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92節
還是殺人簡單。 刀一橫,腦袋便點地。 誠如了慧所盼望的那樣,沈迦玉日日鉆研吹笛,短時間倒也淡忘報仇之事。 她在音樂上造詣低微,研究五六日,堪堪能磕磕絆絆吹下一首曲子。 她再次問:“好聽么?” 了慧也再次答:“好聽?!?/br> 是真好聽。 她雖疏于音律,但恰如三歲孩童能在宣紙上胡亂涂抹出別樣畫作,她誤打誤撞,卻吹出幾分粗獷意境。 她能對他介紹的東西感興趣,真的很令了慧歡悅,好有成就感。 再次游山玩水時,兩人帶上玉笛。 走得累了便歇歇,奏一曲有所思,山林間成群的百靈鳥都為他們駐足。 兩人最初純純敵對關系,慢慢培養出些共同樂子,不再針鋒相對,竟也能正常交談了。 她給他說塞外戰場,他便給她講行醫治病。 他們距離,無形中在拉近。 情到濃處,沈迦玉會清風似地吻了慧。了慧躲避連連,被她霸道地禁錮在樹干邊。 “和尚?!?/br> 這次她很認真問他,“你真不想和我回府與我相伴?你這個人雖然有時迂腐些,習慣后也挺有意思?!?/br> 了慧惘然。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此身既已許佛,再難許卿。 他道:“不想?!?/br> 沈迦玉眸中死寂的黑暗。 看得出來,她很失望。 了慧垂下頭,也跟著難過。 “若當來世,后五百歲……” 我愿意,與你在一起。 沈迦玉搖頭道:“今生尚且在迷霧中,哪有來世?!?/br> 她那副蕭條落寞的模樣,蘊含淡淡悲傷,仿佛即將赴死。 了慧知道,她還沒徹底放下仇恨,還要飛蛾撲火地去找柔羌國王復仇。 但凡去了,就是個死字。 了慧微微唏噓。 原來他阻止她,僅僅阻止她大開殺戒,引發生靈涂炭;如今阻止她卻多幾分私心,懇懇切切盼她能活下來,每日好好與他說一句話。 ……若有來世,他愿做她鞋畔一株草,堂前一朵花。愛她護她的哥哥,傳道受業的夫子,萍水相逢的路人。 他愿化作春泥,默默守護著她,讓她快快樂樂,無欲無慮的,不必再被人追殺得遍體鱗傷,那么可憐無家可歸,氣息奄奄昏倒在荒郊野外。 作者有話說: 標注: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作者倉央嘉措 第81章 木魚 忽忽臘盡春回, 沈迦玉與了慧不知不覺在一起已相處兩月有余。 兩個月里,她和他將周遭名山大川、秀水奇峰都游遍,互相也談論了許多知心話, 儼然有握手言和之勢。 沈迦玉外傷完全痊愈, 她要離開, 去遠處報她的仇,殺她仇家。 了慧當然要阻止。 共同到山澗采草藥時,沈迦玉騙他說:“還是那句話,你若還俗與我作伴, 那我便如你所愿放棄復仇?!?/br> 了慧手中鐮刀一滯,仿佛聽到極其陌生的詞:“還俗?” “對,還俗?!?/br> 沈迦玉信手摩挲下他光頭, 滿眼愛悅與寵溺:“若你頭發長回來, 定然是個極俊俏小伙兒?!?/br> 了慧微慍拂開她手。 “此身已許佛……” 沈迦玉不耐煩打斷道:“既然你沒有還俗打算, 就反過來也莫要阻止我報仇。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念和信仰, 懂嗎?” 了慧被她懟得啞口無言。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信仰,所以她的信仰就是去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嗎? 沈迦玉反感他這副癡癡怔怔模樣, 背著藥簍獨身離開。了慧凝望她背影良久,手中捏著的一捧草藥汗濕,佛珠滾動,他內心迷惘而糾結。 還俗是什么。 做一個俗人, 紅塵里的普通人, 又是什么滋味? 了慧生來六根清凈, 這些個問題與他來講無比陌生。 腦??湛彰っ? 只余沈迦玉許諾的那句“若你還俗, 我便放棄復仇”。 他授業恩師圓塵禪師已圓寂, 現在寺廟里剩下的德高望重者, 唯有九十多歲法空老禪師。 法空老禪師閉關修行多年,以九十歲高齡還堅持每日念經打坐,輕易謝絕外人拜訪。 了慧懷著一片誠心,求法空大師指點迷津。 他人生遇到了山窮水盡的死角,四下茫茫皆布滿迷霧,歧途有千萬條。 法空大師說:下局棋吧。 兩人鋪開黑白子,法空大師執黑子,了慧執白子。 沒下兩下,了慧就輸了。 他拜道:“大師棋藝高超,弟子甘拜下風?!?/br> 法空大師搖頭道:“你心有旁騖,豈但下棋輸,求佛之路也是要輸的?!?/br> 了慧:“大師……” 法空大師念句阿彌陀佛。 “修行之心,應當堅如磐石。從你開始猶豫的那一瞬間,就已經不再適合修行了。強行自欺欺人,只會誤人又誤己?!?/br> 法空大師叫了慧想清楚,別人無法替他拿主意。 了慧眼睛望向禪房的白衣菩薩畫像,愛眾生之心和愛沈迦玉之心,如水一般清澈。 他拜別法空大師。 …… 沈迦玉犯下累累血債,更存謀逆之心,柔羌老國王的人馬一直在追殺她。 有人在山野無意中看到了沈迦玉的蹤影,知她正躲在北地皇寺中,被一個和尚收留。 大波衛兵前來捉拿沈迦玉,饒是她英武過人以一敵三,終究也敗下陣來。 兵長逼迫了慧:“交出逆賊,饒你狗命?!?/br> 明晃晃刀刃橫在了慧脖頸間,只須輕輕向前一送,便血濺當場。 了慧卻講:“不認識?!?/br>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是了慧頭一次說謊。 兵長獰笑道:“好,那爺爺先殺掉你這個小和尚?!?/br> 衛兵中有人認出了慧是有名的神醫,國王陛下都曾拜訪過他,及時求情。 兵長遂網開一面:“你只需要說出沈迦玉逃去哪了,我們便放你,陛下還會另出三千兩香油錢修繕佛面。那女人是魔頭,放過她蒼生便會遭殃,小師父應該慈悲為懷吧?” 沈迦玉其實哪也沒去,躲在寺廟裝蘿卜的地窖中。開啟地窖的機關就在了慧腳下……他甚至都不用說話,只消得輕輕一指。 然而了慧置若罔聞,仍道:“未知?!?/br> 兵長大怒,命人折磨了慧,擰住他兩條纖瘦胳膊,猛踹他腹部,扇他耳光,把他像陀螺一樣摔在地上又抽起。 了慧鼻青臉腫,滴答滴答的血順著地窖門淌下來,正好滴在沈迦玉額頭上。 沈迦玉怒氣難忍,欲沖出救人,可地窖門被了慧從外面鎖住,她從地底下根本無法扳開。 兵長揪著了慧血淋淋的僧袍:“說不說?” 了慧眼皮腫得老高,一顆牙摔掉,口腔里也全是血。他索性闔上眼睛,蔑視兵長的威脅。 兵長惡狠狠:“禿驢,反天了?!?/br> 說著,鋼刀咔嚓落下,斬斷他一根食指。 了慧痛聲長嘶,疼得渾身抽搐,摔在地上打滾,高潔的身軀扭曲成一只卑微的蛆。 骨頭生生斷裂,是何等的劇痛。 了慧幾度疼暈厥過去,復又被官兵的冷水潑醒。 兵長碾碎他斷指,再次逼問:“嘴硬就把你腦袋斬下,和尚還有恃無恐?” 一行清淚從了慧眼眶溢出,他沒有任何妥協的意思。 沈迦玉從地窖里砰砰砰錘門,意欲沖出去決斗。了慧的身軀牢牢把暗門壓住,斷指處血流成河,他自己也被血染成小紅人。 血混合著淚,滲到地下,滴滴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