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103節
此事卻非是沈舟頤做的,邱濟楚陪同沈舟頤一塊來柔羌,在這些異族人井水里暗做手腳,輕輕易易制住了王子他們。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大皇子帶兵馬緊接著殺過來,不費一兵一卒就俘虜了柔羌王子還有幾名心腹,殺得柔羌落花流水。 柔羌王得知此事后,和南朝圣上談判,準備贖回阿骨木王子和一眾俘虜。 圣上趁此狠狠打壓柔羌族,柔羌自此一蹶萎靡,再無法和中原匹敵。此等節外之事自然不多提。 單說沈舟頤帶戔戔回南朝,準確來說,是戔戔帶沈舟頤回南朝。 沈舟頤身子宛若秋風敗葉般凋零,雖然沒死,但也離死不遠了,回去之后必須好好修養。 戔戔本來也想把沉睡的晉惕帶走,怎么可以把晉惕獨身一個扔在大草原? 沈舟頤堅辭拒絕。 他冷淡警告她,“別忘記你選擇了誰,腹中又懷著誰的骨rou?!?/br> 他是看在她寧愿畫地自囚的份上才饒過晉惕,如今她三心二意,愛著這個又思念那個,對得起他么? 晉惕,自有魏王府過來接。 他們若是多沾晉惕被魏王府人看見,豈非暴露了晉惕就是他們害的? 戔戔怏怏抑郁。 雖沈舟頤板著臉,她卻也不怕他。 自從上回他在大草原上對她哭過之后,戔戔就覺得沈舟頤性子其實軟得很,堅硬冷酷外表都是他裝出來的。 別看沈舟頤如此說一不二,但凡她說個“走”字,他立馬可憐兮兮跪地求她。 邱濟楚在馬車中墊有軟墊,盡量減少行車顛簸,叫傷重的沈舟頤好過些。戔戔懷有身孕,也該坐上去。 到達逆旅時,為了能讓沈舟頤晚上睡得更舒服,戔戔叫邱濟楚獨自給斯人開一間上房。 邱濟楚質疑:“你不跟他一個房陪著他?” 戔戔撫摸肚腹,“我也要睡覺的?!?/br> 她可以住在沈舟頤隔壁,他一喚她她就能聽到。 邱濟楚嘆道:“戔戔,你別再離開他了。前些天……他精神差得很,是真的想死,我和你jiejie不知勸了多少良言也無用。后來他聽說你懷孕了需要他救,這才打疊精神強行以猛藥吊命……那些猛藥對身體損傷都極大!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吐血如此厲害。就算濟楚哥哥求你,別再走了,僅僅把他當親人也好,留在他身邊吧。說句難聽的,他現在這個身體狀況估計……估計時日無多,你的委屈很短很短?!?/br> 戔戔隱隱酸澀,輕輕點頭。 和晉惕在一起,所有都平平淡淡。和沈舟頤在一起,卻什么感情都強烈而尖銳。 她從前咬牙切齒恨沈舟頤,滿心想要他性命,現在甚為愧疚,反過來怨自己……是否對沈舟頤過于無情? 半夜,戔戔輾轉反側,怎么也難以入眠。孩兒還算乖巧,這幾日都沒折騰她;沈舟頤卻不乖巧,縈繞在心頭的坎兒,時時刻刻膈應她。 忽聽哐啷巨響,從隔壁傳來。 戔戔略驚,趿鞋下地。 推門見片片清冷月光下,沈舟頤正跌坐在地上。 冷月窺人,光線實在太黯淡了。沈舟頤一只眼睛處于半瞎狀態,匍匐在地上,孤立無助摸索著什么東西。 他右手殘廢,麻木如失,左手便一寸寸拍著地面,胡找胡摸,孤苦伶仃,不成章法。 戔戔上前幾步,他的手正好摸到她繡鞋。 沈舟頤茫然抬起頭。 他用力地看她、看她,卻看不清。 他喉嚨喑啞,“戔戔,是你么?!?/br> 此刻即使戔戔說自己是逆旅茶博士沈舟頤也信——那場火使他齊齊失去了曾經引以為傲嗅覺、視覺,連半張身子的觸覺也失去了,他儼然是個廢人,沒有任何活著的意趣。他那樣愛擺弄草藥,愛畫畫,現在既嗅不見也看不見了。 戔戔憐然蹲下身,問,“你為何坐到地上來?” “剛才一時大意摔下來的,” 他有些黯然, “你幫我找找,我找半天也沒有?!?/br> 戔戔問什么貴重東西,值得他漏夜伏在地上一寸寸摸? 沈舟頤支支吾吾,頗為難為情。什么貴重東西呢?非貴重東西,只是枚灰撲撲的香囊而已。論錢,可能連十個銅板也不值。 還記得很多年前么,他們還做真正的表兄妹時,她曾送給過他一枚香囊,是她親手從腰間摘下來的。 這么多年,他一直日夜不離佩戴身上,否則她離開過他那么多次,他何以孤衾面對寂寂冷夜。 戔戔幫他找,秉燭把房間里每個角落都找遍,卻哪里有什么香囊。想來沈舟頤昏倒在北地大草原時,粗心丟在野草中了。 見終是沒有,沈舟頤沉沉苦嘆,喃喃道,“找不到,再也找不到了……那便算了吧?!?/br> 戔戔拿蠟燭靠近,沈舟頤兩只凹陷的眼睛黑眼圈很厲害,怕光,怕熱,一直往外滲血。 戔戔微有惻隱,拿出隨身白絹疊長條形,覆在他青盲的雙眼之上,又將他攙回床榻,掖好被角。 欲走,沈舟頤卻輕輕扯住她裙角。 “你是否死也不愿意跟我?” 他忽然問,載悲載嘆,模樣很是傷情。喉嚨顫抖無比,那蒼涼語氣竟有種看破世事的惘然感?!笆辣緛砭褪呛蜕?,本來就應常伴青燈古佛的。 “如果那樣的話,莫如你生下孩子,就和晉惕走吧?!?/br> 剛才昏昏沉沉睡夢中,沈舟頤驀然想到自己儀表不再美觀,完全沒有晉惕英俊瀟灑,行業本領也不再強悍,余生大抵也是這副半死半活殘廢樣兒。 戔戔青春正好,焉能與廢人共度此生?他拿晉惕逼迫她留在自己身邊,實在自私,強人所難了。 他退讓了,主動的,緣于他自卑。 他不再配得上她。 如果他曾經將她玉雪可愛的身軀抱在懷里過,如果他曾經吻過她如花的面頰,如果他和她曾經有一個孩子……世間至幸之事莫過于此,他知足了。 戔戔聽沈舟頤驀然如此說,沉默半晌。 “走?你說真的么?” 燭臺放在邊上,朦朧淡淡清輝映在沈舟頤面頰上,戔戔發現自己覆在他眼上白絹一小片暗色,濕的,他又哭了。 沈舟頤何等要強一個人? 他從不曾哭過。 可在這短短幾日里,他接連哭過兩次。 戔戔撫摸沈舟頤白絹上的浸濕,咸澀淚水,苦的。發自真情實感的哭,是什么滋味? 他從前強迫她幽禁她,只把她當泄慾工具。如今,他卻說愛她…… 沈舟頤嗯了一聲,回答她剛才問題。 “我想了想,懶得看你每天以淚洗面,放你走就放你走?!?/br> 戔戔鄙夷,這是什么語氣,明明每天都是他在討歡討憐,卻把自己說得好像多卑微一樣。 “每天以淚洗面的是你吧?!?/br> 他嘴硬道,“未曾?!?/br> 火燒毀了他眼皮啊,他淚腺不受控制,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受風他就會落淚的,不單單為誰。 戔戔哦,“原來如此?!?/br> “你的眼淚非是為我而流?!?/br> 沈舟頤頹然。 戔戔繼續道:“那等我生下孩兒我便走。晉惕答應給我世子妃位份,還會為我掙誥命?!?/br> 她和沈舟頤之間牽絆,就只剩下一個未出世孩兒了。 沈舟頤反握住她手,沉沉湎湎。他患有嚴重失溫癥,手那樣冰涼,仿佛已經跟死人的手一般無二了…… “那你今晚留下來陪陪我吧?!?/br> 他說, “等到九個月后,你再屬于別人?!?/br> 戔戔認命地躺在他身旁。 良久她問,“你若甘心放我去嫁晉惕,你自己呢?還娶么?” 沈舟頤輕輕搖頭。 “不了吧?!?/br> 他這副毀容可怕模樣,沒錢且潦倒,沒有姑娘肯嫁。而且,他對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沒有任何興趣。 “你們去過你們的幸福日子,把孩兒留給我就行?!?/br> 戔戔愀然,摸著自己肚子,“孩子也不能給你啊,孩子我也要帶走。她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的骨rou,憑什么白白贈給你?!?/br> 沈舟頤莫名哀傷,大抵是詞窮了。 “你……” 對了,孩子也是屬于她的,他在她生命中如飛鴻拂過,原什么也不是。 “那起碼讓我時常見到孩兒……” 雖然他眼睛是盲的。 戔戔困倦,捂住他嘴。 “好了,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說?!?/br> 他凈喜歡嘴上說一套背后做一套,他把晉惕催眠了,沒他首肯晉惕永遠不會醒來,就算她想和晉惕走,又哪里做得到呢。 戔戔柔膩似酥,飄蕩著芳香。 沈舟頤無比珍惜地反抱住她,竭力把和她在一起時光刻進骨頭里。有回憶就好,她將來即便離開,他自己一人還可以咀嚼回憶。 戔戔紅唇貼著沈舟頤,雖然只是虛虛的動作,卻宛若她在親吻他一樣……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