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是享受著吉祥物的待遇長大的!剛出滿月坐公交就有老太太捏我的腳了。 為什么是,腳? 可能是,自慚形穢吧。 還有各種漂亮的jiejie阿姨求抱抱! 為什么沒有哥哥大叔? 大概是,嫉妒,吧。 經過數個回合的自問自答,花木的心情又明媚起來了。 杭州用眼角的余光感知到旁邊人表情在極速切換。 這人腦子里裝了個戲臺吧?都能聽見鑼鼓響了。 著車后,車載mp3啟動了。 花木沒有關它的習慣。 也沒有多愛聽歌,里邊的曲子半年一年都不帶換的,但都是心頭好,單曲循環過的。 旁邊的人比空氣的存在感大多了,雖然在假裝木頭人。 花木在音樂響起的瞬間不自覺就把音量擰小了——本來聲音就沒多大。 杭州用手指輕輕敲著手里的書,連聽了幾首歌之后,有點兒驚訝。 這個年紀的人不是應該像他同學的弟弟meimei一樣,聽五月天嗎? 他連聽了幾首,除了一首陌生的粵語歌,其余全是達明一派。 有出道不久的《石頭記》,也有近幾年的《目的地不明》。 黃耀明不算主流歌手,在內地沒怎么大紅過,后來又被封殺,這個人車上居然放的是他的歌。 有點兒,意外。 黃耀明魅惑入骨的聲音在車內流淌。 他總能輕易把情緒演繹得像漲潮一樣,迅速把聽者淹沒。 杭州聽得入神,有點兒想看看也喜歡這些歌的這個人長的什么樣子——他一直都沒正眼看過他,只記得他高,年輕,愛笑。 他當然沒轉頭。 那不是他會做的事。 忽然,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起。 又是一聲。 杭州沒有查看身邊的玻璃,卻飛快地瞄了花木一眼。 嗯,臉部線條柔和,眼睛明亮。 等等,哈,是個卷毛? 他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些什么。 花木以為那兩聲脆響嚇到了這個一米線男人,有點兒尷尬地指指兩個座位之間水杯位上的手機,跟他解釋,“短信提示音”。 杭州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果然有個手機,屏幕亮著,顯示有兩條未讀短信。 他的手指,那個,嗯,還挺好看的。 杭州目不斜視看著二環路上的車流,手指一下一下撫著書脊,感受著書脊邊緣的壓迫。 “一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你的春色不染心境?!?/br> 是《絕色》,杭州想。 卻見花木轉頭看向水杯位,杭州茫然地也跟著他看,手機屏幕一閃一閃,杭州看見個人名——小紅。 原來《絕色》是電話鈴聲啊。 盯著陌生人的手機看人家要接誰的電話——杭州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臉“騰”地紅了。 他真不是故意的,那也夠他尷尬了。 他氣惱地轉頭假裝看右側的風景,又覺得這樣的小題大做太著痕跡了,又把頭扭回來。 他不自在。 預料中的通話沒有來臨,旁邊那人把電話掐了。 是因為自己在旁邊,所以不方便接嗎? 電話是花木同事打來的,不會有什么要緊事,可以晚點兒再回。 想起這個來電的“小紅”,花木臉上不由浮現出笑意。 那是兩年前,他剛到單位,整個部門在小會議室聚齊了開了個小型歡迎會。 部門領導是個一絲不茍的老頭子,仿佛從八九十年代的電視劇里穿越來的,他稱呼年輕人有個固定格式:小 姓。 當他和藹的目光掃過全場,說“下面請小花同志作一下自我介紹”時,花木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就是那個“小花”。 在兩聲咳嗽的催促下,花木還魂,結結巴巴說了自己姓甚名誰來自何方,末了好歹沒忘表一表努力工作的決心。 下一位新人自我介紹時,花木旁邊一個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同事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待確認已經吸引到他的全部注意后,羞答答地說:“我是小紅?!?/br> 花木感覺自己的汗毛像士兵凌晨突然聽到起床號一樣在慌忙列隊。 卻見對方促狹一笑,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按了幾下,把屏幕湊到他眼前,他清清楚楚看見兩個字,洪磊。 切! 花木順手把他的電話存成了“小紅”。 擋風玻璃附近放著一副墨鏡,杭州一眼一眼瞟著鏡片上影影綽綽的笑臉。 他女朋友叫小紅啊。 他在心里嗤笑一下。 那個小紅是天仙嗎?沒接的電話都能樂成這樣? 小紅和小明是小學數學應用題里永恒的主角,就像英語教材里的韓梅梅和李雷一樣。 他覺得小紅應該是學習委員、少先隊長,怎么也不可能是個美女。 從后視鏡能看見后座上護膚品禮盒的一角。 在歐洲多年,這個牌子他知道,對工作不久的年輕女孩來說,這價位算高了。 所以要男朋友買來送? 那她挺虛榮的吧,還精于算計? 然而,這個小紅脾氣一定很好吧,電話被掛也沒有奪命連環call。 看那個人笑得那么輕松,也不像會有什么秋后算賬在等著。 車里空氣流通不大好,他覺得胸口有點兒悶悶的。 電話又響了。 還是忍不住又打來了??! 他的如釋重負來得莫名其妙。 他猛然發覺自己這個想法中含著的小小惡意,臉僵了一僵。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花木開啟了藍牙耳機,然后是花木含著笑意的語調,“到銀河soho了。 我的pad上設置了找回手機功能,可以用那個隨時看我的位置”。 那頭的謝小箏很快掛了電話。 他是有多喜歡她啊,連查自己崗的方法都主動獻上了。 杭州盯著擋風玻璃,模模糊糊地想。 他用手指肚一下一下壓著書脊的棱,很用力,堅硬的棱幾乎陷進rou里。 這時候放開手,指肚上能看到清晰的壓痕,但是不去管它,那些痕跡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得干干凈凈,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直到終點,也沒有新的電話進來。 “明日過后,我的天空失去你的海岸,余下今天足夠我向往?!?/br> 《下一站天國》,是杭州的電話鈴聲。 他先把手上的書收進包里——他看了快一半了,這周差不多能看完——然后一邊下車一邊拿出手機接電話。 他回頭看向駕駛位,跟那個人點頭告別。 那人嘴唇翕動,大概是說“再見吧”,看他只是點頭,遲疑了一下,就認命地住了嘴。 也許是他眼花了——他覺得那個人看他的眼神曖昧不明,還有點兒無奈。 他的心猛跳了一下,又恢復正常。 回家吧。 他手里拎著的包還沒放下,就看到玄關柜上看到一半的倒扣著的書,藍色書皮——《被劫持的私生活》。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全涌向了腦袋。 他一下明白那眼神的含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