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100節
那日搖搖欲墜的煙火之中,她貧瘠的心境在垣陵驟亮的天際之中也隨之點燃。 好像是一場燎原的火,倏然之間就點燃了整片荒地。 干涸泛白的河重新奔流,黯淡無光的天空,頃刻之間亮起。 明楹其實很少會貪心,帝王的情愛,原本就是她不敢也不該去奢求的。 只是她那時候就在想。 或許也無關身份。 但她真的很想和身邊的這個人,歲歲年年。 …… 邊關。 每年快到秋日的時候,草原就會進入干枯的季節。 邊關苦寒,更為靠近北面的匈奴地帶就更是,早早地就開始河面冰封,草原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開始斷糧,所以這個時候,也時常是匈奴進犯的時機。 霍氏早早地就在邊關排兵布陣,每日都會有斥候前去巡視。 新帝登基,因為先前查抄了王氏,所以今年送到邊關的軍餉格外充實,其中備了不少軍中常需的物件,就連御寒的衣物都比往年厚實一些。 軍中將士都在議論,這位從前的太子殿下果然是難得一見的明君,又曾經在邊關與他們這群將士們一同上陣打過匈奴,總比那些不知疾苦的高官們要明理得多。 今年軍餉充足,又是新君親衛親自送來的邊關,斷沒有有人從中貪墨的可能。 霍氏家主得知陛下親衛前來,當晚便隆重接待了川芎,隨后宴中問及陛下現今的狀況的時候,隨口問了句陛下現今是不是不在上京。 陛下連著數月都沒有上朝的這件事,上京城之中自然是人盡皆知,霍氏知曉也并不奇怪。 只是卻沒有人知曉,到底是有什么要緊事,能讓新君才剛剛登基,就連著這么多日都不上朝。 自然也不是沒有人彈劾的,但是每日的折子卻又是照常批閱,朝中也有條不紊,新君人雖然不在上京,但是上京的什么動作,卻又逃不過他的眼睛。 那些言官剛開始還能每天彈劾新君不理政事,漸漸也沒了聲響。 霍氏家主原本也只是就這么隨意地問了一句,畢竟是身為臣子,也不好問得太深。 當日是家宴,并未鋪張,場中人皆為霍氏子弟。 霍離征聽到這么一句話的時候,杯中的酒卻又不小心灑了一些出來。 霍離征向來端方守禮,很少會有什么事情會讓他失神至此。 川芎也注意到了這邊,霍氏家主看了看霍離征,笑著為他解釋道:“末將的這個小兒子阿征,少年時候就敬仰陛下,想來是現今聽到陛下的消息,一時有些失態了,還望見諒?!?/br> 川芎雖然之前一直都有點兒不明白,但是這么些時日,也大概厘清了其中原委,他只應聲,并未多說什么。 京中還有不少事務,川芎送完今年的軍餉之后,縱然是霍氏再多加挽留,也沒有再在邊關留多久,很快就準備回到上京了。 在川芎臨走前的一晚,他站在自己的廂房前面,突然聽到夜幕之中傳來一聲:“川芎?!?/br> 從前川芎隨著傅懷硯一同在邊關待了數年,霍離征與他們年齡相近,自然也說得上是熟識。 現在正逢夜時,霍離征前來找他,所求到底是為了什么,大概也是不言而喻。 川芎對風月事上素來一竅不通,陛下對那位公主殿下的心意,他也是后知后覺了很久才明白過來。 他是跟隨于陛下多年的隱衛,對于此事不便多說什么,所以就只是這么站在原地,等著霍離征開口。 從之前霍離征得知傅懷硯多日不在上京城的時候,他其實心中就隱隱猜到了,當初是他放明楹離開,他自知這件事并不妥,可是那時,他也知曉,明姑娘身份在前,或許明楹于太子殿下而言,也不過只是露水情緣。 太子殿下即將要迎娶正妻,明姑娘既然不想留在皇城,力所能及地幫她一把,也是他秉持的仁義。 但此時霍離征也不知曉,自己當初幫她的那一次,到底是幫,還是害。 他那時跪于東宮前,自請責罰之時,其實傅懷硯并未如何處置他,甚至就連后來的那次軍法,也是他自請去領的。 所有的一切都有定數,可是他卻并不知道,傅懷硯對于明楹是怎么處置的。 霍離征心中知曉,以自己的身份,怎么都不應當再牽扯進這些事情了,甚至就連多問一句,都是逾矩,但是此時看到川芎,還是忍不住前來問他。 而他前來這里,想的是,倘若當真因為自己當初放走明楹,陛下因此怪罪于她的話,自己愿意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至少,也要問心無愧。 “陛下現在不在京城,”霍離征沉默了片刻,“是前去尋找明姑娘了嗎?” 這件事旁人沒必要知曉,但是告訴霍離征也無妨。 川芎并不意外他會問出這句,點了點頭。 霍離征手指收緊,低頭對川芎道:“我知曉當初的事情是我失責,此時前來詢問,也實在是逾矩。只是懇求看在當初你我也曾有數年情誼的份上……” 他頓了下,問得有點兒艱難:“陛下找到明姑娘,是準備怎么處置?” 身為公主身份,私逃出京,若是無人追究還好,但是若是當真追究起來,一個并無倚仗的公主,是什么下場,霍離征也可以預見。 想要怎么處置,不過只在傅懷硯的股掌之中罷了。 尋常人家后院有人出逃,也多半會淪到一個沉塘的結局。 以新君的身份,明楹倘若當真逃離在他身邊,只怕傅懷硯少年時至今,都沒有如這樣的被拂過臉面。 從前在邊關之時,霍離征知曉傅懷硯從來都未傷過婦孺,但這件事畢竟是風月事,所以他左思右想,也還是不得其解。 現今,才前來找了川芎。 川芎拍了拍霍離征的肩膀,“小將軍不必擔心?!?/br> “那位公主殿下,可是陛下的小祖宗?!贝ㄜ嚎此?, “怎么可能舍得處置?!?/br> 霍離征面上失神片刻,隨后才笑道:“原是這樣,是我多慮了?!?/br> 川芎應道:“其實你有這樣的顧忌也尋常,畢竟就連我跟著陛下這么多年,也從未看過陛下對一個人這般縱容袒護過?!?/br> 川芎抬手捶了下他的肩,倒沒有再多提起這件事,只對他道:“邊關這個時候戰事多發,戰無不勝的霍小將軍,可得一如往常的所向披靡?!?/br> “我明日便要辭行了,預祝小將軍今年也能得勝而歸?!?/br> 霍離征笑了笑,抬手也在他的肩上輕捶了一下,回他道:“多謝?!?/br> 鉤月高懸,他是少年成名的小將軍,自此以后,也當心無雜念,所向披靡。 征戰是他生來的宿命,過往之事,他于心無愧。 旌旗獵獵,風沙俱寂。 作者有話說: 大概還有十章左右就正文完結啦,寶貝們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都可以告訴我~ 紅包! 第86章 明楹其實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去過潁川了, 從前也只是年幼的時候,每逢年關都會回到祖宅。 她此時抱著來福,坐在小院之中, 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來福的腦袋。 來福被紅荔洗得很干凈, 耳朵上別了一朵粉色的毛球小花, 尾巴嘩啦啦地掃來掃去,舒服地窩在明楹的懷中,蹭來蹭去的。 她抱著來福還沒多久,來福就突然很敏銳地豎起了自己的耳朵, 好像是聽到了什么聲音。 然后倏地一下子就從明楹的懷中跳出去,好像是一只小耗子一樣躥得沒影了。 明楹抬眼, 就看到傅懷硯此時正在抬步走過來。 他方才一直都在處理政務,明楹也在他旁邊尋了一本游志看,她看得有點兒困倦, 然后就出來尋來福, 這還沒抱著它多久, 來??吹礁祽殉? 一下子就跑得沒了蹤影。 明楹有點兒覺得好笑,抬眼看他道:“來福怎么這么怕你?” 她現在坐在石凳上, 抬手伸向傅懷硯,原本是想著讓他扶自己一把,卻沒想到, 傅懷硯抬手勾著他,將她壓在懷里,稍微俯身靠在她身邊道:“或許是之前想給它凈身, 它聽懂了?!?/br> 在他這句話剛剛說完, 不遠處就突然傳來了犬吠的聲音。 來福很是氣惱地又一次躥過來, 好像是對傅懷硯方才說的話很是憤憤,剛剛靠近的時候,卻恰好對上了傅懷硯的視線,又熄了火,拐了個彎又躥走了。 怎么這么欺軟怕硬。 明日就要到潁川了,明楹對明氏并無什么好感,只是想到要前去那里,還是難免會多一些感懷。 她手壓著傅懷硯的頸后,“明日是不是晚間就能到潁川了?!?/br> 傅懷硯嗯了聲,然后看她,隨意問道:“不想去?那孤派人直接去抄了明氏也行?!?/br> 明楹連忙搖了搖頭,小聲道:“也不是,只是我想到,明氏的家主,按照關系來說,應當是我伯公,我年幼的時候見過他,他并不是好說話的人,剛愎自用自高自大。伯婆也是,而且他們掌管整個明氏,一直都說一不二,所以只怕我前去討要父親從前的遺物,并不會很順利?!?/br> 傅懷硯悶聲笑了下,“杳杳以為,就只有來福怕孤么?” 他也在明楹的肩側很輕地蹭了一下,好像是覺得她此時的擔心全然沒有必要。 “之前不是說好的……哥哥給杳杳撐腰?!?/br> “不過區區一個明氏而已?!彼劢薜痛?,語氣散漫,“哪里來的膽子,敢讓孤的杳杳受委屈?!?/br> 明楹被他蹭得有點兒癢,縮了一下,壓著他的頸后往下,蜻蜓點水地吻了下。 她抬眼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話題:“皇兄方才的政務都已經處理完了嗎?” 傅懷硯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逼近問道:“皇妹就這么關心政務,怎么都不關心關心孤?” 怎么這個人這樣都能吃味。 明楹勾著他的袖子,晃蕩了下,正色道:“我哪里有不關心,只是我既然作為明太傅的女兒,理應督促皇兄勤勉于政務,兼濟天下,任賢用能,勵精圖治?!?/br> “嗯?”他抱著明楹,“那杳杳說怎么辦才好?!?/br> “孤現在只想著?!?/br> “君王從此不早朝?!?/br> 傅懷硯說完這句話,就突然將她抱在懷中,明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能攀著他的脖頸,抬眸看他。 他低眼,語調有點兒散漫。 “畢竟,這也是,正事?!?/br> 寢間還亮著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