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啞童〉之二
這天夜里,母女倆相談甚歡,可談的大多都是凌馨在鄰里之間聽到的八卦消息,沛兒對今日發生之事絕口不提。 何曾想過,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土地上,在同樣靜謐的夜晚里,面對的是殘忍的殺伐。 汾璱慷還穿著素白單衣,拉著父親的手,將自己寫下的紙條交給他。 上面顫抖的筆跡寫著:『他已然受到教訓,罪不致死,請放過他吧!』 而父親怒視汾璱慷一眼,扯過紙張一股勁的撕得粉碎。 「這些無恥的傢伙只知道製造謠言來挑撥我們父子關係,為父絕不能忍!」父親怒極,說罷就遣著家奴要往那孩子家里去。 汾璱慷緊緊抓住衣角的手,也被父親狠狠打落了。 父親之所以會對這個謠言如此惱火,不就是因為被說中弱處了嗎? 汾璱慷難掩眼神中的落寞,卻又扯著嘴角發澀的笑。 一切都太過了,而他無力制止。 父親已被覡所洗腦,不僅出賣了汾璱慷的聲音,連曾經的善良也難存了嗎? 汾璱慷無聲的哭泣著,他竟悲涼到連哭出聲的權利都沒有。 這樣深的夜里,沒有人注意到近百家奴手拿火炬在走動。 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男童就在這里沉默的消失。 「完成了!」凌馨高呼著。 這天夜里,她跟女兒一起把蒐集到的消息畫成了人物關係表,她認為熟知這些大人物的脈絡有助于她們更好的在此處安生立命,或至少是不要觸犯什么禁忌才好。 「沛兒你看好,當故事看就行了?!沽柢霸噲D輕松些開頭,一手指著左手邊一個被圈起來的『奚』字?!皋杉沂谴彘L一家,照理說也是全村最大的人物,可是實際的權力卻是掌握在……」她將手指往右移,指在被圈起來的『汾』字上?!甘窃诟贝彘L汾家上的?!?/br> 「聽說約莫五十年前,仁鑫村的上游虰蛵山有一個妖狼被尊為山神,由這個山神掌管秩序,那時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人們忌憚山神而不上山開發,所以沒有過多的破壞,山腳下的人民偶爾獵個被趕下山的野味,也算是頗豐盛的,人們大多對山神保持敬畏和感恩之情??蛇@樣的平衡卻被一事打亂了。從外來了一家皮草商自稱是鐘離一家,他們聲稱可以打敗山神,佔山為王,然后把整座山的資源、土地都分配給人民。人民本就活的豐盛,可貪婪卻被一句話聳動而暗自增長,既然豐盛,那如果得到更多、或比更多還多,那該是怎么樣的光景呢?」 「那時雖然鐘離家落下大話,但始終沒有實現諾言,山神也從未將他們一家放在眼里??删彤敶藭r,出現了一個山神想都沒想到的變數……」凌馨拉長了語調,故作神秘的吊胃口。 沛兒眨眨眼,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千萬別又是紅顏禍水那一招,老哏該膩了?!?/br> 凌馨一臉就是我女兒真聰明,驚嘆的繼續說道:「歷史就是驚人的相似?!?/br> 「山神意外遇見了鐘離家的女兒,然后他們相戀了。最后,山神就被鐘離一家殺了……」 「中間的片段呢?好像少了些什么?」沛兒聽得起勁,總覺得跳過了什么。 「誰知道呢!這個故事有名是有名,但最終鐘離家的女兒消失不見了,所以具體發生了什么,為什么被找到巢xue的?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鐘離一家光榮的殺了山神,扒了一堆高級的妖狼皮毛浩浩蕩蕩地離開了?!?/br> 「當然,鐘離家的手段鐵定不能見光,不然這么光榮的部分,他們又怎么會如此輕描淡寫?!沽柢巴普摰?。 「那這個故事,跟現在的仁鑫村有什么關係?」沛兒接著問道。 「接下來就是重點部分了?!沽柢霸秸f越起勁,然后把手指移向在圖紙中央圈起來的『覡』字?!改荦S肅事神明者,在男曰覡,在女曰巫。虰蛵山的山神死后,草木凋敝,自然鳥獸不聚。人們試圖運用那塊土地,可作物不生長,天也不降水,整座山算是荒蕪了,徒留山峰亙古凍雪,勉強支撐著一道清流向下,也就是流經仁鑫村的這條河。世人都道這是山神的詛咒,得不償失?!?/br> 「正當此時,覡來到了仁鑫村,說是試圖要拯救如此窘境……」 「娘親,就算虰蛵山荒蕪了,山腳下還有這條河在,于仁鑫村也未必有什么影響吧!」依照沛兒的觀察,水域中的魚兒豐盛,花草也生的很好,她們千辛萬苦來到這個地方,的確稱不上是什么『窘境』。 「這就是很玄的地方了?!沽柢耙荒橌@奇?!覆徽摯颂庌r作物怎么引水灌溉,水流都像有意識一樣土壤不沾的回歸源流。就像是山神的詛咒一樣……」 「所以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正在……飢荒?」怎么看都不像???沛兒冷靜地看著母親氣定神間的樣子,覺得相當神奇。 「這個時候就要講到我們的副村長了,汾家專門做對外貿易的,所有的糧食作物,都是汾家負責運送?!?/br> 沛兒猛然想起下午聽到的那番話,汾家為了壟斷對外貿易的市場,于是犧牲了獨子的聲音以表示對覡的忠心…… 「為什么不乾脆搬離這里,或是多幾戶人家也幫忙運送呢?」沛兒不理解,越說越不理解。最不能理解的是,她的娘親在聽到這地方發現這些事情之后,還淡定的在此處安身。 「離不開??!覡說村的出入口都被憤怒的妖狼魂魄封鎖了,只進不能出,否則就是死命一條。覡在汾家施了法術,所以他們才得以出外貿易?!沽柢敖忉尩?。 「娘親?!古鎯旱哪槼亮讼聛??!杆晕覀儸F在離不開了嗎?」 「對??!可是沛兒別怕,這么多的村民也是在這里安生立命,娘親還有訓鸕鶿的本事,絕對餓不死的!」凌馨一臉自信滿滿。 樂觀有時候真不是好事。 沛兒有點無力的抱著頭,不去看母親志得意滿的神情。 她們闖入了一個逃不出去的地方,所以乾脆在這里好好生活……娘親是這樣想的嗎? 「神鬼之事,說不定都是胡謅的?!罐D念一想,沛兒回復理智的說?!刚f不定就是那個覡跟汾家串通好要騙村民的,好從中獲利。畢竟村外的物價封閉,村民資訊不對等……」 「沛兒,這就是娘親必須要告訴你的原因了?!沽柢半y得擺出鄭重的神情?!复笕说氖澜绾蔚葟碗s,有些話不當說的,就別去挑戰了。村里的人無比信任這個覡,認為他們之所以還有活路,都是這個覡給的機會?!?/br> 「娘親,我們不如逃吧!這個覡不知道是不是善類……」沛兒抓著娘親的手臂說道。 「不會啦!這里人們感覺都很熱情善良,我們只要安分守己,就不會有事的?!鼓镉H又是那副開朗的笑臉。 面對這樣的娘親,沛兒真不知該怎么辦。 可想想,娘親會有這種茍且的心態也無可厚非,她們走過那么多不友善的地方,好不容易才尋得一方『樂土』,村民也都傻傻咧咧的跟娘親一個樣,可能她在此處找到了歸屬感,就消弭了對危機的警覺吧! 可說到底,說不定這一切都只是騙孩子、騙村民的故事罷了。神鬼什么的,沛兒不是不信,她還是敬畏的??煽床灰娪|不著的東西,卻要被此牽制著,她怎么樣也無法說服自己。 雞鳴破曉,一夜未眠的敘話后,娘親還是對自己喊了幾聲振作,然后就好像真的有魔力般的振作了起來,精神飽滿元氣十足的離家干活去。 沛兒看著娘親離去的背影漸行漸遠,也默默下定了決心。 她一向不是個愛冒險的孩子,但此事與她母女倆性命攸關,她應該去一探究竟,一有什么不對,也好收拾收拾開溜。 娘親已經辛苦大半輩子了,這種事情,她來做就行了。 沛兒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里,保持警戒四面環顧,她可不想有人知道自己試圖探究過這檔事。 憑著當初入村的印象,沛兒沿著那條河流走。聽完了這條河的故事,再看這條河之后,果然有不同的感觸。 這條河水真的通人性到知道哪些是農作物,然后避開不去灌溉嗎? 陽光灑在河面上,沛兒懂了書中說波光粼粼指的正是眼前的美景,淺藍色的水面上有白色金色的光躍動著,像兩個好奇的孩子,一個個竄頭偷看著她。 在想什么呢?沛兒搖搖頭,繼續沿著河流向前進。 記得當初來的時候娘親還迷了路,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沛兒重新分析畫了地圖,要走到村口也要兩個時辰,只要中途不耽擱,一來一往的,恰好可以趕在娘親回家前到家。 什么有妖狼魂魄,只要一經她測試,覡的謊言不攻自破。要是這點破了,說不定河水不能灌溉的謎團她也破的了。不用什么神靈鬼怪,單看她觀察萬物的本事,說不定就可以解決一切事情,讓人們安居樂業。 她什么時候那么志向宏大了,她分明不是這樣子的人啊…… 沛兒輕輕一嘆。 她不過想找個地方好好安身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