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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他陪你,還是想要他快樂?」 經過漫長的一個月時間,吳易然終于出院了,出院之前他和小雋互留聯系方式,約定一定要再見面。 「你還要住多久?」 「醫生說大概再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剐‰h開心的說。 「那加油啊,我等你出來聯系我,我們再一起出去玩啊?!箙且兹还膭?。 「好,哥哥說好了,要帶我出去玩不可以反悔喔!」 「沒問題,我也有機車駕照了,等我買車可以載你?!故藲q的吳易然上個月才去考機車駕照。 「嗯?!?/br> 從精神病院中出來,吳易然從空氣中嗅到一股清新氣味,不是醫院里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他用力嗅了嗅空氣,感受芬芳的馨香。 其他人出院都有家人的陪伴,慢慢回歸社會,吳易然卻孤身一人,提著行李衣物孤寂的走回住處。 下午兩點,他回家放了行李后,坐在窗櫺旁出神。 蟲鳴鳥叫,蒼天白云,回歸社會的太容易,他開始覺得一切不切實際。 不知怎么,腦袋沒了意識,身體卻自動站起身穿起制服,等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在前往學校的路上。 既然都出來了,那就去學校吧。 看著偌大的學校,吳易然緩步走入,途中遭到不少同學的異樣眼光,和好奇的眼神,彷彿在詢問為何這個時間點才到學校來。 他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才踏進教室,并輕輕喊了聲「報告?!?/br> 所有人一齊回頭,有些人面目詫異,有些人困惑,少數人麻木的沒有任何表情。 吳易然一臉冷淡的走到自己位置坐好,像是沒看到其他人的眼光,連老師都視若無睹。 「大家轉過來,我還在上課!」老師高聲呼喚同學這才將焦點放回老師身上。 他沒有跟任何人講這一個月他消失的原因,連好友張庭愷也沒有,老師也只知道他因為家中有事必須請假一個月,唯一知情的只有輔導老師。 一下課,張庭愷立馬衝到吳易然的座位,而他正慢條斯理的收著書包。 「吳易然,你這一個月去哪了?怎么突然消失那么久?」他激動的喊,像是非得得到一個答案。 「就,去住院而已?!顾p描淡寫的說。 「因為憂鬱癥嗎?」 「嗯?!?/br> 「結果出院還沒有比較好一點……」吳易然無奈。 「這樣喔……」 沉默了一下,張庭愷正要離開,卻聽見吳易然說 「我消失好不好?!?/br> 「為什么大家都要走?」這樣一說,反而讓張庭愷更困惑。 「我沒有要走啊,我也沒有不要你啊?!?/br> 「其實你不想要靠近我了對吧,我都聽到了?!?/br> 張庭愷錯愕,他完全不知道吳易然為何突然這么說。 此刻的吳易然腦袋是混沌的,模模糊糊的像是他在講話,又好像不是他。 「其實你不是最需要我吧,你最需要的只是一個陪伴的對象,任何人都可以,只是你不接受?!箯埻鹫\實的說。 「而且我沒有說不想靠近你啊,是不是你在亂想?」 恍惚之間,內心邪惡的聲音這么說。 他們都不要你了,因為你就不值得被他們喜歡。 「我沒有亂想,明明是你這樣說!」吳易然又哭又笑,讓張庭愷察覺出不對勁。 「你還好嗎?是不是又聽到什么了?」一開始還好心的詢問,接下來的言語卻讓張庭愷陷入怒火。 「我去死好不好,當我沒有認識你,當我們不是朋友,讓我消失好不好?!?/br> 短短三四句話讓張庭愷怒氣值飆升。 「走啊,你走啊,每次都這樣,自己難過就亂問問題,然后害我也要跟著不爽,關我什么事啊,我到底做錯什么,你知道我扮小丑有多累嗎?到底為什么是我,我更想問這個問題吧,你有我更痛苦嗎?你也都不知道你也不懂我,不要丟給我一堆負面,不然也讓我消失好不好!」庭愷大聲的吼著。 「每次都說要消失,然后我還要想盡辦法安慰你,不管跟你說了多少,你還是一直墮落,你連自己都放棄自己,憑甚么要我們都不放棄你?!?/br> 吳易然瘋瘋癲癲的說:「對,所以我不要當你朋友就不會這樣了,不會憂鬱,不會搞到后來在這邊吵,因為我就這樣,我就不該存在?!?/br> 「不要妄想我給你什么,我就自私,我就廢物,我只想自己開心,所以我拜託你,不要在我前面那么負面可以嗎?」他激動的回嘴。 「你連好起來的動力也沒有,憑什么要求我多看你一眼,不是世界放棄你,是你放棄全世界欸,是你自己墮落不愿意伸手的欸?!?/br> 「我最好沒有!」 「你最好是有,你不振作沒人真的救的了你,我活著的目標就是考上好大學,賺錢孝順父母,你呢?要學測了,想好要考哪里了嗎?」 「我就沒有目標,沒有想活?!箙且兹凰缓?。 「我吞了一百顆安眠藥還沒死,我可以現在就去頂樓跳下去,你知道我住院前才上吊自殺未遂嗎?你都不知道?!?/br> 「我生病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為什么是我,我知道大家都在忙,那為什么我可以在這里頹廢,我也不想住院啊,但自殺念頭就是那么強我有什么辦法?」 「對我不知道,我是你的誰,你弟嗎?你爸嗎?你又不是我的責任,憑什么強加給我?!?/br> 「既然你不是我的誰,那你也沒有理由管我的生死?!?/br> 「所以你走啊,然后我就會自責一輩子,你不是我的誰,你是我朋友,你走了我就會被全世界指責,你也想成為我的惡夢就是了?!?/br> 「我不敢找你,不敢跟你說我有多痛苦,還說我會好好活著,呵,我就犯賤,我干嘛下這種承諾?!?/br> 「你最好給我冷靜下來,你下了承諾就活著?!?/br> 吳易然沒有任何猶豫,邁步衝向頂樓,張庭愷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 「你停下來!吳易然!」張庭愷在身后大喊,吳易然卻絲毫沒有聽見,所有字句傳入他耳里都成為幻滅的言語,都在控訴著世界的不公,以及人間的不值得。 真正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學校頂樓欄桿外,張庭愷則著急的要拉他的手。 「我拜託你下來!」 「我不要,連你也要跟我吵,我媽走了,我爸去坐牢,世界沒有值得我留戀的那我乾脆走了算了?!?/br> 正值放學時間,同學抬頭仰望,便見頂樓站了一個人,廣場上的同學竊竊私語。 「是不是要跳樓???」 「不會吧,我看他根本不敢跳?!?/br> 他就要閉上眼往空無一物的身后仰躺,一股拉力將他拉離邊緣,易然重重摔落地面,映入眼簾的是輔導老師著急的臉。 「吳易然,我在這里,你是不是又幻聽了?」 吳易然哭著又笑著搖了搖頭,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為什么不讓我去死?為什么?明明死了就什么都解決了?!箙且兹槐惠o導老師環抱住,仍不斷向前想衝到頂樓邊。 更多老師跑到頂樓,樓下廣場也圍聚一大群學生。 「因為我想要你活著!」張庭愷大吼。 「就只是因為你想要,我就該活著嗎?」吳易然冷冷地的說。 「庭愷別說了,我來跟他談?!馆o導老師制止了也正激動的庭愷。 像張庭愷這種沒有被憂鬱摧殘過的人,永遠不會懂他們正經歷著什么,不會理解對某些人來說,死亡真的意味著解脫。 他要吳易然活著,這只是一種狀態,他可以只是活著,可以瘋瘋癲癲的活,可以沒有任何靈魂的活,易然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所以他這么努力的尋找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因為讓自己有更多對世界的留戀。 「難道我們就真的要讓他離開這個世界嗎?」張庭愷覺得荒唐,同時不敢置信。 「你想要他陪你,還是想要他快樂?」 這句話重重擊中了張庭愷的內心,他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接受時刻想著離開的吳易然,儘管他是那么的不快樂。 「不快樂沒關係,我只要你活著好嗎?」張庭愷用幾乎快哭出來的聲音說「可不可以也讓我成為你活著的理由?」 吳易然笑了,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是說你只想要你快樂,既然我沒辦法活著并快樂著,你如果不能接受,那就走吧,沒關係的?!乖捳Z飄在空中,輕的像是要飛走。 「沒有,我錯了,我只是太激動了,我還想當你的好朋友,拜託不要走?!箯埻鹫f到后來開始哽咽,幾乎是祈求著吳易然不要就這樣輕易的離開。 「易然,我們下樓談好嗎?」輔導老師緊緊牽著吳易然的手不放。 吳易然皺了眉頭,搖了搖頭繼續啜泣。 「我好累好累,也許哪一天我連再見都沒說就這樣走了?!?/br> 他看見自己的身影站在頂樓邊緣展開著雙手,像個受傷的鳥兒墜落地面,一次又一次,好像自己本身真的做出了這個動作,眼前的畫面才會停息。 「你不要以為我都不知道,你其實對于我爸坐牢的事很反感對吧,你也聽說了吧,我爸殺了我媽,呵呵,我是殺人犯的兒子?!箙且兹簧眢w搖搖晃晃的。 「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你爸媽的事,你什么都沒說,就這樣污衊我!」張庭愷慌了,吳易然將虛實全部混雜在一起,現在正一股腦兒的發洩。 「你冷靜下來!」才剛講完,吳易然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癱軟落地沒了意識。 張庭愷嚇了一大跳,奔向吳易然搖晃著他。 輔導老師冷靜的說:「沒事,他只是暈倒而已?!?/br> 他支撐起吳易然的身體,這才發現吳易然的體型已經是瘦弱不堪,像是一吹風就會倒地。 「庭愷,來幫我?!?/br> 「喔?!箯埻疸对谠?,聽見輔導老師的叫喚才回過神。 兩人慢慢把吳易然扶下樓,圍聚的人群也散開,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如往常。 「庭愷,易然醒后不要再說什么刺激他,他現在心靈正脆弱,如果可以先順著他,到時候再看怎么解決?!?/br> 「嗯……好?!箯埻鹫幕卮?。 「你也嚇到了吧?」輔導老師心疼的說。 「我……」張庭愷正想說沒有,可眼淚就這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嘴角嚐到一絲咸濕。 「我這樣說是不是真的不對,可是我真的扮小丑扮的好累好累,我也很想接住他,可是我也快不行了?!?/br> 「你慢慢說給我聽?!馆o導老師說。 「當他對我情緒勒索時,我一開始并不以為意,想說這只是他的一種病癥,我會這樣想是因為他過一陣子就會一直來跟我道歉,我會心疼,就覺得他不是故意的?!?/br> 「他越來越常說「我想離開,我想消失」或是「我想死」時,我當然會想留住他,但次數越來越頻繁,我開始覺得厭煩,心底一方面在想,『你說了這么多次想去死,那你怎么還在這里?!晃页姓J這種想法很可惡……」張庭愷說。 「我知道身為憂鬱癥的陪伴者很辛苦,但你也要學會試著做到情緒抽離,比方說,你有看到廟里當善男信女在訴說他們的困難時,菩薩跟著喜怒哀樂,跟著情緒糾纏嗎?」 張庭愷搖搖頭。 「他們都是靜靜的傾聽對吧?若患者有負面情緒,請不要覺得是在針對你,也不要為他的情緒全權承擔責任。不要強加自身期待,記住,你沒那么偉大?!?/br> 「即使你是陪他很多的人,但有個東西你贏不了,就是他的大腦。不要因為他持續的有想離開這種想法,而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有罪惡感是很正常的?!?/br> 「不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多找幾個人分擔壓力,會好些的?!馆o導老師拍了拍張庭愷,表示安慰。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br> 「很晚了,趕快回家吧?!勾巴庖股蹬R,天已是深藍色。 張庭愷臨走前,看了一眼正昏睡的吳易然。 還是想要你好好活著。 吳易然一直沒醒,輔導老師打了電話給易然弟弟吳宥然,吳宥然騎著腳踏車來到了學校。 「老師你好,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箙清度怀练€禮貌的道歉。 「不會沒關係的?!馆o導老師擺了擺手。 吳宥然坐在吳易然身邊,看著他滿是傷痕的左手,輕輕開口。 「怎么剛出院就到學校,不是該在家休息嗎?」 然而此話一出,卻見吳易然模模糊糊的睜眼。 「嗯……?我怎么在這里?」他坐起身子,環顧四周。 「你不記得了嗎?你……和張庭愷吵架了?!馆o導老師試探的問。 吳易然皺起眉頭,用力的回想,卻是讓腦袋一陣疼痛。 「我……不記得了?!顾麚u了搖頭。 「沒關係,你現在能站起嗎?」吳易然撐著身子站起,還有些搖搖晃晃。 「哥我們回家吧,吃藥會好點的?!箙清度粩v扶著易然。 「好?!顾择Z的跟著吳宥然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