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43節
明微跟在吳氏身邊,面上倒是并無什么過多的笑意,對上明楹的視線時,也只是回應一般地笑了笑。 明楹頓步,看著此時面前的人,溫聲道:“請問伯母與堂姐此時造訪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對著身邊的紅荔道:“快些去煎茶迎客?!?/br> 紅荔看了看這兩個人,吳氏很快應道:“不必不必,不需要什么茶水,伯母今日來,自然是有些要事。阿楹現在畢竟也是認回了明氏,理應也是明氏的一份子,今日這事吧,伯母瞧著,也只有阿楹能做到了?!?/br> 吳氏臉上的笑近乎于諂媚。 一旁的明微大概有點不好意思,倒是沒有再看向明楹,目光沒有什么焦點,不知道落在何處。 明楹溫聲道:“伯母請說?!?/br> “伯母之前就知道阿楹這個孩子是個懂事的,今日聽說……阿楹與太子殿下有幾分相熟?伯母是想著,若是這樣的話,阿楹能不能牽牽橋搭搭線,介紹你堂姐給太子殿下認識,再不濟,哪怕只是讓你堂姊混個臉熟也是好的?!?/br> 吳氏湊近,“阿楹也是明氏女,也闔該知曉,若是哪個氏族出了位皇后或者貴妃,氏族中其他小姐都要嫁得更好些,伯母這么做,不僅僅是想著家族,其中也是為阿楹你打算著?!?/br> 作者有話說: 紅包~ 第39章 吳氏今日身上大概是多用了些香粉, 湊近來的時候,能聞到傳過來的濃郁的香粉味。 能被明氏大夫人用的香粉,自然不是什么低廉之物, 只是過猶不及, 濃到幾近讓人不適。 吳氏嘴上涂著口脂, 還在笑著道:“之前在明家的時候,你這孩子倒是也沒有說起與太子殿下相熟,早些說了,伯母也不至于到現在了, 還在為你堂姐發愁。這兒女家的婚事嘛,理應是多做些考慮, 倘若阿楹你這番幫了你堂姐,那便是明氏一族的大功臣,日后少不得多幫著你瞧瞧, 有個向著你的娘家, 再加上阿楹模樣又生得好, 怎么也不愁的?!?/br> 吳氏說著, 還用手推了推在旁的明微。 其實也是,太子妃之位一直都是現在宮外各大氏族明里暗里盯著的位置, 皇后并無什么特別親近的貴女,選妃的時日也遲遲都沒定下來,各家卯足了勁想著能在宮中混個眼熟。 畢竟一旦哪個氏族出了一位皇后, 往后無論是在京中地位,甚至是日后的姻親關系,都得讓人多掂量著幾分。 明微正當年紀又是氏族嫡女, 明夫人有這樣的心思也是尋常。 吳氏幾近是滿懷期待地看著明楹。 東宮素來難以接近, 但是現在太子對這位從前恩師之女多有照拂, 能搭上這樣一份關系,自然是別的氏族求不來的好事。 明楹在宮中數年,若不是因為之前的事情,吳氏也倒是快忘了還有這么一個侄女了,現在也是沒成想到,還能有這樣一層關系在。 無論怎么說,也比旁人怎么都搭不上關系要好得多。 明楹輕聲回道:“恐怕讓伯母失望了,我與皇兄畢竟身份有別,并不算是熟識。所以伯母所說的,恕我不能如你所愿?!?/br> “阿楹這說得是什么話?!眳鞘厦嫔系纳裆陨钥辶诵?,“方才宴中大家也都瞧見了,哪有人沒有看出來的,伯母瞧著,就是因為從前小叔子與太子殿下之間有過些師生情誼,現今殿下既對阿楹你多了幾分照拂,卻也未必長遠。你年紀還小,不能只顧著眼前,你要知曉,明氏才是你的母族,是上了族譜的,還是要把眼光瞧著長遠些才好?!?/br> 吳氏想起了舊事,話難免多些,“若不是小叔子從前是出身于明氏,也未必會有入宮暫代太子太傅一職的機會,現今明氏有事需得求你,阿楹闔該知曉其中淵源,多幫襯著些才行?!?/br> 明微在旁一直眼神沒有落在實處,大概是聽到吳氏越說越多,皺了皺眉頭,輕聲道:“……母親?!?/br> “我在說話,你莫要隨意插話?!眳鞘闲÷暫浅?,“沒有瞧見我正在與你堂妹說話嗎?” 紅荔在旁,原本神色還有點兒懵,在這接連的幾句話之中也反應過來了。 她看了看明楹,小聲回道:“這位夫人,我家殿下畢竟只是一位記在宮外的公主,說是公主,但實則也只是有個名分而已,若說是與太子殿下相熟便更是談不上了,在宮中獨自生存原本就不易,更不必說將主意打到東宮那里……還望夫人不要強人所難?!?/br> 吳氏瞧著站在明楹身后的紅荔。 紅荔向來口拙,方才一番話已然是躊躇了很久才說出口的,現今被吳氏瞧著,畢竟是高門大院之中的大夫人,自然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紅荔忍不住往明楹身后躲了躲。 吳氏面上帶笑,“阿楹身邊的侍女還是多加管教些為好,代替主子回話,可實在說不上是什么好習性?!?/br> 紅荔縮了縮脖子,“殿下……” 明楹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無事,你先進殿吧?!?/br> 紅荔看了看此時的境況,稍稍猶豫一會兒,朝著明楹很小聲地應了聲是,轉身進了殿中。 明楹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對著吳氏道:“大概是之前伯母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并不知曉,父親時任太子太傅是由政事堂舉薦,經由多位朝中重臣商議之后做出的決定,是因為父親高中狀元之時年僅弱冠,也是因為父親雖出身氏族卻又從了科舉之道,被贊譽為德才兼備,從來都不是所謂的依靠明氏?!?/br> “我敬您一聲伯母,是出于對長輩的尊敬,而我身邊的侍女應當如何行事,無需伯母撥冗指導。至于伯母前來央求的事情……我無能為力,還請伯母另請高明?!?/br> 吳氏原想著這件事理應出不了什么差錯,不過就是順水推舟的小事,況且明微是明楹的堂姐,若是明微當真能入了東宮,明楹日后在宮中的日子也闔該好過許多。 誰成想,她居然還在記著從前的那點兒往事,一點都不知曉要往前看。 吳氏被小輩數落,一時面上也有些掛不住,這里并不比之前在明宅的時候,旁邊還有人瞧著,這里左右也只有她們三個人站在殿外,話說得直白些倒是也不妨事。 吳氏面上的笑意隱去,看上去頗有些苦口婆心道:“明楹,你這還是在想著從前明氏將你母親與你送進宮中的事情?這都是過去好些年的事情了,你又何必這樣耿耿于懷。況且當年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曉,那可是圣上,又不是旁人,況且早些年妯娌剛剛進宮的時候,也很少得圣上歡心的,小叔子故去,未必不希望妯娌另尋良人,這京中女子二嫁的也不在少數,你又何必揪著這些往事不放?!?/br> 明楹的確不想想起這些過往的往事。 因為旁人置身事外,而深受其擾的人,只有她一個人。 沒有人可以與她感同身受。 倘若吳氏并未提起這些事情,或許她還能更為心平氣和一些,可是明楹看著吳氏養尊處優的姿態,理所當然的言辭,剛剛收斂著的情緒倏然被一絲一縷地抽出。 “伯母現在可以隨意地說出這些事情,是因為從來沒有發生在伯母身上。伯母勸我不必耿耿于懷,實在是太過慷他人之慨,明氏但凡當初有過一絲為難,母親恐怕也不至于后來抑郁而終,只怕是圣上那時才不過剛剛展露出一點兒念頭,明氏就恨不得雙手奉上,以表忠心,實在可笑?!?/br> “氏族多以行事恪守禮教為準則,而這樣的做派,連一絲一毫的節氣都無,只怕距離傾覆也并不久遠了?!?/br> 明楹語氣平靜,并沒有再與吳氏多說什么的意思,只最后輕聲道:“勞煩伯母趕來春蕪殿這般荒僻之地,不遠送了,慢走?!?/br> 吳氏話還在喉中,原本還想著多說些什么,轉眼看到明楹此時腕上的檀珠,話在喉間過了一下,又咽了下去,終究也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明楹確實是無權無勢,隨便說上幾句倒也罷了,她是長輩,又是氏族夫人,訓誡晚輩也不算是什么事情。 但是現在太子的這串檀珠還在她的手腕上,再怎么,她說話也是要好好掂量著。 吳氏見明楹當真沒有可轉圜的余地,也沒有在春蕪殿前久留的意思。 吳氏走在回宮門處的路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明微,數落道:“你在旁邊倒是也一句話都沒出,娘這都是為了誰,若不是為了你,娘值得要來求這么個人嗎?還真是見了鬼,怎么太子殿下連那串檀珠都能給了她,若她要是還有幾分良心,帶著你見見太子殿下,說不得未來太子妃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怎么倒是一點兒都不上心!” 明微低著眼,回道:“緣分這件事,原本也強求不來,母親又何必急于一時?!?/br> 吳氏氣結,一直卻又找不到什么話來反駁,倒是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以手作扇,稍微扇了扇火氣。 …… 傅懷硯繞了繞自己手中的韁繩,對著一旁的川柏道:“傳信下去,讓那邊動作稍微快點,不要打草驚蛇?!?/br> 川柏一愣,隨后很快回道:“是?!?/br> 在一旁的川芎看到傅懷硯正在把玩著手中的韁繩,視線往下移了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上還是沒有檀珠,突然想起來之前雖然說是給那位十一公主暫為保管,但是他們此行出去,至少也要十日,這么多日,留在旁人身上怎么都是有些不妥。 應當是太子殿下此行匆忙,忘了收回來了。 川芎看了看傅懷硯的手腕,抱拳道:“殿下……您手腕上的那串檀珠手持是由高僧持咒誦念過的,整個宮中也只有這么一串,留在旁人那邊,好似有些不妥。殿下若是忘了取回,屬下現在折返回宮中一趟,不會耽擱時辰,很快就可以取回?!?/br> 川柏在旁抵唇輕咳了幾聲。 川柏實在是沒明白川芎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殿下這般明顯的從京外趕回來,差點兒就把為了那位公主殿下寫在臉上了,怎么川芎到現在了,還是沒看明白,像個愣頭青一樣,還追著問要不要把那串手持拿回來。 留在旁人那邊。 川芎跟在太子殿下身邊也有許久了,那位公主殿下,能叫旁人嗎? “不必,孤知曉,并無什么不妥?!备祽殉庪S手捏了捏自己手中的韁繩,“況且此行要做的事情,也破了殺戒?!?/br> 他稍微抬了抬眼,看著繁華的上京城,突然想到了明楹穿過宮闈到宮門處的場景。 難得不是為了旁人來尋他。 他原本那時應當不在宮中的,只是想了想,還是想賭一次,想看看明楹會不會來找自己,他知曉多半絕無可能,但還是存了些許奢望。 縱然只是為了還之前的檀珠,但好歹也算是如愿。 傅懷硯將韁繩在自己手中繞了幾圈,聲音清冽。 “啟程吧?!?/br> 作者有話說: 走點劇情,以后黏黏糊糊談戀愛的劇情看到你們吐hhh 紅包~ 第40章 因為今日吳氏在明楹面前提到了從前的一些往事, 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明楹今日晚間的時候,不免又想到了從前的一些往事。 宣和二十二年初春。 明夫人自知自己一旦入宮, 明楹在明氏多半也要受到委屈, 她別無他法, 只能將明楹也一同帶入宮闈。 宮中來了教習的嬤嬤,前來迎這位從前的臣妻進宮。 這事的確說不上是光彩,所以也并沒有大張旗鼓,就只是遣了幾位宮中的嬤嬤和內監, 在明宅庭前候著,面上皆是如出一轍的神色。 冷漠的, 起不了一絲一毫的波瀾。 嬤嬤冷眼看著明夫人收拾著行裝,半晌才不咸不淡地提點道:“夫人還是莫要再耽擱下去為好,若是誤了時辰, 無論是對夫人自己, 還是在陛下那頭, 都不算是什么好事?!?/br> 她拿著帕子拂了拂空中的粉塵, 提點道:“夫人是聰明人,應當知曉怎么做?!?/br> 明夫人抬手將疊起的衣物整好, 隨后對嬤嬤應道:“多謝嬤嬤提點?!?/br> 嬤嬤面上扯出一絲笑意,對著明夫人做了個請的動作,“夫人自己能明白就是再好不過了。請?!?/br> 那日前夜, 明夫人就帶著明楹將明宅的每一處都走過,然后蹲下身對明楹道:“以后的路,只有杳杳和娘親一起走了, 不管如何, 日后在宮中, 都要先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謹言慎行,不可再如從前那般隨心所欲了?!?/br> 明夫人因為即將要入宮,身上并未穿孝服,清婉的眼睛在夜色之中也顯得清棱棱的。 在明楹點了點頭以后,明夫人又抱著她輕聲道歉:“娘親之前一直希望杳杳可以活得更順遂些,可以隨性些,卻沒想到,現在卻還是只能讓你謹小慎微。杳杳,不要怪娘親,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可以留在這里,只是你的那些叔伯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娘親沒有辦法……” 明夫人前夜已經與明楹交代過許多的事情,所有她今日牽著明楹一同走出明宅的時候,并無什么其他的神色。 明楹亦步亦趨地跟在明夫人的身后,只是在最后踏出明宅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往后看了一眼。 庭前落花紛紛,猶如鏡面一邊的湖泊散著淡淡的光暈。 可是這里從此以后,都不再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