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得很早，畢竟還得回家一趟換校服。

    「走吧，我載你回家?！?/br>
    我接過林詩晴的安全帽，心中難免有疙瘩。

    「今天放學，我會去買兩頂新的?！顾⑽⑿?，還真是赤裸的相處模式，他幾乎就像會讀心術般，「你喜歡什么樣式？」

    「你選吧！我是覺得只要跟這個不一樣就很好了?！拐f完不忘再次鄙視一眼這俗氣的漆光黑。

    「好。對了，找個時間我們去把你的鋼琴買回來吧？什么時候有空？」

    我猛然抬起頭，怔怔地問：「你怎么知道我要買鋼琴？」

    他聳聳肩?！笩o意間聽說的?！?/br>
    「可是林煥宇說它已經被售出了，現在恐怕也不知道該從何找起?！瓜氲竭@，心中不禁一陣哀慟。

    姜井衡沉默不語，靜靜地摟住我。

    一個溫暖的懷抱，的確勝過千言萬語。

    摩托車彎過街角，我遠遠便看見小公寓前的路燈下停著一臺熟悉的黑色轎車，瞇起眼讀了車牌，我倒抽了一口氣。

    姜井衡機警地問：「怎么了？那是你認識的人嗎？」

    「那是我爸的車?！?/br>
    「你要過去嗎？」他停下摩托車，等待我的回答。

    「他怎么會來找我??？」我喃喃自語著，「好吧，還是過去好了?！?/br>
    摩托車再度發動，最后停在公寓門口，我跳下車，朝熄火的轎車中望去，里頭沒有人影，倒是看見車內從前總是空著的地圖袋，此刻裝著幾樣化妝品，全都是價格高昂的專柜品牌，不知是爸爸的女人工作優渥，還是他豪不吝嗇的討她歡心。

    「你自己上樓嗎？你爸應該不會想看見女兒交男朋友吧？」

    其實我爸爸應該不會在乎這種事。還來不及說出口，一個久違的身影從大門中走出來。

    還是一樣身材高大，一樣的黑色西裝，一樣的褐色皮革公事包，一樣的晶亮黑皮鞋，一樣梳上額頭的發型，卻多了幾搓白發相間。

    他一看見我，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個我無法解讀的復雜神情。

    「我在學校等你?！菇鈮旱吐曇粼谖叶险f，我點頭示意后，摩托車便消失在街口。

    我的喉嚨彷彿被什么哽住了，擠不出半點聲響，一個在我生命中淡去四年的親人，我甚至忘了該以什么心境面對他。

    「語寧?！拱职值纳ひ魩┥硢?。

    他跨步上前，給我一個擁抱，陌生中卻帶點熟悉，我不記得曾被他這么擁抱過，但卻是如此厚實，如此令人貪戀。

    「你過得還好嗎？好像變瘦了一些。剛才那位是男朋友嗎？」

    明明能回答很多，我最后只用一個點頭當作回應。

    「你長大了，我剛剛還擔心你外宿的公寓怎么沒人，你要會保護自己，知道嗎？」有些意外這些關心和擔憂會出自他口中，但我依然欣慰。

    「爸，你怎么會突然來看我？」我以為四年不見，他早就忘掉我了。

    他的臉龐瞬間閃過黯淡，沉沉開口：「珞情生病了，轉大醫院，在這附近，我就帶了些水果來給你?！?/br>
    「珞情？是那位阿姨嗎？」

    爸爸點頭，就是他再婚的對象?！刚Z寧，你知道爸爸很對不起你，也沒臉來見你，但……」

    「她怎么了嗎？」我其實早就不去想那年的事了，但倒是好奇這位mama口中的小三發生什么事了。

    「罹癌，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拱职趾芘υ谖颐媲皵D出微笑，但臉色卻慘澹。

    心中的震驚竟比我預計的要大，那個害爸媽離婚的阿姨竟然就快離開了。

    太多問題想開口，我最終卻只問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那……你會回來媽身邊嗎？」

    他沒多思考便搖搖頭，說道：「我跟你媽已經不可能再一起生活了，我也會守著珞情一輩子?！?/br>
    看見爸爸的態度如此堅定，我忍不住想問：「爸，你和媽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們不曾和我聊過這類話題，我甚至一直認為，他倆之間根本沒有愛情故事。

    爸爸顯然有些訝異我會問這個，但還是回答了：「我們認識三個月就結婚了，其實我們原本沒打算要那么早結婚的，畢竟兩人對彼此也不夠熟識，但發現你媽懷了你后，我們就決定馬上結婚了?！?/br>
    三個月，這個時機倉促得足以疏忽許多事。

    「你mama是他們公司出名的美人，當時正好遇上兩公司的合作案子，我們是同一個共事團隊，我和同事打賭了誰先追到她?！拱职止雌鹨粋€乾澀的淺笑，「你一定覺得我當時很幼稚吧？」

    「嗯，是很幼稚。但你該不會沒有真正喜歡過她吧？」如果是，那也太差勁了一點。

    「當然是有的?！顾嫔氐恼f：「我知道自己不可原諒，也不該這樣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連基本的責任都做不到，但，直到遇見珞情，我才釐清喜歡和愛之間的區別，我開始沒辦法忍受你媽的脾氣，我想，我對她，就僅是喜歡而已?！?/br>
    我對他們的離婚早已麻痺，要是四年前的我，也許無法心平靜和的聽著這些，會認為這段話并不是他與mama離婚的理由，只不過是為了合理化他出軌而存在的藉口。

    但如今，我卻完全沒有想斥責他就因為如此拋棄了一個家的意思。

    「你這四年跟阿姨幸福嗎？」直到腦中驅使我問這個問題的聲音獲勝，我才明白自己最在意的不過是，一段自私卻人性的感情，究竟會不會長久。

    爸爸盯著我的眼神有了些許改變，「說不幸福是騙人的，但，就快結束了?！?/br>
    明明我不該憐憫，卻有些鼻酸了。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誠摯的看著他，「你要好好陪著阿姨?！?/br>
    他呆呆地望著我的眼眸，我可以感受到悲慟在他心中翻騰，我不曾看過他軟弱，但此刻他卻無助得令人不捨，儘管我曾深深埋怨他在我童年留下了傷疤。

    「你還是快回醫院吧！她現在比我更需要你?！刮曳砰_爸爸的手，回到原本帶有一層隔閡的距離。

    「你變成熟了?！顾嘈?，「我不敢奢望你會諒解我，不敢奢望你會想再見到我，但看到現在的你，我已經滿足了?！?/br>
    多虧你們，我的心早已超齡，早已忘卻了自己曾經稚嫩過。

    但我沒有說出口，面對阿姨即將到來的死亡，他不需要更多傷痛。

    「這些水果是給你的?！拱职诌f給我一個大塑膠袋，「我不知道你以后會不會想見我，如果想，只要打給我，我一定會馬上來找你?！?/br>
    我只是點點頭?！钢懒?，你快回去吧?！?/br>
    「喔對了，你媽她……還好吧？」他又回頭，關心道：「她的氣喘還有再復發嗎？」

    「沒有了，你別擔心?！拐f實在，我自己也很久沒見到她了。

    「好，那爸爸先走了?！?/br>
    看著黑色轎車駛離，彷彿也看著變調的親情在我心中疏離。

    一個溫暖的掌心包覆我的手，一轉身，我沒想到姜井衡會出現在這里，但我們誰也沒有多問，只是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靜靜地閉上眼。

    不管未來等待我的會是什么，我仍不后悔喜歡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