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同從來沒有說過這些，偶爾提及也沒有任何異樣，臉上總掛著笑，所有人都當她家人在別的基地。

    第八基地對待犧牲的種植官都有一套完善的福利機制，佟同基本生活還算有保障，所以一直以來沒人發現異常。

    趙離濃低頭看著自己手中握著的光腦，所以當初兩人在寢室第一次見面，佟同拿出照片說那是她外婆留下來的，那時候……她外婆已經不在了。

    她想要養藤彩虹的執念是因為這個？

    “第八基地沒了，這些資料是存在中央基地內一些基礎材料?！蔽｛愄筋^看著旁邊的趙離濃，小聲補充，“佟同學妹以前撒謊，應該是不想讓我們知道這件事?！?/br>
    “嗯?！壁w離濃將光腦收回口袋，冷靜道，“回研究院還有很多事要做?！?/br>
    再沒有哪個時刻，她有如此強烈的渴望，想要得到一個能夠正常欣賞花草的世界。

    “嗡嗡——”

    趙離濃的光腦在震動，她低頭看去，是趙風禾的通訊。

    今天中心城區發生這么大的事，連上城區的研究院都能隱隱見到異變植物，她那邊應該也早感覺到了。

    趙離濃點開通訊，也沒有隱藏，光屏在車內彈出，對面露出趙風禾的臉。

    她臉色有些蒼白，但整體還算穩定，見到趙離濃便松了一口氣：“小濃，我剛剛給你打了幾個通訊，一直沒人接，中心城區出了異變植物，你們那邊有沒有事？

    趙離濃搖頭，沒有過多提及之前的事：“您那邊現在怎么樣？”

    趙風禾：“我們這暫時沒事，不過外面有不少從那附近過來的居民?！?/br>
    “那些居民在今天晚上之前會被安頓好?！瘪{駛座前的著葉長明出聲，他最熟悉軍隊那邊的安排流程。

    “您聽見了？”趙離濃對趙風禾道，“外面的事您不用管，晚上我會回去?！?/br>
    “回來的時候，你路上小心點?！壁w風禾擔憂望著她，“如今中央基地也不太平了?！?/br>
    趙離濃安撫：“我知道，您先待在家里?！?/br>
    坐在后排中間的何月生咬碎嘴里的糖，咯吱咯吱的聲音在車內異常清晰，等到所有糖嚼碎，他身體前傾：“葉隊長，我在這下車?！?/br>
    趙離濃關了通訊，推門下車讓開位置：“你不回研究院？”

    “今天請假?！焙卧律D頭看她，“明天再去?！?/br>
    副駕駛座上的嚴靜水按下車窗，探頭出來問：“你住的地方也沒了，以后住哪？”

    “以后再說?！焙卧律嫔仙倭诉^往掛著的熱情笑容，如今這么看，竟格外冷淡，他轉身朝車上的人揮手，“先走了?！?/br>
    每個人的情緒爆發方式不一樣，車上幾人不再多言，很快越野車便消失在這條路上。

    ……

    研究院內，早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之前那點震動，隨著那株異變植物枯萎消失，所有人的心安定下來，不再為中心城區發生了什么而思考，最多成為了他們的茶余飯后的談資。

    趙離濃回了嚴勝變和單云消息后，便從后備箱中拎起工具箱，朝自己的實驗室走去，嚴靜水跟上去要一起幫忙。

    方向不同，危麗幫不上什么，她還站在越野車旁：“表哥，你說學妹這種狀態是不是不太好？”

    連何月生都有情緒，下車走了，小趙還要回研究院繼續工作，危麗擔心她會一直憋著傷身。

    葉長明一只手搭在后備箱門，目光落在里面的紙袋片刻，想起不久前擁著對方的溫度：“不會?！?/br>
    “可是她現在太冷靜了?！蔽｛悘男「鴨卧?，見過太多人離開，周圍往往表面過于冷靜的人，到最后都會爆發。

    “她能控制好自己?！比~長明用力關上后備箱，微仰頭看向研究院最高樓，“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br>
    ……

    何月生獨自一人邁步走過街道，踩著路面上的污水而過，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混著污垢的臟水濺在他鞋面、后跟，甚至最后擴散到白色褲腿上。

    這里離正尚小區不遠，事發突然，店鋪大門敞開著，大多數人被迫匆匆往外逃走，宣傳廣告飄在半空，有些還在地上隨風跑動，不到一天時間，原本喧鬧的街道變得空蕩蕩。

    他繞過小巷，走到一家臟破廠房店鋪前停下，望著緊閉的大門良久，拉開衣服，從懷里的內兜中拿出一包煙。

    如果趙離濃在這，她會發現這間店鋪正是昨天三人一起來過的地方。

    時間一到，廠房門口的霓虹燈招牌倏地亮起，紅光綠燈在夜色中亮著，又抽閃了幾下，重新恢復平靜。

    何月生半張臉隱在黑暗中，打火機開蓋的聲音在這條巷中格外清醒，豆大的黃色火光點燃一根煙，他抽了一口，仰頭吐出白霧，望著它們在昏暗燈光下消散。

    片刻后才撥通光腦上一個未知號碼。

    通了。

    何月生隨手捏碎了那根點著的煙，盯著光屏那頭半晌：“……你什么意思？”

    第154章 (后果)

    中央基地沒有墓地,所有死亡的人都會被送去專門的地方火化成灰，再進行集中特殊處理,最終家屬或者朋友只會得到一個刻有姓名的銘牌。

    出事后第八天是佟同的葬禮,由危麗一手cao辦，她上下打點之后，才將那壇骨灰帶了出來。

    中央基地有一條川河，下流穿過高墻,據說會一直流向最南方,沿途氣候逐漸溫暖,他們說好將佟同的骨灰倒入這條川河中,讓她能見到錦繡百花。

    這天，危麗抱著骨灰壇等在川河旁,嚴靜水和何月生已經提前來了，只有趙離濃姍姍來遲。

    她匆匆走來,眼下還帶著點黑青色,站在三人旁邊,誰也沒有說話。

    “開始吧?！弊詈筅w離濃望著奔騰不息的川河片刻道。

    危麗打開壇口，慢慢將里面的骨灰撒入河中，幾人沉默望著這些粉狀物在水中漂浮，不多時便被更大的水浪沖散飄走。

    嚴靜水從口袋中拿出一束用金銀打造的月季花，彎腰丟下去，低聲道：“希望她會喜歡?！?/br>
    “這是佟同的銘牌?！蔽｛愐皇直е腔覊?，另一只手從口袋拿出刻著姓名的金屬銘牌，遞給趙離濃。

    趙離濃接過來,指尖一點點撫過凹陷刻痕。

    前天調查結果出來了,研究院在官網上進行了通報。說佟同從實驗室內違規帶走一支鮮花，養在住處,最后導致發生異變，造成中心城區巨大損失，只不過因為人已死，所以才沒追責。

    通報上要所有人以此為教訓，不可再隨意竊藏私帶實驗室內的東西出去。

    寒風呼嘯，四個人站在川河旁片刻，終于轉身準備離開。

    “我開了車來，一起回去?！眹漓o水道，“車停在附近，你們先在這等會?！?/br>
    何月生望著兩人越來越遠的背影，轉頭去看趙離濃，掃過她衣服上的褶皺：“昨晚沒回去？”

    趙離濃“嗯”了一聲：“有幾個數據要等?！?/br>
    “嚴努力說你們還要去羅研究員那邊?！焙卧律p手插在衣兜中，“別太緊繃了，注意身體?！?/br>
    “我知道?！壁w離濃偏過臉，“那天早上的事和你無關?！?/br>
    佟同出事，最內疚的人應該是何月生，他就住在隔壁，那天早上甚至還敲開過她的門，無論是誰，心中都會留下疤痕。

    何月生笑了笑，轉身望著遠處的川流，目光深遠：“小趙，你說異變植物會從這世上消失嗎？”

    “不會?！壁w離濃跟著他一起看向遠方，“異變動植物已經開始形成新的生態，這個世界……在進化?！?/br>
    “就算沒有形成生態，大概也不會徹底消失?！焙卧律鹗謸踉谧约貉劬?，張開指縫，讓陽光從中泄露進來，“畢竟異變植物這么特殊?！?/br>
    趙離濃沒怎么聽明白他的意思，但她確實見識過s級異變植物的特殊：“我……”

    正當她要說自己在融冬號和海域陸地上的事時，身后忽然傳來喇叭聲，是嚴靜水和危麗一前一后開著車過來了。

    “我們今天要去羅研究員那邊?！眹漓o水從駕駛座內探頭出來，“他們的實驗室在軍隊附近?！?/br>
    “我坐危麗的車，你們先過去?！焙卧律鷮w離濃道，往后面剛剛停下的車走去。

    趙離濃坐上嚴靜水的副駕駛座后，車很快掉頭往軍隊駐扎地方向開去。

    “前天融冬號回來了，停在離中央基地最近的港口?！眹漓o水通過車內后視鏡看了眼趙離濃，“昨天賈魏金被帶去實驗觀察了?！?/br>
    與其說是實驗觀察，倒不如說是用實驗藥劑懲罰。

    她父親這個人不太記仇，向來以大局為重，但一放在心上的事，勢必會處理。

    這次讓嚴靜水跟著趙離濃、羅翻雪一起過去，不止是要她熟悉研究員內部技術，更重要的還是待在趙離濃身邊，保證不能出事。

    “他們已經開始研究我帶回來的樣本？”趙離濃靠著副駕駛座椅背問，“我記得羅研究員的實驗室是在基地外？”

    “今天晚上準備開始，你從陸地帶來的那幾個樣本已經被申請帶走了?！眹漓o水也是剛剛去開車的時候，收到了她父親的消息，“之前是在基地外，后來外面出現大量新的異變植物，他們就把實驗室搬運了回來?！?/br>
    自從提議讓嚴靜水參與進來后，嚴勝變開始會提前將消息發給她，嚴靜水適應得很快。

    “應該沒有了隱藏的必要?！壁w離濃隨口道。

    實驗未成功之前，羅蓮雨和姚誠私下聯手，大概會遭到反對，但如今生長因子和基因針帶來的效果rou眼可見，出現的時機也剛剛好。

    在當前的狀況下，無論是軍隊還有研究院都沒有辦法拒絕。

    兩人驅車抵達軍隊附近新建起的實驗樓，一路上有幾道關卡，檢查十分嚴格。

    關卡口的守衛軍檢查完她們的id和任務函后，直起身朝不遠處舉手，關卡瞬間抬起，表示允許進入。

    “這樓應該是新騰出來的?！眹漓o水下車后仰頭望著偌大的實驗樓，“我還沒來過?！?/br>
    嚴勝變只讓她們來，但沒給具體的樓層。

    “小趙，靜水?！睒堑揽谧呦聛硪蝗?，“我帶你們上去?！?/br>
    兩人轉頭看去，是羅翻雪，她提前來了。

    “你們的id卡給我?！绷_翻雪伸手道。

    兩人一一將自己的id卡遞過去，羅翻雪帶著她們走到樓道口拐彎處，那里有個窗口，她將兩張id卡放了進去，里面的人接過cao作幾分鐘后，重新推了出來。

    “好了，你們的信息已經錄好，之后直接刷卡進出就行?！绷_翻雪將id卡還給她們后道，“今天是第一天，先參觀實驗室?！?/br>
    “你已經參觀過了？”嚴靜水跟著她走進電梯，看著羅翻雪刷卡后，電梯屏幕顯示的負二十六樓問道。

    “因為今天早上搭了我母親的車，所以順便先參觀了?！绷_翻雪解釋，“沒想到你們會來這么早，不過剛剛收到消息，母親已經讓我來接你們?！?/br>
    “早上你過來的時候，羅研究員就應該一起通知我們?！眹漓o水直白道，“我們三個人都是一塊的?！?/br>
    羅翻雪啞然：“……母親太忙，我下次一定會注意，有消息會一起通知你們?！?/br>
    趙離濃沒有參與她們的對話，或許是通宵的緣故，她今天有些憊懶，站在電梯一角，雙臂交握，頭稍稍靠在梯墻上，閉上眼睛假寐，直到電梯停下來。

    羅翻雪余光透過電梯門上的鏡子望見趙離濃的樣子，等到門開后，三人走出來，她落后一步：“小趙，佟研究員的事……節哀?！?/br>
    趙離濃并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交談，只點了點頭。

    負二十六樓，走進去前，她們需要先消毒換上里面的白大褂，才被允許繼續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