在人類的世界里,也不該讓之亦邢南碰觸到人類的種種……只怕他們的厭惡會更深吧? 只是他們聊著聊著,聊到了沛兒曾在村口見過妖狼魂魄。這對之亦邢南來說可是大消息,這幾百年來兢兢業業的都在引導水流,根本沒有間馀可以認真探索這片孕育他們而生的地界究竟有什么神奇事。 這下就算沛兒不愿,邢南乖乖跟著沛兒不愿,之亦也是不可能放下這股衝勁的。為了不讓之亦隻身冒險,他們三個孩子還是往村口前進了。 水精靈沒打過妖狼,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實力如何還是難以預測的。這一點自然讓之亦興奮異常。 多打怪多修練就可以變強了吧!之亦覺得自己又往成為大妖怪這個目標躍進一步。 「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打人,這樣不好吧!」邢南倒是理智的多。 知道之亦不會聽進勸言,沛兒也就不白費唇舌了。 沿著水流前進,他們三個最終踏上了岸,事情還沒明朗之前,他們躲在岸邊的草叢里好生觀察一陣子。 這里平日里就是無人,沛兒總算安下心,之亦邢南穿著便算了,發色都如此顯眼,有天會招來麻煩也說不定。 乾脆找一天拿染料染一染好了,今天先拿泥巴遮一遮?整頭都臟臟的,也就看不出什么顏色了。 沛兒不動聲色的蹲下身來,用手和一和泥土。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像孩子在胡鬧,況且目前沒看到人影,應該還不需用到此招。 曾幾何時,她已經不允許自己像個孩子了。 她雖然是不動聲色,可一舉一措皆在另倆個娃的眼里。沒有意識到沛兒打算撒手不干了,他們此刻默契十足的也蹲下身來,滿懷熱血的在近河岸濕濕的泥土中搓搓揉揉,一個個泥巴球堆在自己身邊做備用。 「我明白了,戰前暖身是吧!」之亦自以為是的揣測著沛兒的心思。 來不及否認,沛兒只是一抬手,就被當成了開戰信號。 泥球里水摻太多,一用力砸就散了開來,砸了不疼,就是臟的很。 原本沛兒還試圖要停戰,但他們一來一往下她也被波及不少,不反擊就太虧了,當下也不再堅持,奮力的加入戰局,她的實力比想像中堅強不少…… 至少……玩得很開心…… 這個幼稚的把戲,原來也可以讓她這么開心。 大戰三百回合后,他們三個可說是面目全非,身高差不了多少,臟成這樣,誰又是誰根本分不出來,只能聽音辨認了。 沛兒能在自己曾經命懸一線的地方玩耍,她也是佩服自己心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