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15節
戔戔站在遠處盯看那些火紅的嫁妝箱子,心中亦不勝羨慕。 邱濟楚心情愉悅,約了沈舟頤往百花洲痛飲。兩人剛剛自暖閣之內坐定,聽說城里人都在理論魏王世子的婚事。世子妃是江陵趙閣老的女兒,郎才女貌,聽說陛下準備為二人賜婚,婚期擬定在十一月初五。 邱濟楚差點被糕點噎到:“晉惕要娶趙閣老的女兒?好突然的事?!?/br> 沈舟頤不算驚訝,“謠言吧,之前倒也有聽說?!?/br> 邱濟楚疑神疑鬼:“不像。一人說是謠言,可我那些官商朋友們都這么傳?!?/br> “可憐家中小妹還惦記著?!?/br> “你說賀戔戔么?他不娶賀戔戔正好,你和她是極好的一對,到時候咱們兄弟一塊攜娘子拜堂。至于你養在外面的小美人,收房為妾就是?!?/br> 沈舟頤呷了口熱酒:“你不是不主張我與她有瓜葛的嗎?” 邱濟楚不好意思笑笑,“今時不同往日?!?/br> 如今他就要迎娶賀若雪了,愛屋及烏,連素日里嫌厭的賀老太君也感恩起來,對戔戔那小姑娘的芥蒂早已消了。 沈舟頤低沉而嘆:“可惜她不會輕易就范的?!?/br> 兩人東談西扯,隨意聊許久。這估計是邱濟楚最后一次來百花洲,日后成婚,這種風塵之地可萬萬不能踏足了。 百花洲滿目都是穿紅戴綠、熱忱跳舞的美貌歌姬,丟帕子勾引沈舟頤,沈舟頤不動如山,瞥也不瞥一眼。 出得酒樓,迎面被個青紗裙頭覆帷帽的少女撞到,那少女冒冒失失差點跌倒,慌張失措,神態狼狽又恐懼。 邱濟楚好笑,什么時候百花洲也有如此清素的姑娘了,倒和那些花娘大相徑庭。瞧那曼妙身段,配上一身淡色紗裙,跟顆潤澤的珍珠似的,倒玲瓏可人得很。 那姑娘腳下踉蹌連連,驚呼出聲,臉上的面紗也不小心被掀開。 沈舟頤下意識出手拉她,驚噫一聲,隨即帶著質問的口吻,生氣地問:“戔戔,怎么是你?” 戔戔亦吃驚瞪大眼睛,轉身就想跑,卻被沈舟頤扣住肩膀捉回來。她跟只小白兔似地在他手中掙脫兩下,掙不脫,軟糯的手臂認命地垂下來,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 “跑?” 沈舟頤回頭望望百花洲紅紅綠綠的招牌,氣得笑了:“你也逛這地方?” 邱濟楚也震驚至極。 戔戔懊惱,無能為力撒謊說:“我……我只是路過,你不要誤會?!?/br> “路過就往百花洲闖?” 沈舟頤沒放她,將她兩只蠕動的纖細手腕拷到身后,“看來我有必要帶你去見見你祖母,看看她會不會誤會?!?/br> 戔戔哪想到會這么倒霉,被人追殺就算了,欲進妓.館躲躲風頭,還這么恰好碰上沈舟頤。 作者有話說: 戔戔:狗東西你不解釋一下你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嗎? 第20章 綿羊 周遭嘈雜喧鬧,不少客人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戔戔仰望著沈舟頤滿臉懇求,小聲說“舟頤哥哥救命”——不遠處正有兩個黑衣男子鬼鬼祟祟地混在人群中,目光猥.瑣,不懷好意。 沈舟頤倒吸一口涼氣,用斗篷蒙住她腦袋,將她帶回百花洲樓中。百花洲的mama見沈舟頤去而復返,驀然帶個素裙少女在身旁,甚為愕然,眾歌女也面面相覷。沈舟頤丟給mama一錠銀兩,帶戔戔徑而登上三樓最靜謐的雅間。 邱濟楚獨自被拋棄在原地,渾然不明情狀。 戔戔心跳都快到嗓子眼兒了,羅裙也在匆忙間被剮破好幾處。沈舟頤將房門鎖死,又將四面窗牗閉緊,食指釘在她額頭之上,語氣不善:“這是在鬧哪一出?” 他平日里溫和是溫和,但生起氣來,自有股震懾人的氣場。戔戔被他指著額頭,不敢稍動,更不敢騙他,委委屈屈哽咽道:“有人在跟蹤我,要殺我?!?/br> 她身子委頓在地,綿軟得像被抽去骨頭??癖歼@一路,她受驚非小,實在沒有任何力氣了。好在沈舟頤就在此處,不然她今日可能兇多吉少。 沈舟頤聽她不是蓄意逛勾欄的,面色稍稍緩和。他托著她的雙腋將她攙起來,扶到旁邊的芙蓉帳中,給她倒杯茶。 “別怕,說來與我聽?!?/br> 戔戔伏在枕席之間余悸未消,吧嗒吧嗒地掉淚。沈舟頤坐在她身側,輕拍她的后背。狹小的赤色鴛鴦床帳本來是供勾欄男女繾綣的,此時卻不倫不類地坐著一對異性兄妹,被當作避難的場所。 戔戔喝罷幾口熱水,才慢慢恢復過來。原是戔戔和婢女清霜上街買些香包等物,卻被兩個陌生男子一路跟蹤,對方腰間鼓囊囊的,像是帶了刀。 戔戔多疑,聯想起近來自己多有得罪魏王府,莫不是魏王妃看她不順眼,要將她暗中除去?雖拼盡性命狂奔,卻也沒能甩脫跟蹤者。百般無奈之下,見路邊正是熱熱鬧鬧的百花洲,才咬牙躲進來避難,誰知會陰差陽錯地遇見沈舟頤。 沈舟頤聽罷她的話,問:“你怎么知道是魏王府的人?” 戔戔顫然道:“他們手里的鋼刀和羅呈的一樣,都鑲嵌三圈交錯的金線,我認得?!?/br> 沈舟頤走到窗邊朝樓下瞥去,隱約見那兩個跟蹤者還徘徊未去。他回到戔戔身邊,壓低聲線對她道:“meimei一會兒換上男子裝束,我帶你從這里的后門出去?!?/br> 戔戔點頭,比起身體的疲累,更加心傷。若真是魏王妃派人追殺她,那她就可以完全斷掉嫁給晉惕的念頭了。前些天所憧憬的美滿姻緣,終究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沈舟頤柔聲撫慰她:“不一定是魏王妃派來的,也可能是晉惕。他不是喜歡你么,這些人沒準是他刻意派來保護你的?!?/br> 戔戔慍色道:“我又不入刀山火海有什么可保護的,他要這般嚇我?” “我說過他很偏執,對你是比較霸道的。但如果meimei喜歡這種霸道,就當無事發生好了?!?/br> 戔戔緘默,對晉惕的疑心一度又涌上來。她已經言明她愛他,只待他來賀府提親就與他終生廝守,而且這些日子她也時不時就冒著丟掉名節的風險與他私會,他為何還這般跟蹤她,像看賊一樣盯著她? 她惘然若失,那個噩夢帶來的恐懼讓她頭痛欲裂。沈舟頤本想把晉惕準備和趙鳴琴成婚之事告知戔戔,見她精神如此頹靡,便斂口未言,轉而柔聲問她:“meimei曾說被一噩夢侵擾多次,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噩夢是什么?” 他緩緩摩挲著她的肩膀,風度翩躚,恂恂而問,眼珠如一片霧氣籠罩的湖水。戔戔躲閃的下巴被他輕輕柔柔地托起,正好面對著他。他是一個男人,一個兄長,一個此刻可以護她周全的人。 戔戔鬼使神差地得到了些許安全感,咽咽喉嚨,怔怔道:“我被關在封閉的空間里,那地方像屋子,像牢籠,又像棺材。我會被折磨死……” “那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br> “所以你懷疑是晉惕?” 戔戔打個突,畢竟除去晉惕,周圍再無對她有威脅的男人了。 沈舟頤忖度片刻,提起:“我早年間往南陽賣藥材時候,曾聽過有老大夫會一種神術,替人鏟除皮膚上的瘢痣胎記之類的,不留痕跡。但瘢痣在身上不疼又不癢,尋常人哪里會在意,只有那些達官貴人們注重自己的威儀,才會想方設法地除去?!?/br> 戔戔疑色瞪向沈舟頤,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若晉惕就是夢中那人,他肩上也確實有紅蓮胎記,只是用某種手段將其隱去了呢? 沈舟頤道,“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究竟怎樣,還是靠meimei自己定奪?!?/br> 戔戔側頭而思,心頭兀自不能寧定。沈舟頤與晉惕有過節,他的話她當然不能盡信,但也不能不信。 當下沈舟頤給她找套男人的裝束來,套在她身上,叫上邱濟楚一道從小后門離開百花洲。這條通道本來是給客人們準備的,時常有正室老婆上門毆打抓包之事,百花洲的老板娘便特意辟出此脫逃之路。 邱濟楚在城中逡巡負責把清霜尋回來,沈舟頤則帶著戔戔先回賀府。 吳二夫人正在門廊下,見戔戔面露菜色,關切地上前:“我女這是怎了?出去一趟弄成這個樣子?” 戔戔難受得說不出話來,沈舟頤替她開口:“臨時出點事情,不過并無大礙,伯母不用擔心?!?/br> 吳暖笙悲然道:“老天爺要亡我賀家不成,老爺剛出了事,戔戔也弄得如此狼狽?!?/br> 沈舟頤與戔戔同時驚訝。 賀二爺又怎了? 匆匆奔至壽安堂,見賀老太君正抱著賀二爺哭。賀二爺病病歪歪地倒在榻上,衣褲盡是鮮血。丫鬟小廝來來去去為他換洗,滿屋子都是酸苦的藥味。 戔戔憂心如焚,奔過去,“祖母!父親!” 賀老太君抱住戔戔,老淚縱橫,“心肝,你可回來了?!?/br> 但見賀二爺臉色蒼白,如個瀕死的病人,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原來賀二爺被請去一戶高門問診,到了才發現是魏王府。他被要求給一位嘔吐不止的貴小姐看病,瞧那身份,應該正是江陵趙閣老的女兒。 賀二爺給趙鳴琴號脈,號了三次,回回都是喜脈。硬著頭皮向主家稟告,魏王和魏王妃均驚怒交加。 趙閣老正在旁邊,聞他未出嫁的女兒竟有孕,暴怒如雷,認定賀二爺是庸醫,將賀二爺拖下去痛打二十大板。賀二爺身子骨不好,本就跛腳,這回腿算是徹底殘廢了。 趙閣老身居高位,橫行跋扈,打罷板子還不算完,將氣若游絲的賀二爺丟在大街上,縱數條惡犬來撕咬他,揚言要將污蔑自己女兒的庸醫喂狗。 狗嗅見血腥味就興.奮,狂吠不止,引來不少路人旁觀。若非沈舟頤昔日那位故交顧時卿實在看不下去,冒死從狗嘴下拖賀二爺回來,他此時早就歸位了。饒是如此,他也三魂悠悠七魄渺渺,死多生少。 沈舟頤聽罷神色峻然,驅散眾人,打開銀針包,便為賀二爺醫治。雖大夫已經請了三波,都搖頭嘆無能為力,勸賀老太君準備后事……但沈舟頤不同。他是醫術圣手,有起死回生的本領。有他在,賀二爺一定能活過來。 賀老太君含淚在外等著,精神緊繃已達到極點。 戔戔滿腔恐懼,陪賀老太君木然呆坐在屋外,像一具行尸走rou。 她的心,好涼。 完了,她和晉惕徹底完了。 她不知晉惕為何縱容家人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賀二爺那是她名義上的父親,他怎能容惡犬傷害她的父親?細細想來,魏王府欺辱她賀家也不是頭次了,上回沈舟頤被燒船之事就不了了之,如今重蹈覆轍,怎能容忍? 良久良久沈舟頤才從房間中出來,額頭上全是細汗,兩截衣袖挽到了肘處,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臂,上面黏滿污血。 賀老太君踉踉蹌蹌地奔過去詢問自己兒子的死活,沈舟頤面有難色,“老太君,小侄盡力了。但小侄也非是神仙,伯父能不能挺過來很難說?!?/br> 賀老太君眼白一翻,昏厥過去。戔戔急忙攙住老太君,命丫鬟送回房休息。沈舟頤無聲的目光縹緲在戔戔身上,戔戔也看他,眸中盡是悲傷。 沈舟頤沉沉道:“meimei還執意要嫁給晉惕么?” 戔戔垂眸,輕輕搖頭。 沈舟頤道:“趙閣老,便是晉惕的未婚正妃趙小姐的生父。此人剛來臨稽不久,就聽說你和他的女婿有瓜葛,心懷不滿。伯父今日本來被打二十板子便罷,只因那趙閣老聞伯父竟是你的父親,才痛下殺手,縱惡犬要致伯父于死地?!?/br> 戔戔嘶?。骸皶x惕袖手旁觀了,是吧?” “這重要嗎?” 沈舟頤靠近一步,擦著鮮血蜿蜒的手,定定問:“晉惕袖手旁觀也好,竭力阻止也罷,結果會不一樣么?你憑什么認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將軍,能有本事與手握朝政多年的趙閣老對抗?” 戔戔收淚,仰天長嘆。 賀二爺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有趙閣老在,她永遠也搶不了趙鳴琴的位置。 大抵這就是命吧。 她以前年少意氣,心比天高,從不認命。 但現在,她快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