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62節
“殿下?!眮砣祟D了頓,“霍小將軍突然前來東宮,說自知己身有咎,現在正跪在東宮殿外,自請殿下責罰,已經跪了有段時候了?!?/br> 川柏了然。 霍氏上下信奉忠義。 霍離征自知放走了明楹這事有違忠義,所以此時前來東宮請罪。 現在已經夤夜,他知曉明楹應當離開了上京地界,所以才在此時前來。 殿外此時還飄著雨。 傅懷硯面上并無任何詫異的神色,手指緩緩點著桌案,卻沒應聲。 過了片刻以后才道:“孤知曉了?!?/br> 傅懷硯說完這句話以后倏然抬眼看向川柏,緩聲問道:“她,的確是自行離開的?” 川柏猶豫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是的。無論是雇傭乞兒前往車坊之內租賃馬車,還是帶著身邊侍女前往偏門離開,都并無任何其他人干預的痕跡。況且春蕪殿中的細軟也已經被整理好,公主的確是……自行離開的?!?/br> 川柏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次離開,公主應當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提前籌劃為之。 有婚宴作為遮掩,往來賓客繁多,的確是離開的好機會,公主之前做的種種,卻都是在為這次離開做準備。 傅懷硯眼睫稍微垂了垂,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收緊,看向了散落一地的檀珠。 川柏靜立在旁,很久以后才輕聲道:“金鱗衛盡數出城前去找公主下落,一路快馬,循著沿路線索在京外數百里之內查找,應當并不需要多久,就能將公主殿下帶回來?!?/br> 傅懷硯很緩慢地闔上雙眼,喉間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自出生起就是為人矚目的天之驕子,卻又在這個時候,倏然生出一點兒頹敗的意味。 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 川柏等了很久才聽到傅懷硯出聲。 “……算了?!彼p聲開口,“護她周全就好?!?/br> 作者有話說: 傅狗今天人設:暗戀未果的男大學生。 紅包ovo 第55章 一路舟車勞頓, 越往南,連綿的山脊就逐漸隱沒,轉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曠野。 已至三月中旬, 天氣漸暖, 天幕低垂, 絮云片片飄散在天際之中。 這一路比明楹預想之中還要順利,除了幾番在車坊更換馬車稍微有些麻煩以外,連霍離征給的那塊木牌都沒有用上,幾乎是一路順通無阻地抵達江南。 因為這里已經距離上京有數千里, 所以有的時候馬車會經過坊市。 廣陵一帶的坊市比起上京并不遜色多少,這里有不少白玉為堂金作馬的商賈世家, 富甲一方,家財萬貫。 明楹并不知曉上京現在是什么境況,路經廣陵留宿一晚的時候, 廣陵卻并無任何異常, 與那些藏書之中說得一般, 是個錦繡膏粱地。 市列珠璣, 戶盈羅綺,往來的女郎帶著馥郁的香粉味道, 路上行人如織,吆喝聲此起彼伏,隨處都可見此地富庶。 明楹在客棧暫住的時候, 在熱鬧喧囂的大廳之中,有聽到過一個往來上京與廣陵之際的商隊議論。 “真要說起來,上京最近也沒什么稀奇事, 只是不知道你們知不知曉, 這汝州王氏, ”長相魁梧的大漢手比著在自己脖子上劃了劃,“宅邸上面都上了封條,那么一大家子人,嘖嘖,現在全都蹲在天牢里面,聽說過幾日就要被提審了,還是在宮里被審!” “汝州王氏,這是什么世家!上京鼎鼎有名的權貴,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才不過短短一月,誰知道成了現今這幅模樣?!?/br> 商隊消息知曉的自然是要比尋常百姓快些,這邊議論著,也有些人想著接茬,“兄臺這么說,那這王氏到底是得罪了哪位貴人?” 坊間議政在鄴朝也是并不禁止的,只是這話問出口之后,一旁的人還是免不了靜默了片刻。 這種事情,不談還好,若是說錯了什么,說不得被有心人傳出去,難免一場牢獄之災。 大漢面色也有些訕訕,手指抬起指了指上面,“這上面的事,咱們這些人哪里曉得。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 明楹坐在大廳角落的木凳之上,垂著眼瞼,小口飲了一下面前的清茶。 隨后壓低帷帽,轉身向樓上走去。 明楹未在廣陵停留多久,第二日清早就啟程離開。 然后終于在三天后抵達垣陵。 垣陵是輿圖上的一處小縣鄉,位于廣陵與姑蘇之中,占地很小,在輿圖之上幾近只是芝麻粒一般的大小。 明楹之前在春蕪殿中想了很久,從四周的小城之中猶豫了一會兒,才選中的垣陵。 一直到真正到了這里的時候,明楹還是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她在上京城待得太久,后來又在宮闈之中待了數年,所以此刻離開,才這般恍惚。 這里的所有,對她來說都是全然陌生的。 她也不過是去歲才及笄,在尋常世家當中,這個年歲也大多還未出閣,只是才開始議親罷了。 而她卻放棄了從前的身份,來到了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 到達垣陵當日,剛巧下起了細雨。 江南的雨纏綿,說是雨,卻又像霧,濛濛散在天際之中。 垣陵整個城中,也只有一家客棧,尋常也沒有什么人來住,也只是城中有人來走親戚的時候暫住幾日,顯出幾分冷清。 這家客棧的跑堂神色都有些懨懨的,看到有人前來,打了個呵欠,困聲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明楹之前在廣陵的時候將身上的銀票都化成了碎銀,她將碎銀扣在跑堂面前的木桌上,輕聲道:“住店。兩間客房,勞煩了?!?/br> 跑堂原本半闔著眼,要睡不睡的,聽到聲音才抬起眼,只看到一位頭戴帷帽的女郎收傘,站在這稍微有些晦暗的大廳之內。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愣怔了片刻才連忙點頭應聲道:“好嘞,客官先上座,稍等片刻,小的去將房間掃出來?!?/br> 明楹溫聲與他道謝,那跑堂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受寵若驚地拿著塊巾布就往樓梯之上跑去。 明楹用巾帕將廳中的木凳擦拭了一下,然后對紅荔與綠枝輕聲道:“我之前交代你們的事情你們都還記得嗎?” 紅荔點了點頭,看了看左右無人,小聲道:“奴婢記得的。小姐是因為夫家新逝,婆母不喜,而母家也已經無人。小姐祖上曾是廣陵的,因為廣陵太過富庶,宅邸實在昂貴,無力承擔,所以才前來垣陵定居?!?/br> 明楹點了點頭,“夫家姓……” 她稍微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蹭了下腕上的小珠,“李吧?!?/br> 紅荔和綠枝都了然,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在客房之中安頓好以后,此時天色還早,還要去一趟莊宅牙人處。 畢竟她是準備在此長久居住下來,宅邸的事情,自然是早做打算為好。 明楹對宅邸并無什么過多的要求,只是想著有個小院,采光好些就行。 她先前來垣陵的時候,沿路看過,看到有些臨水的宅邸還是空置的。 垣陵往來的商賈并不多,大多數時候,這里的人都是自給自足,但畢竟是小城,所以應當也有不少人想要搬到廣陵與姑蘇這樣的地方去,自然也會有些院落由此空置下來。 縣鄉之中的宅邸一般都不會很貴,幾百兩銀子就足夠買一處小宅了。 此時天色還早,雖然是小城,但是市集也很是熱鬧。 街邊的瓦肆有的在叫賣著剛出籠的包子,有的在吆喝著今早新鮮的瓜果,空中都帶著幾分煙火氣。 這里坊市之中的人大多認識,因為還下著細雨,有些攤主瞧著路上往來的人也不算是多,也沒有什么做生意的興致,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與身邊的人閑聊。 江南的話語與上京的官話也有些不一樣,帶著軟調,即便只是在閑談,也只像是喁喁細語一般。 “包子!又大又香的包子!”包子鋪的伙計還在賣力吆喝,“新鮮出爐的包子,都來瞧一瞧了!” 明楹走上前去,伙計笑著朝著她道:“這位女郎倒是有些面生,前來走親戚的?咱們這是垣陵有名的包子鋪,十里八鄉都知曉的!包子要不要來兩個,皮薄餡大,吃過的都說香!” 明楹并無什么食欲,只給紅荔與綠枝各買了兩個。 伙計好嘞一聲,熟練地抽出一屜,從中拿出了四個用油紙包好,遞給明楹。 明楹接過道謝,隨后問那伙計道:“請問您知曉莊宅牙人處在哪嗎?” 伙計愣了下,然后很快就指了指不遠處,“朝著前面直走,左轉就是?!?/br> 明楹溫聲對著他道:“有勞?!?/br> * 上京今日也下了雨。 時近夏日,雨勢比以往驟些,而且沒有絲毫預兆,因為這雨,所以主街之中往來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飛馳的馬車碾過接道之上的洼地,濺起一小灘水花。 被濺到的行人瞧了瞧那馬車,待到那馬車走后才啐了一聲,咒罵了幾句。 上京城中近日氏族之間人人自危,原因無他,只是因為汝州王氏今日就到了前往政事堂庭審的日子了。 貪墨在先,豢養私兵在后,這件事是太子親審,恐怕出不得什么差錯。 只是太子殿下到底是為什么對王氏動手,其實京中世家貴族之間還是有些琢磨不出來,畢竟且不說這王氏是太后的母族,就說這王氏犯的罪,睜只眼閉只眼其實也就過去了。 哪里能鬧到這么大。 再不濟,至少也要等到太后百年之后再動手,這番行徑,實在是有些突然。 誰也不知道這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者說,這件事鬧得這么大,太后必然也要為這件事奔走,誰知曉也只是之前一段時間跑得稍微多了些,這段時日倒是沒有了動靜。 但是有的時候,沒有動靜才可怕,一反常態,多半是要有大事發生。 但是現今朝中其實也并無什么大事,太子監國這段時日,從未出過什么差錯。 就是因為心中沒有譜,所以這段時日整個上京城中人人自危。 春日以往是世家貴族之間最喜歡舉辦宴會的時節,今年卻一反常態,要么說這家主母身體有恙,要么就是說家中鋪子連年虧錢,舉辦宴會開銷巨大,無以為繼了。 只是這些話也就是個推辭,大家都瞧得出來。 但是近來這上京世家奢靡之風的確是有所消退,甚至還有不少氏族擔心下一刀落在自己身上,上朝的時候自請捐贈家財,用以充實國庫。 顯帝身子越發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