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成州平 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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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松說:“天氣好的時候來這里,夕陽灑在屋頂上,是海德堡美得最極致的時候?!?/br> 因為今天的天氣緣故,露臺人不多。蔣含光轉過身,輕松地靠在石磚上。天光黯淡,小松的臉色蒼白而寧靜,烏黑的頭發垂在臉側,她的眼睛,沉靜、冰涼。 “我覺得今天來對了?!笔Y含光說。 小松不明其意地看向他。 “你不覺得,陰天的古堡很像你么?” 小松也是來了德國,才知道自己是個多不浪漫的人,她努努嘴,說:“沒有更好的形容了么?” 蔣含光搖頭,認真地說:“沒有了?!?/br> 他伸出手,溫和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你和它一樣身經百戰,傷痕累累,最后,將所有的美好都拒之門外?!?/br> 小松低下頭,“好吧,我承認,你文學素養比我好?!?/br> 蔣含光的手停在她頭頂,“是因為那個人么?!?/br> 小松心里明明清楚蔣含光說的是誰,可她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問他說:“哪個人?” “那年元旦,病房里那個受傷的男人?!?/br> 她搖了搖頭,然后抬頭看向蔣含光,目光淡淡地:“是因為我爸?!?/br> 蔣含光和李家關系密切,他聽說過小松父親的事。 小松望著遠方人來人往的石橋,說道:“我媽,姑姑,祖父祖母,所有認識我爸的人,都說他的選擇是錯的。我想證明給他們看,我爸是對的?!?/br> “小松,你該放松一下。人類遠比自己以為的更脆弱,你不能一個人和世界對抗?!?/br> 小松抿唇,輕輕一笑。 誰說她是一個人。 她有成州平。 這條路上,一直都是她和成州平兩個人。 七月二號小松隨隊出發,飛往西非國家幾內亞的首都科納克里。 飛機上坐在她旁邊的是個日本小哥,他走哪里都會帶一張地圖,飛機飛行平穩后,他拿出地圖,讓小松幫他壓住地圖的另一側。 他從口袋里拿出馬克筆,在法蘭克福到幾內亞之間,畫下一條曲線。 幾內亞在非洲大陸的最西端,在它和中國之間畫一條線,幾乎橫跨了半個地球。 他們支援的地方是一個生產橡膠的村莊,這里的勞動力都去礦上工作了,村子里只有老人婦女兒童。 來這樣的地方,是為了增加人生體驗,就別想能舒舒服服了。 他們駐扎的村子,幾乎沒有基建可言,附近沒基站,不能打電話不能上網,簡單來說,這里的生活返璞歸真,回歸原始。 一個月過去,小松學會了割橡膠,學會了做手抓飯,學會了帶非洲口音的法語,沒有跟著那幾個瘦不拉幾的小孩學跳非洲舞,是她最后的倔強。 每周日,志愿者會開車去上一級行政區,跟家人通話。 除了蔣含光和老周,沒人知道小松來了幾內亞,她只在第一周給蔣含光打電話報了個平安。 第二個月伊始,村子里來了一支援非的國內醫療隊。 他們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為了給家里人掙錢。國內的醫生也是來自全國各地,和當地人溝通有相當大的障礙,小松就用自己蹩腳的法語給他們當起了翻譯。 小松意外發現了一個規律,醫生多的地方,病人就多。 她在這里的第一個月,他們碰到的病人大部分都是小毛病,情況最嚴重的病人,是一個爬樹摔斷腿的小男孩。 而援非醫療隊來了以后,基地的病人越來越多,見識到的病情也越來越豐富。 病人稍稍一多,醫護資源就緊缺了。 除了中國的醫生,這個原始的村落,還聚集了各國的無國界醫生。中國人有股勁兒,平時罵國內制度最狠的是他們,但在有老外的地方,爭著為國爭光的也是他們。 在這個各國文化碰撞的村莊里,中國醫生幾乎是這里最忙碌的。 因為小松是中國人,國內援非醫生做手術都會帶著她,她一下成了當地最忙的志愿者。 最常使喚小松的是一個眼科醫生,他姓朱,小松叫他老朱。 老朱來這里是給兒子掙留學費用的,人非常樂觀,對郭德綱的相聲如數家珍。他吃飯的時候總跟小松提起自己的兒子,還給小松看照片。 就連聽不懂中國話的法國同學都看出來了,老朱想把他兒子介紹給小松。 這天午飯還沒吃完,就有個眼睛被玻璃扎到的年輕男人被送了過來。老朱立馬放下碗,邊擦嘴邊說,“小松,跟上?!?/br> “左眼上瞼多處不規則皮膚挫裂傷,內眼角傷口大,角膜擦傷,沒有傷及眼球?!?/br> 老朱吩咐小松:“先上麻藥?!?/br> 小松戴上手套,來到病床邊, 她說完“t'inquiète pas(別擔心)”,便翻開病人的眼皮,將麻藥滴在他眼內,然后換老朱拿鑷子替他取出玻璃扎。 雖然對老朱來說,這就是個小手術,但因為高度集中,手術結束,他的背都濕了。 這里沒有條件讓他們去洗澡,還好下午就來了這一個病人,病床騰給了別人,老周就帶著小松去休息室吹風扇了。 小松拿著一片巨大的香蕉葉扇風,老朱看到她手腕上戴著的紅繩,說:“小姑娘,我看你有挺有福氣的,你把這紅繩送給我唄?!?/br> 小松看著他:“你怎么好意思開口要的?!?/br> 小松手腕的紅繩一看就不貴,但她卻不給老朱,老朱明白了,“重要的人送的?” 小松輕輕點頭,“嗯,我男朋友送的?!?/br> “你有對象?咋不早說?” 小松說:“你也沒問我啊?!?/br> 老朱默認小松單身,是因為她一個中國女孩子來非洲志愿者非常罕見,如果她有對象的話,肯定不會一個人來。 老朱正欲表達自己的惋惜,一個當地的醫學生推門進來,嘰里呱啦說了一段話。 老朱一個音節都聽不懂,他看向小松,求助她。 老朱問:“她眉飛色舞說什么呢?” 只見小松的表情漸漸凝固。 小松說:“剛才做過手術的那個病人,是從疫區來的...他出現了發熱癥狀?!?/br> 老朱聽完小松的話,他知道,天塌了。 第75章 (二更) 小松和老朱,以及當天接觸過那個疫區病人的醫護,都被拉去了隔離點。 隔離點是在兩地之間的荒地上搭起的一片帳篷區,一人一間,為了減少接觸,物資都放在帳篷里。 隔離的第一天,就有個病人出逃了。 隔離點發生動亂,外面那些sao動的聲音沖擊著小松的耳膜。 她坐在床上,機械地咀嚼著壓縮餅干。 埃博拉隔離觀察期是二十一天,就在第二天晚上,小松出現了咽喉痛的跡象,她喝了口水壓驚,并且告訴自己,喉嚨痛的原因有很多。 可能是普通感冒,可能是壓縮餅干吃多了,當然,最有可能的是面對疾病產生焦慮,從而幻想自己染癥。 只是她無法給出答案。 隔離點最大的好處,這里必須保持和各地的通訊,所以信號很好。小松有一下沒一下地滑動著手機,她自己沒有朋友圈,因為實在無聊,所以點開了朋友圈。 在朋友圈里,她得知林志飛結婚了。她點開林廣文發的婚禮視頻,視頻里,林志飛端著酒,動情地哭著喊了龔琴一聲“媽”。 小松退出了那條視頻,又往下翻了翻,世界太平,萬家安寧。 蔣含光給她發了很多條微信,也打了語音通話。 小松回了她三個字:“我沒事?!?/br> 發送完這三個字,她瑟縮起來,緊緊抱住自己。把頭埋在臂彎里,身體不斷顫抖,她一遍遍無聲地說著對不起,可不會有人聽到她說了什么,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為什么說著三個字。 “對不起,小松?!彼е约旱哪粗?,默默地說。 對不起,我曾經如此輕視你的生命。 這一次她真的知道錯了,她再也不會傷害自己,再也不會了。 如果這是她生命最后的期限,她真的,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她顫抖著點開相冊,這兩年她手機里的照片多了起來,可她還是一下就找到了成州平發給她的那張合影。 那張他們唯一的合影。 在看到成州平臉的那個瞬間,空前的悲傷滅頂而來,席卷了她的整個世界。 她害怕了。 她牙齒不受控地打顫,小松咬住下嘴唇,強迫自己冷靜,退出相冊,點開撥號的界面。 她的手指懸在半空中,無處可去。 她想要撥打國內的電話,突然發現她不知道怎么往國內打電話。她來德國以后,沒有往國內打過電話,而且現在大家聯系都用微信,壓根用不著打電話。 小松擦掉眼淚,用谷歌搜索:往國內打電話。 原來這么簡單,在要撥打的手機號前面輸入 86就可以了。 她撥出了出國那天,成州平打給她的那個手機號。 第一次撥出去,沒過多久,因為信號原因而中斷。 她不死心,又撥出去一次,只是這一次無人接聽。 小松想到成州平可能正在做任務,她沒再撥電話過去,而是打開了錄音軟件。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她想給成州平說點什么,可是說些什么呢。 他們分開太久了,以致于她根本無從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