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嶼 第102節
沈溯微立刻抽出神識。 如今徐千嶼的意識更強,他修長的手指瞬間攥緊床沿,閉目穩住呼吸,亦試圖平穩紊亂的心跳。 因為兩人都刻意屏息,空氣一時寂靜得針落可聞。 閉眼時,沈溯微心想,若徐千嶼總是如此混賬行事,前世他身在無情道中,依他的性子,殺她也不足為奇。 但他又知道,不是如此。 他們大約一直保持著距離,正因為徐千嶼從未逾矩,心魔幻象中她從他身上摸走她想要之物時,才似戳破了靜美表層。 他才會是那種感覺。 既毛骨悚然,又渾身戰栗。 此時徐千嶼已經嚇得不敢說話。 她拿意識同那兩縷神識玩兒,忽而想到上次之景,一時頭腦發熱,便想擦過去試試。 但沒想到如今她意識如此之迅捷,她只是稍微意動,它便直接沖了出去,后悔不及,已撞斷山腰,洪水傾瀉,覆水難收。 徐千嶼在沖擊中感到一絲惶恐難安,怕惹怒師兄,但幸而她是“醉酒”,師兄若責難起來,就推說做夢,做夢總不是人能控制的吧,實非她意。 如此一想,便繼續裝睡。 如雪月色中,沈溯微冷眼注視著她的臉。 徐千嶼睫毛簌簌,無法抑制地臉紅。 半晌,她感覺沈溯微冰涼的手指落在她面頰上,然后稍稍用了力,似想掐她臉頰,令她很是吃驚。但過了片刻,她反應過來,他是在擦去她臉上胭脂。 這胭脂是當日從玲瓏璇璣那里得來,到底是風月場合之物,里面摻有露水百合香,動搖心神,她不知曉。 沈溯微將她臉上胭脂一點點擦干凈,心緒已平,當此事沒發生過。 她年紀小,兼之醉酒,意識混亂也可以理解。連愛魄都沒有,舉動不摻別的意思,同上次一樣,都只能算作意外。 他拉上簾子,不再逗留。 但袖中指尖微蜷,殘存著一點露水百合香,清新又曖昧不去。 * 翌日,虞楚總算在街上一處早餐攤上找到了阮竹清。 她坐在凳子上,哀求吃著包子的小月,“你就幫幫我吧?!?/br> 當日徐千嶼給她下達命令,叫她每天得四分。徐千嶼一走成十日,虞楚前幾日渾渾噩噩,每天睡到日曬屁股;后幾日覺得不行,得起來追進度了,一口氣補了三十多分。 但死活還差五分。 聽說徐千嶼回來了,怕她檢查她的進度,虞楚不敢回郭府,就捧著蓮花在外風餐露宿,看還有沒有飄零的“點心”能讓她吃到。 結果走了幾日,一無所獲,只得來投奔阮竹清。 阮竹清在催促聲中將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唔唔道:“你怎么那么怕她啊?!?/br> 虞楚小聲反問:“你不怕她嗎?” “你說得也是?!比钪袂妩c點頭道,“趙明棠,她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跟她在一塊兒吧,就總想哄她高興?!?/br> 虞楚拼命點頭:“嗯嗯?!?/br> 阮竹清:“她一沉臉,你就心驚rou跳,想立刻給她跪下?!?/br> 虞楚簡直引以他為知己:“嗯嗯嗯?!?/br> 阮竹清將繩子一牽,把那貼滿符咒的籠拉近一些,里面的邪靈低吼著撞動籠子。阮竹清毫不客氣地給他飛貼一張符紙,憂愁道:“你說神仙jiejie去哪里了呢?她把狗給我人就走了,我等了她許久,她再也沒回來?!?/br> 虞楚則雙手合十,可憐道:“求求你了,你就讓我打它一下吧?!?/br> “虧得你能想出來這種得分的法子?!比钪袂宓?,“不是我不讓你攻擊這邪靈,它之前為禁窺咒影響,雖然現在已經好多了,但還是會反噬?!?/br> “反噬就反噬吧?!庇莩÷暤?,“反正就五個點心?!?/br> “這樣吧,你用符紙打它?!比钪袂逄统鰩讖埛?,“這符紙是我畫的,反噬也算我的?!?/br> 虞楚受寵若驚道:“這不好吧!” “沒什么不好的?!比钪袂逑騺響z香惜玉,擺手道,“我到底比你厲害許多,這點反噬對我不算什么,你這小身板可就不一定了?!?/br> 虞楚接了符紙,阮竹清將籠上密集的符紙揭開,那邪靈以只有眼白的眼,從籠的縫隙里陰惻惻地瞪著她,心里有些打鼓:“可、可我符術課不及格……要不我還是用萬鴉壺吧,控火我熟些?!?/br> “又不讓你畫符,你就貼吧!”阮竹清附耳將口訣告訴她。 虞楚咬了咬唇,啪啪啪飛出三張符紙。 符紙金光閃現,拍在籠上,那邪靈被疾風撞去,低吼著退后。 “三個點心了!”虞楚一喜,另擲兩張。 然而那兩張疊在一起,貼得歪了,在半空中便“噼啪”一下燒著了,直將梅花枝構成的籠燒了個洞。 那片刻,邪靈一只手從洞口中穿出,五指成爪,直擊阮竹清面門。 阮竹清向后一仰,躲開去,虞楚臉都嚇白了,拿起萬鴉壺一陣噴。邪靈的蒼白的指抓畏火,縮了回去,但勾下樹下一只麻雀,抓進了籠里。 它數日未進食,饑腸轆轆,那麻雀還未叫一聲,便帶毛被他尖牙利齒貫穿。阮竹清從后一擊籠子,叫他被迫吐了出來。 阮竹清出手如電,三張符紙接連拍出,將洞口封死,兩人方松口氣。 麻雀躺在地上,淌著血。 虞楚忙同阮竹清道歉。阮竹清擺擺手:“沒事沒事?!?/br> 他復又站起,因為遠處來了兩個蓬萊的師兄云初、云嵐,都是內門易長老的弟子。二人一襲白袍,身負雪白拂塵,頗通緝妖之術,對邪靈亦有研究。 四人相互見禮。 云初道:“聽聞沈師兄說此處有邪靈,我們來接手?!?/br> 阮竹清一甩頭發,嗔道:“等你們半天了,總算來了?!?/br> 云嵐年少活潑,噗嗤一笑,露出尖尖虎牙:“難為阮師弟照看它許久?!?/br> 這時云初面色一變,拂塵一甩,蹙眉:“當心身后!” 阮竹清與虞楚一回頭,便見方才麻雀躺著的地方只剩一塊血跡,不見尸體蹤影。 空中一小團黑影挾陰氣朝幾人襲來,被云初的拂塵重重掃開去,化作煙塵消散了。 “這是怎么回事?” 虞楚心有余悸:“那、那麻雀被邪靈咬了?!?/br> 云初和云嵐對視一眼,查看那邪靈一會兒。云初道:“確是有禁窺咒,而且此物甚邪,恐怕還有傳魔咒?!?/br> “什么是傳魔咒?”阮竹清道,“就是它咬什么東西,什么就會……也變得跟他一樣?” “可以這么說吧?!痹茘挂彩諗啃σ獾?,“二位別怕,普通的除穢符對它有效。待我們回去將它帶給易長老處理?!?/br> 二人走后,阮竹清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將勺子擱下道:“不好了?!?/br> 虞楚:“怎么?” 阮竹清看著她:“當日在趙家,趙福坤也被狗咬過?!?/br> 第80章 門(三) 這日一早, 徐千嶼便隨郭義坐車回趙家取“三書”。 趙夫人備席招待,她本惦記著郭義那份彩禮,磨磨蹭蹭不想還回文書, 但徐千嶼陪著來了, 她不敢在仙君面前造次, 只得賠笑:“你們稍坐,我這就將文書取來?!?/br> 余下二人和趙福坤坐在桌前,默默無語。 幾日不見,趙福坤瘦削佝僂許多, 腦袋垂著,有些頹靡,不見最初的神氣模樣。 他的右手袖管空蕩蕩垂下來。 當日他在睡夢中被已經變成惡犬的小兒子撕下右臂, 雖然靠仙丹保住性命, 但這些日子高熱不愈, 人也一蹶不振。 趙福坤用左手顫巍巍地夾著菜, 夾到一半,手抖得太厲害, 菜掉在桌上。 他的腦袋晃晃,將空筷子塞進口中咬了兩下,沒咬到食物,焦躁不安, “啪”地將筷子拍在碗上, 朝郭義勾勾手, 道:“你來, 我同你……有話?!?/br> 郭義與徐千嶼對視一眼, 不知道趙明棠的爹還同他有什么交代, 但趙福坤畢竟差點成他的岳丈, 他起身繞到對面:“您請賜教?!?/br> 徐千嶼正接過三書,與做過她幾日娘親的趙夫人攀談,忽然感知魔氣襲來,陡然推開趙夫人。 那廂郭義正低頭去聽趙福坤說話,未料對方黑眼珠“咔”地翻上去,只剩眼白,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牙增長數尺,成了野獸的獠牙,撲過來要咬斷他的脖子。 郭義驚駭之下,抬袖一擋,桌案被徐千嶼推出去,這將趙福坤撞翻在地。郭義也跌在地上,一面回頭,一面大叫著往前爬。因為趙福坤還追著他咬,口中吠叫不止。 幸而徐千嶼將郭義一把拉到身后,隨即掏出萬鴉壺,對著全然魔化的趙福坤放出火龍,登時屋內紅光席卷,如身置爐膛內,不消片刻,魔氣潰散無形。 屋內冷暗,一地狼藉。趙福坤所在之處,只剩一團焦黑。 趙福坤忽然成魔,徐千嶼亦有些發懵,但她到底有了些誅魔的經驗,還算鎮靜。她拉起兩股戰戰的郭義囈樺:“你沒事吧?” 郭義搖著頭,臉上汗如雨下,捋開袖子道:“方、方才擋的時候給咬,咬了一下,按說是疼的,但我已經沒有感覺了?!?/br> 徐千嶼見他胳膊上有兩個小洞,像毒蛇留下的牙印,不過傷口不深,堪堪刺破表皮,便撕下一縷裙擺,給他簡單包扎。 “仙君,”郭義喪著臉,“我們快離開此地吧?!?/br> 早知有如此一嚇,他哪怕不取那三書呢。 徐千嶼環顧四周,實在看不出趙家還有什么不妥,使人突然成魔,便叫人將嚇昏在地的趙夫人抬回去。又學著師兄樣子,把屋內簡單收拾了一下,將剩下的符紙散出去,在柱上、墻上、窗上各貼上幾張。 “走吧?!毙烨Z將三書疊起給他,“你的傷,我帶你去醫館看看?!?/br> 另一邊,虞楚跑得太慢,阮竹清將她背在背上。他一面在街上極速狂奔,一面側著頭齜牙咧嘴道:“頭發頭發,壓住了……疼疼疼?!?/br> 虞楚連忙將他披在身后的頭發捋起。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趙明棠,指著遠處道:“小姐在那邊?!?/br> 阮竹清道:“我們不是要去趙家看看么?” “可是小姐進醫館了,萬一她有什么不舒服?”虞楚道,“快點快點,我們可與她一起去趙家?!?/br> 阮竹清背著她沖進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