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都能夢到清冷表哥 第182節
孫柚開始憂心起自個兒來,她知道自己長得不是很好看——至少與她們巷子里婦人們所說的漂亮是不一樣的, 肌膚不夠白皙,眉眼不夠柔和,導致她娘親天天逼著她練儀態, 盡管如此,府中還是有不少下人私底下說她像個不倫不類的猴。 如今強裝出這般楚楚可憐的作態...... 好在那位看著便很能干的丫鬟只是思忖了兩瞬,便開口道,“你同我進來吧?!?/br> 孫柚欣喜地應了聲,忙提步跟在她的后頭, 靈州寸土寸金,可這醫館居然南北通透,北邊還有個小角門通往里面,就算是店面,也足有四五間同孫柚閨房那么大的房間并在一塊, 盛京來的如此財大氣粗,她難免有些小家子氣地畏首畏尾,加之里頭暖烘烘的,她身上被凍傷的好幾處都開始發起癢來。 丫鬟將她領到最里面的那張木桌上,不言不語靜了半晌, 手心的小家伙又動了動,孫柚著實沒能忍住。 她稍抬頭,卻見桌后端坐著個女子,一席月白云紋棉衫,五指纖細,正搭在放在軟布墊上的一截腕上,指節微彎成有力的弧度, 她半闔著眸,好似在感知著什么。 孫柚下意識屏住呼吸,目光從女子烏黑纖長的睫毛上緩緩下移,流連過挺翹的唇珠,再至小巧的耳垂。 才沒看幾下,孫柚忽地感知到頭皮一炸,好似有道寒光般的感觸在面上蔓延,她猝不及防望過去,正好落入一雙黑沉沉的眸中。 她現如今才發覺女子右后方擺了張黑木太師椅,矜貴清冷的男人靠在上面,指間捏著本冊子,手臂隨意彎曲,明明是極為慵然的姿態,卻有種不容小覷的沉沉氣勢。 他望過來時,明明眼里沒有什么,只是平靜的一眼,卻讓孫柚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好了,將這藥方子拿到那邊去抓些藥,今日五味子同白含葉一起買比往日要便宜很多?!?/br> 輕軟松甜的聲音自桌案前傳來,若真要讓孫柚形容,她此刻貧瘠的腦袋里便只能冒出“玉石相撞”“春風吹拂”這樣的字眼。 “這位是......”看診完后,女子總算把目光放到了身前這位只著里衣的孩子上。 說是孩子也不應當,孫柚今歲十又一,正是身子骨抽條的時候,可少女瘦得很,像是沒吃飽飯一般,唯有望過來時的眉眼桀驁,透著股寧折不屈的倔強。 孫柚對下意識躲閃著這位夫人的眼睛,邊上的丫鬟已然替她出聲,“說是家里的小狗突發了疾病,想讓夫人看看呢?!?/br> 孫柚忙把外袍往前一遞,但她不敢說話,只瞧著漂亮的夫人伸手接過,把外袍放到桌上后輕輕展開。 她眉頭微蹙,耳邊天青色的耳墜搖曳著細光,直直閃到孫柚的心里, 孫柚舔了舔唇角,忽覺嗓子有些沙啞,“夫人,您可瞧出些什么?” 這位夫人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焦急,先是朝她安撫地笑了笑,才對著身邊丫鬟道, “你先讓碧云她們來看診,小狗有些嚴重,我去里頭替它看看?!?/br> 說完,她拂袖起身,輕輕捧起那件已然臟污的外袍,絲毫不受影響般朝孫柚示意朝里頭走去。 奇怪的是,那位一直坐著的陸大人也跟著起身,一副寸步不離的樣子。 孫柚心里默默腹誹,這位陸大人可真不能獨立行走,非要纏著漂亮夫人作甚,像是生怕有人能將小夫人吃了去。 角門后是打通了的隔間,里頭有道黑幕布,月白色的身影一彎腰便進了里頭。 孫柚正想跟上,卻被那位丫鬟攔住了。 陸大人冷冷瞥她一眼,提步要去掀幕布,也被丫鬟攔住了。 他眼眸黑沉,似要討個說法。 丫鬟噗嗤一笑,“世子爺,夫人說里頭除了我誰也不能進,哎——別那么看著我,我是要去端熱水的,這些粗活怎能由您來干呢?” 他們二人便只好在簾布外頭等,孫柚一直垂首揪著手指頭,把上面的根根突刺都給拔了, 靈州的冬日凍到骨子里,天冷干燥,她娘又逼著她繡花,手上長凍瘡也是難免的事。 繡花繡花繡花,把花都繡爛了她也是沒長進的。 身邊的男人一直都很安靜,又從邊上的圓桌前拉了條圓凳子坐下,兀自垂眸看著冊子,一句話都沒說,存在感強得很。 孫柚借著角度偷偷瞥了眼,卻發現這是本關于稅務的賬目,她一眼便看了一整頁,從中尋出些許不對勁來。 可是......如果就這樣說出來會不會太失禮了些,若是這位陸大人早就已經看出來了,她豈不是自取其辱? 正巧方才那位丫鬟接了盆水過來,又把外袍放到孫柚手里,便匆匆忙忙趕到里頭去幫忙了。 孫柚垂首看著手心中的厚棉袍,一股酸澀直直沖向鼻尖,她已經很久都沒這種感觸了,連娘都說她心硬的像顆石頭,不哭不鬧,只知道逃。 待那位夫人出來時,已過了不知多久,孫柚將外袍牢牢裹在身上,腳早已站得發酸發麻。 “這只小狗寒氣入體,后又被貓咬傷,其他的傷處倒是不打緊,只是后頸這里是有些嚴重了?!?/br>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顫抖的小家伙遞給她,又笑,“好在來得還算及時,我已將它傷口縫上,不過之后需好好修養方可康復?!?/br> “縫?”孫柚眼皮子一跳, 許是她的疑惑過于明顯,眼前的丫鬟沒忍住直接叉腰沖她道, “怎么,不相信我家夫人的醫術?你出去問問,有誰不知道近日靈州城來了個叫謝知鳶的神醫,能醫死人、藥白骨——” 接下去的絮絮叨叨與女子輕軟的反駁孫柚都沒再仔細聽了,心中只徘徊著夫人的名字。 原來她叫謝知鳶, 孫柚輕輕低下頭,手里的小家伙熱烘烘一團,她抿唇,又輕輕呢喃了這三個字。 卻沒注意到邊上替夫人倒茶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驟然轉銳。 * 孫柚是偷溜回府里的。 他們孫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爹是大房,年年績效都還不錯,五品官當得也還算清閑。 閑得生出病來,就也染了靈州城近年愈演愈烈的通病。 孫柚她大嫂的貓在家中行三,大貓被二房的伯伯給占了,二貓的歸屬落給了她娘,剩余一些小貓小輩們也各有一只。 不知從何時起,養貓便成了靈州城人養尊處優的象征,一些貴人閑來無事,總要置辦與他人不同的小貓, 可憐的貓兒便被大肆捕獲,有商販子靈機一動,用那些藥日日灌貓,這樣喂出來的貓皮毛更加順滑,且瞳仁極為漂亮。 但那藥并非剛開始便能成功,一些貓生的異變也非變得漂亮,反而越發丑陋,甚至生出五條腿、兩個頭來。 普通的貓咪都被丟棄,這些奇形怪狀的反倒是被留到斗獸場內,供眾人觀看。 孫府倒還沒那么變態,但也難免沾染了人人都要養貓的風氣。 與之相比下,不愛貓的孫柚在其他眼里便成了怪胎。 其實孫柚并非真的不愛貓,那些軟軟的、會不畏懼她的目光,主動蹭她褲腿的貓兒,她又怎能不喜歡? 可她獨來獨往慣了,孫夫人挑的又是嬌貴的貓,跟在她身邊難免受苦。 而懷中的這只小黑狗......卻是個意外。 她小時候也養過一只小狗,那只小狗跟了她好長一段時間,卻因為體型逐漸變大,她娘擔心會嚇到家中的貓兒,硬生生拉去屠夫那里,換了幾兩豬rou回來。 他們家不吃狗rou,但不會管別人吃不吃。 孫柚哭了好幾日,她娘日日罵她不爭氣,她那時還小,許是被魘住了,在那之后再沒哭過,即便孫夫人再怎么尋人看,也是徒勞無功。 便是從那時起,孫夫人對她越發沒耐性, 好在孫柚是家中獨女,若不然按照孫夫人的說法,怕是早放棄了她,哪里還會日□□她刺繡? 孫柚此時又開始悔恨起自己為何沒有meimei。 小時候的一切都在她腦袋里揮之不去,她懷念那只小黑狗,是以今日看到這只小狗挨揍時心尖都顫得慌。 她沒有絲毫猶豫便救下了它。 好似如此便能替代多年前那個膽怯的自己。 也正是因著孫夫人如今對孫柚還有幾分關懷,她今日一歸家,便被她逮了個正著。 “去哪了?”孫夫人長得不像孫柚,或是說孫柚長得不像謝夫人,她們二人便好比石頭與烈火,絲毫不能契合。 孫柚低頭沒說話,她知道自己瞞不住娘親。 身上的衣服換了,手里還捧著團會動的物件。 孫夫人半晌沒說話,一開口便是讓她扔了, 孫柚死死盯著她,脊背好似在嘎嘣作響,可她還是低頭了,低頭的那瞬間,都有什么東西在身體里發出哀鳴, “娘,我求你——讓它養好傷,不等它長大我便將它送走......” 女兒罕見的哀求沒有迎來孫夫人一絲半點的憐惜,她指尖對著門口,冷聲道,“去丟了,不要再讓我說第二回 ?!?/br> 像她們這種年紀,向來不會體諒少年少女骨子里頭所謂的倔強,好似從未體會過那種感覺,就算對著少女哀凄的哭訴,怕也只會圓滑地笑他們不懂事。 孫柚便知,她以后絕不可能再求她娘了。 - 每人都會有離家出走的念頭, 當孫柚蹲在巷口時,腦海里滿是——若是她走了,之后該如何,是不是比現在過得更舒心?她那娘是否會悔悟得痛哭流涕? ——“怎么一個人蹲在這里?”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孫柚身子一僵,她緩緩回頭,慢得都能聽到自己頸后骨節的嘎吱聲, 目光所及之處,女子一席素白大氅立于她身后,她撐著一柄素傘,傘沿微抬,垂眸望來時,漂亮的眉眼帶上幾分不解與擔憂。 孫柚才恍然發覺,好似已經下雪了。 漫天的雪沫子一點點散落在兩人之間,一些順著風,越過傾斜的傘沿,落至女子的肩頭, 她手里捧著個熱乎乎的烤地瓜,見孫柚不應聲,目光轉而落在她身前的布團子上。 女子的身后是大片光影,當她蹲下來時,被擋住的光影霎時又落進孫柚眼底。 “是出了什么事嗎?”她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替她擋住大半邊風寒。 暖融融的地瓜味順著風飄來,孫柚吸了吸鼻子,不知為何,心中又泛起一種酸澀。 她在短短一日內,嘗盡了先前多年都未有過的,想要流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