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啞童〉之六
沒有小棉襖貼心的迎接她入門,凌馨第一時間就覺得不太對。 「沛兒——」 放下漁獲,凌馨點了燈,這漆黑一片的屋子總算亮堂起來。這處也不大,可以一眼望盡,更沒有什么好躲藏的地方。 為什么不在呢?她可不是個貪玩的孩子。 梯子被架在屋子中間,那可不是平常擺放的位置。沛兒這孩子雖然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可教養非常之好,一使用完物品是一定要歸位的,要是凌馨貪懶不用的齊齊整整,還會被這孩兒唸叨個沒完。 沛兒沒有歸位,代表那時情況危急。 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會危急成這種地步? 凌馨一步步爬上梯子,移開那些本來壞掉修補過的屋瓦,發現那只足夠一個孩子的頭伸出去,不得已,她只能暴力處理了其他屋瓦,好讓自己可以探頭出去。 太陽已經下山,四周一片漆黑,月光和星光都被厚厚的烏云阻擋,可從來沒見過這里下過雨。 環顧四周,也沒有見出什么端倪,究竟是什么能讓沛兒這么著急離去? 以沛兒那么善良的性格,該不會突然看見隔壁的嬸嬸、婆婆年紀大了,走一走昏倒了,所以幫忙照顧也沒來得及回家? 這種情況確實是很緊急沒錯,但沛兒沒事干嘛大費周章的從屋頂上看,門一開,或開窗一看,就能知道外面發生什么事情了。 會讓沛兒緊張的上屋頂查看,應該是聽到了什么聲音,或想要躲避什么人? 本來凌馨還挺冷靜的,這么一想全身都毛了起來。 沛兒……沛兒她一個人遭遇危險了? 頓時心慌意亂,要找也不知從何找起。此時,她想起了今天的確有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琴聲……」凌馨自顧自地喃喃?!冈拼髱煛拼髱煶鲫P……」 她沒有辦法冷靜下來,覡云大師傳說中的神殿就在前方的大坑中,說是出關了,那處也沒有半點燈火。凌馨提著燈,就等不及要找那個傳說中的覡問問。 一下了梯,突然感受到背后一陣涼意,原來是窗戶沒有關上…… 她走上前去,看到窗下的甕破了一個。 該不會,是沛兒從這里窗戶逃出去的時候,恰巧碰碎了的? 女兒倉皇逃跑時的畫面浮上心頭,這樣小的孩子,居然要獨自面對這樣的恐懼。而當時的她還全然無知的哼著歌,想著夜里要煮什么好吃的。 自責和恐懼同時朝她蔓延過來,一時之間,攻克了急促的呼吸,也刺的她鼻酸淚流…… 「我的女兒去哪了……」 好像心口有什么東西不見那樣,她不敢置信的全身顫抖,呆了半晌不知怎么反應。 『喀……』 突然一個細小悶悶的聲音傳來,這是不小心踩到甕碎片的聲音??蛇@對凌馨來說,卻是在沉沉無聲的夜里唯一的明燈。什么嘛!女兒躲在這里,難道是要給她一個驚喜嗎? 凌馨把頭伸出窗外看,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動作,會成為那孩子往后日子里午夜夢回的夢魘。 煞白焦急的面容探看著,嘴里呼出的氣竄進藏在甕邊那小毛孩的耳里,他回頭一看,驚懼至極,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這里,嘴里可沒間著的喊著:「有……有鬼??!」 什么有鬼?無禮至極! 況且那聲音像是個男孩,為什么在這個時間會出現在這兒?女兒的消失跟他是否有關係? 疑問填滿了凌馨的腦子,就要運轉不過來。只想著要讓他停下腳步,好一問究竟,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這個年紀的男孩論跑步,凌馨是鐵定追不上了。心急之下,手邊恰巧有那一袋漁獲,也沒想多,使勁的甩出窗去。 過于完美的拋物線,正中紅心。 男孩倒地了,連凌馨都意外自己在天昏地暗下準度仍舊良好,那沉甸甸的漁獲,可讓小男孩一時半會起不了身。 凌馨翻出窗去,三步併兩步的就奔到男孩倒地之處,不管三七二十一,揪起人家領子就要問個清楚。 「我女兒呢?把我女兒還來!」事態緊急,凌馨可沒那么好耐心,口氣也不如平日那樣和善的樣子。 男孩一見她,原本覺得這個異鄉人的面容清秀,和善可親,沒想到現在臉色慘白,眼眶泛紅,還氣沖沖地瞪著他,瞪到目眥欲裂,眼珠都要掉下來。這不是鬼又是何物? 男孩只是一股勁的尖叫,太可怕太可怕了,褲襠一熱,毫無懸念的嚇尿了。 凌馨不改顏色,見到孩子驚恐的神情也沒想要軟化態度,非要揪著人家領子追問著。 「我女兒呢?你要說不說,不說我可要出招啦!」凌馨陰森森氣沉沉的說。 這個比鬼更可怕的女人……還要怎么折磨他?男孩嚇得瑟瑟發抖,但終究是想要活路的,他雙手合十不停哀求著。 「放過我……放過我……我什么都說……」男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完全失了往日囂張過頭的模樣。 男孩把半邊跌倒時沾滿的泥巴臉擦乾凈之后,凌馨才認出他是之前照過面嬸嬸家的孩子阿哲…… 阿哲又是驚嚇又是窘迫,好不容易看到凌馨神色緩和了一下,急忙立下條件,淚光閃爍咬牙道:「沛兒娘親,我嚇尿這件事情,能不能別傳出去……」 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愛面子的。 終究是個孩子,凌馨有些責怪自己太過衝動,孩子嚇著了,反而什么也問不出。 挑了個褲子給阿哲換上,這個年紀的男孩,已經可以穿她的衣褲了呢! 「你從實招來,我保全你面子?!沽柢皦褐鴥刃牡闹?,只盼他速速說出沛兒的下落。 「我也是聽說的?!拱⒄芡犷^說道?!嘎犝f這次覡選的是沛兒,天呀!這才初來乍到,怎么就輪到她了?大家可是艷羨極了……只是聽說中途……」 「到底是要選什么?」壓抑不住急躁,凌馨連忙問道。 「祭品??!每一年覡都會挑選一個孩子獻祭給河神。說是到了河神的神殿,可以吃好穿暖,還可以習得仙法。果然是要有天分的人才會被挑中……」阿哲神情中寫滿了嫉妒和無可奈何?!嘎犝f這次在過程中沛兒逃跑了,真不懂為什么要逃??!最后掉入水中,想是深諳水性,所以我就來這里探探她是不是返家了?!拱⒄馨T嘴?!肝也贿^好奇而已,怎知道您突然回家,還把我嚇成這樣……」說完他委屈的緊咬下唇,努力地阻止自己落下男兒淚。 無暇顧及阿哲的情緒。 凌馨表面上不動聲色,那是因為她全然愣住了,內心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她不在的時候,沛兒究竟都經歷了些什么??? 這些一個個表面上與她相安無事的人,背地里都做了什么好事? 又是怎么樣的洗腦,會讓這孩子這么相信獻祭就是純粹到神殿去生活而已?還是整個村子的人都已經被洗腦了? 不知是真是假,但沒有親眼見到女兒,凌馨是什么也不會相信的。 凌馨攢緊了衣角,可不巧的是那是旁邊阿哲的衣角,還一個不小心順便攢到他的皮rou。 「痛……痛痛痛痛……」阿哲不耐疼,叫喊出來。 她的女兒現在不知道正遭受怎樣的對待,會不會連疼都喊不出來呢? 沒時間傷春悲秋的了,凌馨收拾好她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的臉,抓著阿哲的手就往屋外走。 「沛兒掉的,是哪里的水?」凌馨嚴肅的問著。 她不相信河神祭祀是真的,可女兒自小深諳水性卻是貨真價實的,說不定找找,女兒就在岸邊等著她。 攀上懸崖峭壁之后,看著那湍急的瀑布,劇烈向下衝擊而捲起永無停歇的水花白沫。 凌馨軟下了雙膝。 不是因為跑快腿過于痠軟疲乏,而是看著那沉沉黝黑不透一絲光線的水底,心中的一絲希冀也被磨滅了。 在這個高度落下,本該溫柔的流水也會如石頭一般堅硬。女孩小小軟軟的身體,怎堪如此重擊。 「你……確定是這……」茫然的雙眼盯著阿哲看,使男孩心中又竄出了幽幽寒意。 看到凌馨這個神情,他是真的不懂了。分明是多大的恩典???為什么身為娘親見不得女兒好??? 「水底搜過沒有東西,一定是被河神接走了。沛兒娘親,您就別煩憂了?!拱⒄馨参恐?,試圖讓這個鄰家阿姨收起這種可怕的眼神。 這晚上的山頂,涼颼颼怪嚇人的,這個沛兒娘親,是嚇人中最嚇人的! 「不!不不不!我不能放棄!沛兒一定會無事的?!沽柢懊H坏南袷悄缢娜嗽噲D尋找浮木,她手握著油燈,像是攢住了最后一絲希望,沿著懸崖邊探看著,這樣的行為相當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滾落下去,可她明顯不以為意。 阿哲覺得凌馨瘋狂且聽不進別人的話實在恐怖極了,大晚上的又有夜梟啼叫著,他的心一聳聳的,令他再也承受不住。 阿哲慌忙說了聲再會,一溜煙就跑下山,連燈都不要了,摸黑也比待在凌馨身邊安心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