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53節
她分明一直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還是忍不住回想到了與他每一次的對視。 深沉的,好像是全然能將人看穿,讓人無所遁形的視線。 明楹刻意落下傅懷硯一步,與他保持著還算是疏遠的距離,他好像是發現了她的意圖,并未多說什么,只是落下她兩步,有點兒散漫地跟在明楹身后。 說是送,就當真是送。 宮中甬道大多冗長,但他們一路無話,很快就已經到了春蕪殿前,這里往來的人更為稀少,就連之前能聽到的細碎的交談聲都沒有。 這里大多都是荒殿,周遭只余空寂,尋常的宮婢內仕也不會經過這里。 明楹剛準備對傅懷硯說就到這里就好的時候,于他們正前方的轉角,卻突然走過來一個人。 這個人看到明楹與傅懷硯,面上也難免是訝然之色。 大概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他們。 他的視線在他們之間幾番流轉,最后還是,落在了明楹身上。 是霍離征。 作者有話說: 紅包~ 第48章 今日早朝要說到邊關霍氏部署的一些戰略, 是以霍離征要今日入宮述職。 只是這里距離前朝實在是相隔甚遠,況且還未到早朝的時候,若說是偶然經過, 實在是有些說不通。 霍離征年紀尚輕, 并未有得以佩劍在宮中行走的特赦, 此時手中并未拿著隨身的那把劍,只是拿著一枝不知道從哪里折來的梨花,上面還沾著晨起時的露水。 霍離征的視線在傅懷硯與明楹之間流轉了一下,他面色帶著些許怔然, 手中原本拿著的梨花輕微顫動了一下。 明楹也沒有想過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霍離征。 她此時雖然與傅懷硯稍微隔了一點兒距離,看上去的確疏離, 只是此時畢竟是往來都稀少的晨間,他們同行,原本就于理不合。 畢竟在旁人眼中, 她這么一個無名無分的公主, 與素來位高權重的太子殿下, 大概遠說不上是熟識。 況且若是其他的地方還好, 這里還是偏僻的荒殿。 一時寂靜了片刻。 霍離征束袖收緊,手中拿著那枝梨花, 面上的訝然只是一瞬而過,隨后客氣行禮道:“太子殿下,明姑娘?!?/br> 他對著明楹稍微笑了笑, 眼眉之際都是溫和的笑意,“今日在下恰好進宮面圣,早間經過坊市的時候, 看到了路邊有一樹梨花開得正好, 想著明姑娘既然喜歡, 就摘下一枝贈與姑娘?!?/br> 大概是說著說著有點兒不好意思,“方才還想著前去一趟春蕪殿之中,沒想到居然在這里遇到了太子殿下與明姑娘,實在是巧?!?/br> 傅懷硯腕間的檀珠滑落在他的掌心,他只隨口應了句霍小將軍,就沒有再出聲的意思。 他撥弄著檀珠,并未看向明楹與霍離征,好似對自己面前的景象全然不在意。 即便是傅懷硯此時并未看向自己,明楹也直覺他的氣息無時無刻不縈繞在自己身際。 明楹抬步往前,恰好與傅懷硯隔開了一點兒距離,她溫聲回道:“多謝將軍好意?!?/br> 她思慮了片刻,還是想著解釋一句:“今日早間出殿前往膳房的時候,碰巧遇到了皇兄,皇兄素來為人仁善,見我孤身一人走在宮道之中,所以將我送回至殿中?!?/br> 這是在解釋他們為什么會早間同行在宮道之中。 傅懷硯手中握著的檀珠細微一頓,他只是唇畔抬起,并未開口說話。 傅懷硯的視線在霍離征身上一觸即離,隨后又飄飄搖搖地落在了明楹的頸間。 從他的視角看去,能看到明楹白皙而纖弱的脖頸,此時正在與她心儀的郎君解釋,他們現在為什么會在晨起同行。 他雖然自幼就是儲君,但其實少時并沒有生長在宮闈,而是被留在了寺廟之中。 只因為少時卜命之時主持說他命格太兇,顯帝怕他影響到自己,所以他被卜命之后,就被留在了慈恩寺。 佛法之中講究心神平和,講究無念無欲。 手上這串手持從他年幼時就一直繞在他的腕間,而他即便是此時拿著能夠靜心凝神的檀珠,卻也實在是無濟于事。 霍離征聽到明楹的話,抬眼對著傅懷硯道:“太子殿下的確素來體恤幼妹,孝悌有加?!?/br> 傅懷硯隨意答道:“霍小將軍過獎?!?/br> 他稍頓了頓,“不過是彼此彼此。畢竟將軍晨起前來面圣,還能想著孤的皇妹,特意繞路來春蕪殿,前來折枝相贈,實在說得上是……體貼過人?!?/br> 他這話說著面上帶著笑意,好似當真只是隨口的一句夸贊而已。 只是尾音稍微加重了些。 除此以外,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端倪。 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自己與傅懷硯,即便是霍離征面上并無什么其余的神色,但這位在邊關向來很有聲名的小將軍,即便是再如何遲鈍,怎么可能絲毫端倪都察覺不到。 明楹方才的解釋,連自己都覺得蹩腳,只是霍離征大概知曉了她此時的意圖,所以也保全了她的面子,并未多說什么。 之前在明氏的時候,霍離征就見微知著,很快地察覺到了自己心情低落,轉而打斷明啟的話意,現在的這幅場景,他即便是再如何后知后覺,怎么都應當心生了懷疑。 從一開始,明楹就已經預料到了日后會被人發現,只是卻沒想到,第一個察覺這件事的人,會是霍離征。 霍氏之前還前往坤儀殿中求娶,現今對她,只怕也都會轉化為厭惡與不齒了。 霍離征手緊了緊自己手中的梨花,“只是在下隨手為之的小事罷了,談不得太子殿下的贊譽?!?/br> 他低咳了一聲,“今日冒昧前來這里,實在是在下唐突……” 他眼睫垂下,語氣很輕:“還望明姑娘見諒?!?/br> 他連春蕪殿中都未曾去,就連到這里都是偶然遇到的明楹,卻說是自己唐突。 明楹想到之前那張畫像之中談到這位少年將軍的生平,只說他為人清正,少年時候就已經親自領兵。 而他此時在這里遇到明楹,大概已經瞧出她與傅懷硯之間的關系并不一般,卻還是輕聲說及自己冒昧。 她垂下眼瞼看了看此時拿在他手中,還沾著露水的梨花枝。 不過是因為之前自己在明氏多問了一句庭前的梨花樹,他就一直記到現在,就連今日述職,都帶了一枝前來宮中。 坊市之中想要找到這樣一株梨樹并不容易,他卻說是隨手為之的小事。 明楹之前的確是刻意給這位霍小將軍留下印象,她若是想討好別人,一向都很容易,何況自己在見霍離征之前,還特意讀了不少關于邊關的書籍和一些晦澀的兵書。 她在做這些的時候,目的從來都不純。 不過只是想著哪怕只是稍微留下些印象也好,卻從來都沒有設想過,這位少年將軍當真會在后來直接前來求娶。 就算是到了現在,都還是記得自己的喜好,甚至就算知曉她與傅懷硯之間有些端倪,也默不作聲為她保全了聲名,沒有多說什么。 未見絲毫的厭惡與不齒。 霍離征頓了頓,隨后朝著明楹道:“既然是現在太子殿下送明姑娘回殿,今日在下還需進朝面圣,就不叨擾了?!?/br> 他并未將手中的梨花枝遞給明楹,只是默默地收在自己的手中,因為身上穿的是勁裝,所以手中這枝花枝與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質截然不符。 遠去的背影略微帶著些落寞,因為身量生得很高,所以不期然而生一點兒孑然之感。 明楹倏然想到之前在明氏見到這位小將軍的時候,她在燈火不盛處與他對視,輕聲與他道謝的時候,這位少年將軍耳后漲起的緋意。 一點兒都不像是那個殺伐果決的少年將軍。 她想的有點兒久,抬起的目光也一直都落在霍離征身上,遲遲并未遠離。 一直到霍離征的身影沒入宮道,漸行漸遠,微涼的手指才輕輕碰上明楹的下頷。 傅懷硯迫使明楹的視線收回,“皇妹?!?/br> 他的指腹稍微有點兒涼,提醒道:“人已經走遠了?!?/br> 明楹想到方才在這里遇到霍離征,此時與傅懷硯的境況比之方才更為曖昧,想要掙脫他的手指,卻沒想到傅懷硯卻扣得更緊,全然沒有讓她逃脫的意味。 微涼的指腹壓著明楹的下頷,很輕地剮蹭著。 “為人仁善,送孤身的皇妹回殿,”傅懷硯稍頓了頓,“在皇妹的眼中,孤是這么一個好心的人么?” 明楹抬眼,與他對視。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旁人是怎么想的,他這樣的身份,大概的確不用在意這些,可是這世道對女子本來就更容易頗多苛責。 他是什么身份,明楹又是什么身份。 她只是無人庇護的孤女,是隨手都可丟棄的棄子。 情愛作為的籌碼,對于上位者的權勢與名聲而言,實在是太過不值一提。 即便是旁人都能知曉是托詞的借口,聽說去實在說不得可信,可是至少,這也是一個借口。 “那皇兄希望我如何解釋?”明楹緩聲問,“說我昨日夜宿東宮,所以今日早間才與皇兄同行嗎?” 傅懷硯分明知曉這是她日后想要嫁的人,但是于他而言無關緊要,所以他隔岸觀火,毫不在意。 可是明楹不能,她每走一步,不過只是希望離開這座宮闈,邊關也好,其他地方也好,占著一個正妻名分,無需像在宮中那般處處謹慎,日后得以如尋常人一般生活就好。 她所求不多,只想著若是丈夫再溫柔體貼些就再好不過。 若是她當真可以嫁去邊關,霍離征這么一個人,品行的確遠超旁人頗多。 是可以預料到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就如同少年時的父親與母親一般。 她不過就是所求這樣的生活。 “皇兄不在意這些,是因為于皇兄聲名無礙,即便是皇兄日后想要娶什么貴女,都不會因為流言蜚語而受到阻礙,”明楹抬眼,“可是我不行,那些流言對于女子原本就是桎梏,而我現在這樣無權無勢居于宮中的孤女,更是如此?!?/br> 夜宿東宮,這樣的言論她承擔不起。 傅懷硯已至弱冠,選妃大概也在即,她若是在這個時候被傳出這樣的言語,是可想而知的要成為眾矢之的。 況且天下的議論必然猶如漲潮,可以預料到的甚囂塵上。 到時候只會變成她孤居在宮中還蓄意引誘東宮太子,成為他白璧無瑕的聲名中,唯一的污點。 幸好今日遇見的只是霍離征,他并未多言什么,可是若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