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48節
…… 春蕪殿外,一位身穿錦服的婦人身邊跟著位身穿鵝黃衣裙的少女。 婦人面上倒是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帶著淡淡的愁色,而她身邊跟著的少女則是面有忿忿,小聲對一旁的婦人道:“娘……你這是還嫌我不夠丟人嗎?居然還要上門來賠禮,往后傳出去,我在旁人眼中只怕是一點兒臉面都沒有了!” 少女的臉上皺起,“娘你也知曉,這不過只是一個沒什么在意的假公主罷了,何必——” “噤聲?!眿D人呵止少女的話意,聲音壓低了些,“什么叫無人在意?太子殿下在意成那樣,這還叫做無人在意?聽聞太子選妃也有些風聲了,最好現今這事可以順利過去,不然若是到時候壞了你長姐的選妃,你看你父親饒不饒得了你?!?/br> 婦人話音剛落,轉而看見明楹從殿中出來。 她稍微一愣,心下好好感慨了一下當真生了副好相貌,想著站在自己一旁的少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京中適齡的貴女自然是多,但是家世也出挑的倒是一雙手也數得過來,自己家中就占了兩個,原本想著就算是太子妃的位置可能有些拿不穩,至少也有個側妃之類的,怎么都該落在自己家的女兒身上的。 誰成想,不過是進宮赴個花朝宴,自己的這個幺女就惹出了這么一樁事情來。 若是傅懷硯不計較還好,若是當真計較起來,只怕是甚至還要牽連到自己家的大女兒。 所以婦人思來想去,還是想著穩妥些,讓少女前來同這位明楹道個歉,畢竟這件事是因她而起。 婦人原本來到這春蕪殿的時候,只是想著,太子殿下大概只是為了皇室威儀,又或者是從前那些舊事。 畢竟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現在的太子殿下對這位孤女多加照拂些,倒也尋常。 只是她看到明楹走過來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多想。 畢竟這位傳聞中的十一公主,生得實在是太過出挑了些。 上京城的貴婦,縱然是心思百轉,面上倒也仍然是不顯,婦人看到明楹走過來,面上帶著和善的笑意,溫聲道:“這位想來就是十一公主殿下吧?當真不愧是在宮中教養出來的人物,即便是認回了明氏,也自然帶著身為殿下的氣度,非宮外貴女可以比擬?!?/br> 婦人稍頓了頓,將站在一旁的少女往前推了推,“聽聞家中幺女前些時候在宴中與殿下起了些摩擦,年輕氣盛嘛,也是在所難免。家中幺女尋常時候都被我這個做娘的有些嬌慣多了,養了這么一副性子,今日想著讓她來與殿下賠個不是,不過都是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些許小摩擦,還是莫要結仇為好?!?/br> 明楹之前遠遠看見之前那位宮宴的少女,就大概猜到了她們今日的來意。 只是現在好巧不巧地是在傅懷硯回宮的時候前來,縱然是不說,明楹也知曉,多少還是存著幾分刻意。 但這也尋常,這種事情多少都會有些失了面子,趕在這個時候,自然是希望效果可以最為有利。 明楹不過區區一個孤女,自然輪不到京中世家貴女親自登門道歉,現在此番,還是想著向太子殿下投誠,顯出重視來,才是她們真正的目的。 明楹心中大概知曉其中的利害關系,其實并無多少意外。 人人趨利而往,實在是正常不過,她現在得以憑借傅懷硯讓這位京中貴女低頭,往日她一旦沒有庇護,旁人自然也沒有什么顧忌,不過是個無人庇佑的公主,加之身份實在是有些不光彩,說不得被人奚落。 就如同之前在那場花朝宴上一般。 婦人抬手碰了碰站在自己身邊的少女,那位少女抬眼看了看明楹,聲音被壓得有點兒低,“之前宴中的事情,是我行事沒有考量,口出妄言……還望公主殿下莫要計較,大人有大量?!?/br> 她說起這話頗有些嘟嘟囔囔的,比起之前宴中那樣盛氣凌人的樣子,倒是大相徑庭。 明楹其實心中并無多少計較,畢竟京中貴女與世家公子各有各的圈子,一旦有旁人想著硬擠進去,被排擠也是尋常。 這位少女當時多半是尋常的時候性情嬌慣,那時候又被當做槍使了,現在被婦人攆著來春蕪殿中賠禮道歉,恐怕也是被逼著過來的。 無非是討好傅懷硯的手段罷了。 明楹笑了笑,對婦人道:“不過就是小事,夫人多慮,自然算不得結仇?!?/br> 婦人臉上的笑意也在這個時候稍微真誠了些,連忙緊著問道:“殿下能這般想就是最好了。就是不知曉太子殿下那邊……” 她意有所指,很快就又接了上去,“之前家中幺女的那番話,主要還是沖撞了太子殿下,只是公主也知曉,東宮那邊,從來不得人擅入,我們自然也沒膽子前去叨擾太子殿下,現今若是公主殿下得以消氣,還是希望有機會的話,殿下可以在太子殿下那邊美言幾句?!?/br> 婦人使了個眼色,之前站在一旁的婢女連忙上前,將手中拿著的東西舉過頭頂,呈在明楹的面前。 綠枝一直遙遙在后,看著托盤上的綢布,眼睛稍微亮了亮。 婦人笑著對明楹道:“今日前來叨擾殿下,加之之前的那點兒摩擦,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我便挑了些禮物前來送與殿下,還望殿下笑納,往后不計前嫌,能寬宥我家幺女?!?/br> 空中彌漫著淡淡的藥草清香味。 里面大概是些珍稀的藥材,人參亦或者蟲草,總之京中大戶中能拿得出手的東西,自然不是不會是什么拿不出手的。 明楹并沒有準備收,只輕聲拒道:“多謝夫人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一些小事而已,這些東西……我不便收下?!?/br> 婦人既然拿到這里來了,自然是沒有準備再折返了帶回去,不然多半要被人說成是心意不誠。 一旁的婢女往前走了幾步,婦人溫聲道:“既然是賠禮道歉,那自然闔該是有賠禮道歉的模樣,既然是家中幺女做錯了事情,那么也是理應賠禮的。殿下不必推辭,還是收下吧?!?/br> 婦人說完這些話,就沒有再在這里停留,抬步與身邊的少女一同離開。 婢女將之前的托盤塞到了綠枝的手上,綠枝兩眼發光,手指很輕微地顫動。 畢竟能被拿出來作為是賠禮的,作為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只是隨意敷衍。 明楹輕聲對著綠枝道:“綠枝?!?/br> “殿下?”綠枝應聲,嗅了一下珍稀藥材的氣息,壓低聲音道:“這里面的東西,少說也值白銀千兩,實在是大手筆,這樣的東西,說送居然就這般送了出去?!?/br> 明楹緩聲道:“去還回去?!?/br> 無論如何,縱然是賠禮道歉,這其中也與傅懷硯有關,不該多加牽扯,還是應當還回去。 況且這些藥材于自己并無什么用途。 綠枝還想著多說幾句,待看到明楹的神色不像是作偽以后,訥訥噤了聲,上前追了上去。 而婦人拉著少女離去的時候,少女猶豫片刻,想了想當日的場景,還是忍不住小聲道:“娘親……太子殿下這般袒護這位十一公主,難道當真只是因為從前父輩的那些關聯嗎?” 作為太子太傅的并不只從前那位明大人,自然還有一位名正言順的太子太傅,卻也未見太子殿下對那位太傅孫女多加照拂。 這件事,婦人自然也是心照不宣。 她覷了覷自己女兒的神色,轉而問道:“你想問什么?” 她面色稍微冷凝了些,“這話,莫要讓你長姐聽見?!?/br> 婦人撫了撫自己身上的褶皺,即便是聽到少女這樣的話,面上也并未起了什么波瀾,只是輕聲道:“不管是不是因為從前的那點兒淵源,也并不重要。至少太子妃的位置,怎么都不可能出在方才那位身上,你只要記住這點,就足夠了?!?/br> 袒護又如何,身份才是最為重要的。 只有袒護而無身份,自然算不得什么。 …… 明楹站在殿門處,方才準備回殿的時候,川柏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春蕪殿的前面。 川柏看了看面前的明楹,抵唇咳了一聲,隨后面無表情地道:“殿下身受箭傷,今日應當換藥了。所以特意讓我前來告知公主殿下,讓公主今日晚間的時候前去一趟東宮?!?/br> 明楹方才才準備回殿,卻在此時恰好對上川柏的視線,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她以為最多不過是昨日在殿中幫他上藥,卻沒想到,他已經回到了東宮,居然還要自己前去換藥。 哪有這樣的道理。 明楹思忖片刻,隨后輕聲回道:“皇兄既有醫正在旁,又何須我前去換藥?” 川柏面色冷淡地轉述傅懷硯的話,“殿下說,太醫院的醫正不及公主殿下精通岐黃之術。殿下還說他向來性情內斂,潔身自好……” 他稍微頓了頓,很快接道:“所以身上的傷勢……只能由公主殿下看?!?/br> 作者有話說: 杳杳:? 紅包~ 第44章 明宣殿中此時燃著昏黃的燈光, 顯帝坐在鎏金龍椅之上,面色陰沉如水。 他掩住口鼻狠狠咳嗽了幾下,用巾帕擦拭了唇畔, 聽著身邊李福貴的稟告, 目光之中更是難掩怒色, 干枯的手指狠狠攥住一旁的龍頭扶手,沙啞著嗓子道:“這個……孽子,實在是膽大包天!” 李福貴連忙在旁為顯帝順氣,悄聲安慰道:“可不是么。太子殿下實在是有些太過妄為了些, 哪有身為臣子,直接越過了陛下去, 一聲不吭地就將一個氏族抄了家,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br> 抄家暫且不說,抄家抄來的錢財, 還有其中人的處理, 全然由他一人決定, 沒有絲毫讓顯帝插手的意思。 即便是面上不是傀儡皇帝, 實際上也與傀儡皇帝并無什么差別。 顯帝掩唇又狠狠地咳嗽起來,整個殿中都是沉重的咳嗽聲響, 充斥在殿中。 顯帝沉疴已久,過了這個冬日,也絲毫都沒有見好。 他竭力扶住扶手, 穩住身形,沙啞著嗓子問道:“李福貴。朕這身子,太醫院那邊到底是怎么說的?” 太醫院那群人精怎么可能敢說真話, 至多就是讓陛下將將養著身子, 勿要過多cao勞。 這些話翻過來覆過去的說, 教人聽得耳朵上都起了繭子了。 李福貴手在顯帝背后為他順著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下,寬慰道:“醫正那邊自然是說陛下得以長命百歲,陛下有真龍之氣護著,哪能當真虧損,自是無礙,這段時日稍微修養調理些,等到當真入了夏,日頭好起來,自然就無事了?!?/br> 顯帝點了點頭,沒再多言。 他手指在扶手上磨了磨,轉而問道:“太子怎么還沒有前來明宣殿?這是想著抗旨不成?” 李福貴心下打了個突,隨后笑道:“太子殿下估摸著是路上稍微耽擱了些,陛下莫要著急,奴婢再去讓人去問問?!?/br> 李福貴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傳來內仕尖細的嗓音。 “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見?!?/br> 顯帝又低低咳嗽了幾聲,一時沒有應聲,過了許久,大概是覺得晾得也夠久了,才慢悠悠地啟唇道:“宣他進來?!?/br> 殿中寂靜片刻,隨后出現低低的跫音。 傅懷硯踏著平緩的步伐從殿外走進,姿態疏朗,站在顯帝面前,稍稍躬身,語氣平淡地與面前的顯帝道:“兒臣參見父皇?!?/br> 顯帝冷哼一聲,將方才放到自己面前的折子丟在傅懷硯面前的地上,“太子原來還知曉朕是你的父皇,王氏的折子現今已經到了明宣殿了,朕居然也只是才知曉這個消息,誰人見了不要說一句太子殿下手眼通天?!?/br> 傅懷硯笑了一聲,“父皇意在擢升王騫,既是意見相左,那么即便是知曉,也不過是擾了父皇清凈罷了?!?/br> 顯帝不過就是擢升一個人而已,誰知曉傅懷硯居然順著摸出王氏貪墨和豢養私兵的事情,這京中的氏族哪有幾個手上沒有些事情的,真要查,哪里查不出來。 不如說是王氏犯了他的忌諱,這才被連根拔起。 現在木已成舟,即便是王氏族人得以豁免,現在傷了根基,日后恐怕也是不成氣候。 顯帝心知肚明,他到底是為了誰。 而且這番,說是查了王氏族內的事情,但實則是在警醒。 顯帝眉頭皺起,剛想說話,殿外突然又傳來通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