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77節
這月余以來,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再喚她公主殿下了。 明楹再次見到川柏,其實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己當初是從上京中逃離,現在卻又是在垣陵相見。 她隨手將來福放到地上,來福從她懷里掙脫,一下子就跑得沒影了。 “川柏,怎么了嗎?” 川柏抱拳在明楹面前站了很久,隨后才道:“有些話,如果屬下不說,可能公主永遠都不會知曉,所以請恕屬下僭越,想對公主說一些肺腑之言?!?/br> 他頓了頓,“公主當初離開上京城的時候,殿下的那串手持曾經斷過。殿下幼年時候在佛寺中生活過段時日,皇后娘娘總怕殿下因為這段時日,養成了個不染紅塵的性子,好在殿下雖然看著淡漠,但卻其實一點兒都不像外表那般不近人情?!?/br> “先帝當年還在的時候,其實對殿下暗中打壓過很多次,公主應當也知曉,明大人逝世以后,殿下曾經遠赴邊關。其實……殿下當初還年幼,原本不應當有這樣一回事,畢竟當年殿下行事從無疏漏,即便是先帝想發難,也無從談起。只是因為那時殿下想為明夫人求一個恩典,在明宣殿中惹得先帝大怒,所以才為先帝不喜,下旨將他發落到了邊關?!?/br> “那時邊關常有克扣軍餉的事情,而且戰事頻發,霍氏不少子孫都死在那里,其實,先帝那時恐怕也沒想過殿下能從邊關回來。只不過是沒有找到什么廢太子的由頭,所以才找到了這個借口,想著殿下能死在邊關,那樣就更好不過了。至多日后封個好聽點的名頭,誰人也不敢說什么?!?/br> 明楹的確知曉傅懷硯年少時曾遠赴邊關,卻不知曉,他是因為此事而去的邊關。 川柏知曉明楹是想嫁與霍離征的。 明楹想去邊關,不過是為了逃離皇城,又或者是,不想在殿下身邊,可是當年殿下遠赴邊關,幾近是九死一生,卻是為了明夫人與明楹。 世間風月事,總是太難說清。 這些舊事,川柏知曉,若是自己不提,恐怕公主永遠也不會知曉。 川柏聲音有點兒冷漠,好似只是平淡的轉述:“殿下后來起勢的金鱗衛,是殿下當年在邊關一點一滴練的兵,陪著殿下出生入死,無數次在生死關頭,不少人都死在那里,尸骨無存,最后才能回到的上京?!?/br> 明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間被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此時是夏初,原本天際邊還能聽到蟬聲,此時卻幾近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 她聽到川柏接著道:“先帝逝世以后,其實朝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殿下處理,殿下成了陛下,連著數日,屬下幾近都沒有見到過他歇息,他才終于將朝政都處理好,什么都安排妥當,才趕來江南見公主。一路上緊趕慢趕,也只是想趕在明日的生辰之前,見到公主?!?/br> 他講到這里,突然對著明楹笑笑。 “屬下說這么多,是希望……” “公主能給殿下一個機會,哪怕只是一點,他應當也會很高興?!?/br> 作者有話說: 章節提示想歪的,都給我去面壁! 紅包ovo 第64章 川柏說完這些話就再沒有多說什么了, 只對明楹道:“屬下自知此事僭越,等回到上京的時候會自請前往慎司監中領罰?!?/br> 然后悄然無聲地隱入黑暗。 來福在院子里撒歡地跑了一圈,又去啃了一顆菜, 才發覺明楹站在原地很久。 來福好像是有點兒良心發現后的不好意思, 撅著屁-股噠噠噠地跑到了明楹身邊。 明楹愣怔了很久, 才蹲下來很輕地摸了一下來福的腦袋,然后又拽了拽它的耳朵。 來福被摸得有點開心,咧開嘴對明楹笑,然后癱倒在地上撒嬌, 把肚皮都坦露出來。 明楹戳了戳來福的肚皮,然后沒頭沒腦地對著它道:“怎么辦?!?/br> “突然有點……想投敵了?!?/br> 她最后的聲音很輕, 幾近像是囈語。 來福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大概是它剛剛又啃完了一棵菜,所以現在的小尾巴轉的很快, 很坦蕩地表達自己的開心。 圓月高懸在天上, 照得檐上的瓦片都好似覆蓋著一層清霜。 方才遠去的蟬鳴聲好似是潮水一般突然涌現而來, 持續不斷地回溯在耳畔。 明楹雙手交疊放于膝上, 然后指尖很輕碰了碰腕上的小珠。 * 垣陵的清晨很早就開始有人煙味了,往來的商販挑著新鮮去泥的荸薺叫賣, 街道上的包子鋪還有面館早早地就開張了,熱氣蒸騰著彌漫到了整個街道之中。 這么大清早的,垣陵縣中唯一的茶館也開張了, 外面的叫賣聲也絲毫都沒影響到茶館里面的高談闊論。 垣陵不大,十里八鄉的人大多都認識,有人才剛剛坐定, 就被聞聲趕到的自家婆娘拽著領子往家里拖, “家里那么多活計不做, 你倒好,來這里討自在了,這么大清早地喝了這破茶,趕晚了又貓著睡不著,東扭西扭的,現在趕緊給老娘回家里去!” 被逮到的人訕訕應聲,一邊縮著身子一邊往外走去。 這樣的事情,往常也常見,茶館里面的人笑著議論了幾句,隨后就也沒太在意這么一茬事情,轉而壓低了點聲音朝著眾人問道:“誒,怎么昨日起這衙門就一直都沒人???還有我屋前那個被袁縣令搶過去的那個吳娘子,昨兒晚上也回了家,今早我出來的時候,還瞧見她在外面洗衣服呢!” “那吳娘子可是被這袁縣令當初廢了不少手段才搶到府里的,就當真能這么放了回來?誒,說起來這吳娘子也是當真可憐,才不過前年才及笄,家里又有個生病的老母親,自己又被那袁縣令瞧上了。嘖嘖,要是能入了縣丞府里,幫襯著家里也就罷了,那袁縣令,一個子兒都怕貪不得呢,甭想能從他口里搶食!” 說到這事,旁邊的人也瞧了瞧有沒有那袁縣令的走狗,隨后才壓著嗓子回道:“可不是么,這么說起來,昨日那縣丞府中是不是一整宿都沒亮燈?就在我屋子后頭,我媳婦昨兒晚上還和我說這事呢,生怕是這袁縣令又想出什么法子來搜刮大家伙的家當呢!” 這話說得場中人都有點兒后怕。 有人朝著最先開口的那人道:“這事豈不是問問吳娘子最妥當?你現在問我們,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哪里敢問官老爺的事?” 那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悄聲道:“這……這我不是怕勾起那吳娘子的傷心事么,我若是當真是問了,只怕是要平白無故討了嫌!” 茶館之中瞧出那人的不好意思,揶揄了幾句。 片刻之后,才有人突然道:“那袁縣令只怕是平常時候壞事做多了,現在遭天譴了,得報應了!你們是不知曉,昨日我喝酒喝糊涂了,從那縣丞府中前面經過,都夜里了,我原想著家丁可能也瞧不見我,便也懶得繞路了,誰知曉剛到跟前,就聞到了血腥味!” “那縣丞府中并未亮燈,只怕是里面的人都死在里面了!” 在場的人大駭,面上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袁縣令在垣陵作威作福已有多年,這畢竟是個小地方,上頭哪里有人能管到這里來,袁縣令這人對著高官又一向喜歡阿諛奉承,這么多年,哪有人敢在他面前找不自在,就算是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現今這是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能下手這么狠絕? 而且這么多人,就不怕上頭查過來嗎? 雖說是袁縣令早前做了不少事令人發指,但畢竟也是個朝廷官,若是將這么些人全都殺了,旁人縱然是拍手叫好,但是行兇的那人多半也是要惹禍上身了。 眾人心中各有些計較,倒是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這段了。 …… 明楹昨日翻來覆去都沒有怎么睡著,一直到天亮了,才終于有了一點兒倦意,是以今日早間起得遲了很多,醒來就已經到晌午了。 她醒來洗漱了以后在寢間踱步了很久,還是覺得心間跳動得有點兒快。 她縮在寢間當縮頭烏龜,除了午間紅荔來送過膳,寢間的門一直都關得嚴絲合縫。 一直到了傍晚,窗外的瓊江已經倒映出天上的晚霞,她才打開了寢間的門,朝前廳看去。 前廳之中空無一人,就連來福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明楹心下稍微緩了一下,剛準備出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后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 “皇妹?!?/br> 明楹心間猛地跳動了一下。 抬眼的時候,恰好對上傅懷硯的瞳仁。 他低眼看她,似笑非笑,“在找誰?” 他將手抵在門上,姿態有點兒懶散,就這么與明楹對視。 明楹此時眼睫有點兒亮晶晶的,她想了想,拉著他的袖子,突然小聲問傅懷硯道:“皇兄,今日要不要與我出去走走?” 傅懷硯被她看得一怔,喉間緩慢地滑動了下。 他倏然一笑,“不躲我了?” 明楹其實幼年時一直都很喜歡很漂亮的東西,此時傅懷硯被窗外晦暗的霞光籠罩全身,漂亮的下頷線條流暢,膚色近乎暖玉。 他尋常時不含任何情緒的瞳仁尚且是為人稱道的出挑,此時帶著些許笑意,更是驚心動魄一般的昳麗。 “沒有在躲,”明楹小聲答,“昨日有點兒沒睡好?!?/br> 傅懷硯突然俯身湊近,“怎么沒睡好了?” 明楹沒看他,只回道:“看來福搖尾巴了?!?/br> 傅懷硯半晌沒應聲,手指在下頷處摩挲了一下,隨后才問道:“來福是公是母?” 明楹想到了來福昨日敞開的肚皮,想了想答道:“應當是……母的?!?/br> 傅懷硯嘖了聲,隨后才慢悠悠地道:“讓它逃過一劫?!?/br> 明楹看他,“那它若是公的,皇兄當如何?” “不如何?!备祽殉幋怪鄄€,輕描淡寫地答,“至多,給它凈身?!?/br> 他話音剛落,來福氣惱的叫喚聲就從院子外面響了起來。 他靠在門上,看著明楹道:“不是要出去走走嗎?” 明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點了點頭,推開門站到他的面前。 傅懷硯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頷,看著明楹此時的模樣,“孤還以為要等皇妹梳妝?!?/br> 明楹這才想起來自己只是隨意地挽了一個髻,并未如何妝點,想了想今日的日子,輕聲道:“那皇兄要不要稍等我片刻?我用些胭——” 她剛想說自己用點兒胭脂,傅懷硯突然卻拉著她的手,將她抵在寢間的門上。 俯下身吻了下來。 明楹有點兒愣,看到晚間半明半昧的霞光落于他的周身。 他將手墊在明楹腦后,幾近說得上是溫柔的一個吻。 明楹顫著眼睫,隨后試探著,很輕地回應了他一下。 或許是因為她的反應,傅懷硯此時手指收緊,手背上的經絡隱隱浮現,突然直起身,目光深沉地看著明楹,幾近是讓人無所遁形的目光。 明楹有點不好意思,避而沒有看他,只提醒道:“天色已經漸晚,若是去晚了,街市恐怕大多已經打烊了?!?/br> 傅懷硯頓了很久,然后嗯了聲。 片刻后他指腹輕輕碰著明楹的唇,緩聲道:“現在就不必用胭脂了?!?/br> 耽擱了一段時日,明楹與傅懷硯出去的時候已經到了日暮時分。 來福原本還在院子里晃蕩晃蕩,瞧著明楹要出去,噠噠噠地跑上去要跟過去,誰知道才剛剛走到院門處,院門哐當一聲就在它面前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