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嶼 第104節
沈溯微一頓,沒有出言責怪,轉身道:“走吧?!?/br> 正好再吃一頓宴席。 徐千嶼走在他身邊,手忽然探入袖中,握住他微涼的手。 沈溯微神色一凝,五指扣入指縫,將她牽緊,淡道:“不必浪費一百個點心。你的蝴蝶,可以傳音。你叫一聲哥哥,我就會來?!?/br> 作者有話說: 島:55想要人陪。 微:沒有找阮竹清,沒有找旁人。她想見我。 第81章 門(四) 忙碌這一日, 徐千嶼又累又餓。食飽飯足,她方慢慢接受自己將鎮魂鎖丟掉的事實,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現在, 要么該返回蓬萊, 要么該去街上撞撞運氣了。 她這一路上目標明確, 很少有迷茫的時候。 然而她托腮看窗外的樹發呆,就是沒有勇氣出門。沈溯微也沒有催促。 少女臨窗坐著,夕照將她勾出個毛茸茸的金邊,裙擺鋪下來蓋住腳。分明是一裊紅, 此時卻顯出嬌小瘦弱。 連平日翹起來那一雙“耳朵”,仿佛都蔫了,有些無精打采。 沈溯微看著她的背影, 手指緩緩撫摸手腕上的紅綾, 很難形容此時心緒。 徐千嶼忽然扭過臉道:“哥哥, 借我筆墨?!?/br> 沈溯微幫她取來紙筆, 眼看徐千嶼從儲物囊內取出一冊蓬萊仙宗守則,趴在桌上靜靜抄寫起來。 她當日撓花青傘的臉, 對長老不敬,依照宗門規定,罰抄十遍守則,當時徐冰來許她回來再交, 她也直接拋諸腦后, 心想, 等她進了內門, 罰抄十遍算什么, 給她寫一百遍都可以。 進花境時的興奮還歷歷在目, 不想現在, 她的歷練已經倉促結束。 反正沒事做,她在這里多抄點,回去后便少抄點。 當時興師動眾,撓花青傘的臉,還是為了不耽擱內門大選。自己似乎有些過分樂觀,好像她參加了就一定能選上似的。 徐冰來為何派人搶走她的鎮魂鎖,一定是臨時改變主意,不想叫她進內門了。她畢竟十四歲才入宗門,筑基極晚,若入門堪堪一年便入內門,對其他辛苦修煉五六年、數十年的弟子,很難交代。 可是徐千嶼又想起自己半夜爬起來誅魔的夜晚,往骨縫里鉆的冷和寒。為了不浪費分數求援,還差點叫鬼上了身。 她忍了又忍,一滴圓圓的眼淚“啪”地砸在紙上暈染開。 徐千嶼屏住呼吸,卷了卷紙張。她想極力地勸說自己其實在外門也很好,她還有一百多個會對她說“擂臺無你,如月有缺”的同門,但終究難忍失落。 倘若她沒有進過內門,在外門確實能夠滿足。 徐千嶼想起前世自己入內門的場景:那時她并未想著要入內門,只是沒有朋友亦無娛樂,只好日日修煉;因為花境內弟子難以抱團,她的優勢便一騎絕塵地凸顯出來,莫名其妙便拿了整組優勝。 當時她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回來之后,照常修煉。只是有一天夜里,她在合宿中,忽然被另兩個師姐搖醒,她們說內門有人要帶她走,眼中流露出艷羨嫉妒的情緒。 徐千嶼那時脾氣很壞,半夜被叫醒,她原想大發起床氣,但忍耐住了,陰沉著臉披衣而起,要去給半夜找她的那個人一個下馬威。當時她心想,內門有什么了不起,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叫她跟著走的。 冬夜里呵氣成冰,蓬萊潮濕,寒氣如針扎,夜里彌漫著一層乳白的霧。 她在霧中看見一個人。那人白裳、玉冠束發、背負長劍,從背影中知其年輕。一頭漆黑發絲緞子似的垂下,柔美飄逸,又利落分明,有一股不可捉摸的冷氣。 他聽聞腳步聲,敏銳地轉過身。 那年沈溯微堪堪弱冠,還沒有現在這么高。臉上有一股介于少年和青年間的秀美,如月照螢雪,風拂玉樹。 他背上一把利劍,青銹斑斑,唯獨劍柄上系一條細細的紅繩。 那是他通身上下,唯一的紅塵之色。 徐千嶼望著他,氣消了大半,心想宗門內還有這樣的人物。 “內門弟子沈溯微,我回來晚了,擾你就寢?!鄙蛩菸⑶扑谎?,大約他沒有同這么小的孩子打過交道,也感到棘手,便停頓了一下, “徐千嶼,收拾一下東西,隨我進內門?!?/br> …… 徐千嶼一直覺得自己理所當然進內門。卻沒想過前世不費吹灰之力獲得的事情,再想達成,竟是如此不易。 徐千嶼將抄好的一頁放在一旁,不信邪地心想,這次不成,便等下一次內門大選,總有一日她能進內門。 可是,她忽然想到,這次內門若是選了旁人,該怎么辦? 如此一想,心里便似戳破的氣球。 前世一個陸呦,便使她如鯁在喉??上攵?,若有人先她一步進入內門,做了師兄的師妹,會是怎樣的情景。 沈溯微立在旁邊,見她寫著寫著抽泣起來,整個人僵住。 他雖沒有拿走徐千嶼的鎮魂鎖,但此時卻如芒在背,仿佛是他親手將鎮魂鎖取走的一般。 “別寫了?!彼鋈坏?。 徐千嶼邊哭邊抄,全然沒聽清,叫他攥住手腕,將筆從手中抽出來。朦朧中又被抓著手腕在木凳上轉了半圈,面朝著他。 沈溯微撩擺蹲下,仰頭看向她。 徐千嶼有些難為情地將臉別開。前世每逢她哭的時候,沈溯微便是這樣靜靜看著她哭,直到她情緒平復下來。 沈溯微見她眼睫上掛著水珠,心里又涌起一陣潮濕的幻痛,他裁下一截衣袍給她擦淚。 “為什么哭?”沈溯微道,“怎么了?” 徐千嶼抽噎了好一會兒方別過頭,不情愿道:“因為月亮落了?!?/br> 沈溯微暗忖片刻,原本以為她說的是大選規則不清,便道:“你可是覺得很不公平?!?/br> 徐千嶼點了點頭,含淚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道:“是很不公平?!?/br> “月亮就該掛在天上,為何要落下來呢?” 沈溯微仰視著她,二人目光似狹路相逢,徐千嶼寸步不讓,好似質問他,淚珠不住掉出來,似乎讓他聽出了一點別的意味。 沈溯微望著她,靜默地聽。 徐千嶼道:“若是落在我這里,我亦沒話可說。但若是落在旁人那里,我就會覺得不公平?!?/br> 沈溯微眼睫微顫,心中震動,他一向通透,似乎在朦朧中全然會意,但又可能全然錯解。 但有一點他很確定:徐千嶼在沖他銳進。劍君對進攻,對戰意,總是極度敏銳的。 “你有沒有想過,”沈溯微看著她輕道,“既是能落的,也許原本就不是月亮?!?/br> 徐千嶼擦著眼淚,慢慢平靜下來。 前世今生,她和師兄的關系就像走鋼絲。她既想讓他喜歡,又不想去討他的喜歡。因為沈溯微太清冷離塵,如一面冰做的鏡子,稍有不慎,便倒映出自己的丑態。 徐千嶼希望自己姿態漂亮,永遠不輸。于是她帶著一種微妙的敵意,似用磁石的同極將他對準,相互斥開。 這一番傾吐,她感覺委屈一瀉而出,心里好受多了。尤其是說了半天,似是而非,什么也沒有泄露,讓她感覺底氣未失,面子也保住了。 她瞄了師兄一眼,卻見沈溯微面色如常,從境中取出一根糖葫蘆遞來。 徐千嶼見那糖葫蘆紅艷艷的,散著冷氣,很是誘人,她接過來便咬了一口,方意識到不對。 這糖葫蘆猶掛雪霜,是從冰雪“境”中取出。各人的“境”屬性不同,全宗門唯獨沈溯微境中覆冰雪,識境如識人。觀察行走不能暴露具體是誰,以防作弊,沈溯微當著她面使用境,豈不違規? 她拿著糖葫蘆,腦筋急轉,趕緊找補道:“哥哥,你還會變戲法呢?!?/br> “沒有變戲法?!鄙蛩菸⒖粗?,卻接著道,“此物是從我的‘境’中取出。我的‘境’由冰雪構成,可以保存食物不壞?!?/br> 說著,他又當面從境中取出一串糖蝎子、一串糖蝴蝶、“八仙過?!薄⒊梢话堰f給她。 待徐千嶼捏住那串雌孔雀,面色變了。 這是當日在街上,同“jiejie”一起買的,因為雄孔雀會開屏,她便拿了雄孔雀,將一對里的另外一只給了趙清荷。 這便是那只雌孔雀,香甜的糖味飄過來。 她看向沈溯微,一時說不出話。 “明棠,”沈溯微薄唇微啟,一意道,“趙清荷、郭恒都是我,我是此次大選的觀察行走,我姓沈,我叫沈溯……” 話音未落,身份道破,化為齏粉。 沈溯微真身彈出,現身水下陣中。 一旁看陣的靈珠、靈秀眼睛瞪得滾圓,鴉雀無聲,都以一種看鬼的眼神看著他:“沈師兄……” 沈溯微一向縝密,在境中從未出過差錯。 “我違規了?!彼径ㄆ?,整理了一下情緒,“我自去領罰?!?/br> 過了片刻,徐千嶼從“門”中出來,也彈了出來。 靈珠、靈秀看過去,徐千嶼左手拿著宗門守則和紙張,右手攥著一大把糖人,睫毛顫動。 二人忙道:“恭喜師妹完成歷練?!?/br> 徐千嶼道一聲謝,卻沒有離開。半晌,她在術法宮的角落尋了個臺階,坐下來,將糖人插在白沙地上,又將紙鋪開,墊在腿上繼續罰抄門規。 只是她手抖得厲害,腦子不住回想她與趙清荷相處的種種。jiejie陪她睡覺、幫她涂雪脂,牽她的手,同她交換衣裙。當時只覺得氣質相似,卻未想過,這些都竟是……師兄。 她抄了一會兒,發現寫下的字全部軟倒如蠶蟲,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么。 第82章 門(五) 沈溯微立在戒律堂刑室內。 高窗內的一縷光將他衣袍和眉眼照得朦朧生暈。 他沒有勞人動手, 墻上懸掛的誡鞭自己飛下,干脆利落,“啪”地一下重擊身后。 “沈師兄……”原本負責行刑的雜役見他冷白的額上生汗, 伸手擦拭口中殷紅, 驚恐道, “太重了……” 早知他對自己下手如此沒輕沒重,倒還不如他來行刑。若是傷及內門弟子,責任誰來承擔? “慌什么慌?!遍T外一道嬌聲傳來,旋即一身黑袍的花青傘跨進門檻, “他自己破道轉道,少賴我們戒律堂了?!?/br> 與她同行的還有一個男人,腰背挺拔, 氣度沉穩, 華貴不顯, 聞言意外地看來:“師弟, 你擇武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