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綿已經脫掉了鞋，躺上冷硬的處理臺，長發在光滑的臺面散開來，像極了深海里的藻類。

    她雙目緊閉，沒有答話。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著她還清醒著。

    隔著一道玻璃，溫翡池的視線沒有從她的身體上挪開過。

    雖然聽不見重壓器啟動前的轟鳴聲，但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儀器在跟著極輕微地震動，特殊材質隔離出來的控制室都未能幸免，處理臺的受力可見一斑。

    換做一個正常的人躺上去，被機器觸碰到的瞬間就會血rou模糊。

    【介于這具身體有自主意識，我幫您屏蔽了痛覺?！?/br>
    “a02回收計劃啟動中?！?/br>
    耳邊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禁錮感立刻撲面而來。

    寬闊的臺面襯得上面躺著的人影格外嬌小，a02上方的黑暗里就懸著那臺重壓器。

    直到，黑色導線再次像水蛭一樣迅速而貪婪地咬進她的機械骨骼。

    完美的皮膚表層立刻破開一層創口，那些創口如灰洞洞彈孔一樣，盤踞在a02白皙的軀殼之上。

    明明沒有流血，但或許是女孩的腰肢太纖細，太瘦弱，溫翡池許久平靜的心重重一墜。

    不知怎么回想起誕生那天，她赤足走到他面前。和現在雙眸緊閉的模樣一樣，帶著懵懂的艷色。

    現在的a02已經稱不上好看，衣裙被劃開，脖頸、手肘和腿彎處皮膚破開，露出下面銀灰色的機械肌理，外形變得越發可怖。

    本該是他最討厭的樣子。

    可溫翡池盯著那些纏繞在她身軀上的線，長眸里的晦暗越來越深，甚至頭一回覺得這種殘缺美極了。

    也刺眼極了。

    【溫翡池好感度49?！?/br>
    一直沉默無言的宋知綿，忽然露出一個淡而輕柔的笑。

    她睜開眼，朝身前的某一處看過去，雖然那片漆黑中只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但她知道溫翡池會看見。

    一個偏執的瘋子，怎么會停止對她的窺探和覬覦呢。

    【50.】

    女孩翹起的淡櫻色唇角很快被擦過的導線割開一條細微的傷口。

    溫翡池抑制住急促的呼吸，斂下眸，手指覆上控制臺黑色的中止鍵。

    就在此時，控制屏卻突然亮起紅色的警告語。

    【warning！檢測到無關人員闖入！】

    【warning！檢測到無關人員闖入！密碼錯誤！】

    樓上緊閉的研究室外，密碼鎖屏幕映出少年冷靜的長眸。他盯著定位器上的某個坐標，再次快速胡亂摁下幾個數字。

    【密碼錯誤。您還有一次輸入機會?！?/br>
    他看也不看，隨意按了9個1。

    果不其然，這臺密碼鎖很快顯示輸入鍵被鎖定，24小時后才能重新輸入密碼。

    江黯身上的襯衫后背被汗水沁濕，腳步未停，很快奔向下一個目標——cao作室。

    ……

    一個場地密碼被鎖定，整個實驗室會立即進入防護程序，封鎖數據庫，防止無關人員竊取信息。

    但一旦七個場地都顯示鎖定狀態后，x級防護會連同回收站、休息艙的運行一同中止，實驗室陷入癱瘓。

    ——cao作手冊里學過，幸虧他沒忘。

    江黯靠著墻面喘氣，細密的汗水從他黑色發尾滑至他清俊的面頰，最后又沒入頸間。他盯著手里的定位器，還亮著，說明這一切還不遲。

    江黯將定位器攥緊，靠著墻壁坐下去，抬起頭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監控。有這玩意，溫翡池短時間就能懷疑到他頭上。

    他這才意識到今晚的行為有多沖動，賭上學業更不值得。

    但覺察到溫翡池趕回來是想銷毀a02之后，他還是沒法置身事外。

    畢竟那個機器，已經可以稱之為人了。她不就是因為他，才誕生了自主意識么？

    江黯看向臺階后大門緊閉的下層空間，后背冰冷的墻壁令他被刺激得過于緊繃的神經也恢復清醒。

    走廊里刺耳的警報聲還在回響，紅色燈光也在頭頂上方閃爍。

    他慢慢皺起眉心，不對啊，剛才明明只解決了六個場地。缺了一個，怎么x級防護卻提前啟動了。

    難道實驗室除了他……還有其他人在幫忙？

    第84章 調查

    江黯抹了把汗站起來, 筆直的走廊那頭可以看見休息艙門口閃爍的警示燈。

    對，只有它不是被他鎖定的。

    有誰會在這個時候趕過來幫他？

    傅云沂的可能性最大，但他沒有工作牌連大門都進不來, 更不會知道手冊里的內容。

    只可能是實驗室的人。

    江黯快步走到艙門口，四處轉了一圈, 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冰冷的玻璃墻只映出了他自己的身影。

    他退后一步正要離開, 卻在門縫后面發現一塊工作牌，還是被人掰碎成幾塊扔在地上那種。

    江黯彎腰把幾塊牌子拼起來, 想要辨認出上面的名字。

    就在這里，兜里的手機也突然震動起來。

    他正要摁掉, 看到來電后又遲疑著接通，“什么事？”

    江黯還沒問完，電話那頭的男聲就急促地打斷了他。

    “師哥！實驗室被人匿名舉報了！”

    江黯瞳孔一緊, “舉報？”

    拼湊的牌子完整呈現在他眼底，實驗室圖案的磨砂紋路上赫然映著兩個字。

    ——林語。

    “有人舉報說我們涉嫌違法研究克隆項目，而且類似的項目還不止一個，我、我一時半會也跟你說不清楚, 但是調查員的車應該快到實驗室了?！彪娫捘穷^帶著哭腔, 周圍都是嘈雜的人聲，“老師的電話打不通，師哥, 你在不在實驗室？”

    當下設立還不完善的《機器人法》只有短短的十條, 還有許多漏洞容易被鉆空子。

    但法規第一條，就是禁止研究、生產、啟動和銷毀克隆機器人。

    而他們拿不上臺面的a項目, 就是板上釘釘的違法項目, 這本該在他們三個人之中默無聲息的進行。一旦曝光在陽光下, 實驗室會被受到怎樣的道德譴責和懲罰, 他不敢想……

    甚至他往后的研究生涯，也會毀于一旦。

    更甚于，a02會被強制收繳，她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

    江黯形容不上來這種感覺，剛才跑動的熱意完全消退，后背瞬間冒出冷汗。

    “舉報內容……應該不是真的吧？我們實驗室怎么會研究這種項目？”那頭還在一派無辜地問他。

    江黯沒有回答，而是摁斷了電話。

    周圍的警報聲外，似乎又另一種警笛聲越來越近。被帶走調查意味著失去行動自由，他還不能走。

    江黯臉上浮出從未有過的凝重，松開手扔下那幾塊碎開的工作牌，深吸幾口氣朝安全通道跑去。

    *

    回收站。

    宋知綿慢慢感覺身上的壓迫感消失了，但是關節處和創口還是留下了后遺癥，燙得離譜。

    她碰上禁錮住她的導線，發現它們也正在慢慢縮回處理臺。

    以為世界結束的系統懵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溫翡池怎么把機器關了？他反悔了？？】

    主角做出ooc舉動，那不是證明劇情又崩了嗎！

    宋知綿無奈地嘆了口氣，“是啊，你要是早幾秒把我傳送走不就沒這意外了嗎？”

    系統抱著頭懷疑了幾秒統生，沒有發現此刻自家宿主神色鎮定。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我剛才聽到奇怪的聲音，好像是樓上傳來的?！彼沃d提醒它，“所以關機器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系統思路立刻跑偏，【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我能檢測到江黯在這附近，還有傅云沂的坐標……嗯，也很近了?！?/br>
    宋知綿點點頭，“幫我把痛覺還原吧?！?/br>
    她側過身，目送身上那些‘藤蔓’縮回殼子里。

    它們表面應該帶有輕微的腐蝕性。有一根收回去時蹭過她眼角，很癢的刺痛，宋知綿用手指碰上去，摸到了眼下一些濕潤的水漬。

    是應激性的眼淚。

    而另一側，等手掌下的震動感趨平，溫翡池才發現那枚按鍵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按了下去。

    他微微皺起眉，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意外，卻又微妙地松了口氣。

    不管是被強制關停，還是他按的，說明a02沒有被銷毀完。

    他抬眸朝旁邊復原的通道看去，處理臺那邊幽暗無聲，已經沒有動靜了。

    女孩最后的面孔浮現在他腦海里，還有她笑起來，被劃開的唇角彎起時破敗迷人的模樣。

    那個唇形，好像是在喊他——“老師”

    還是有點不放心，溫翡池只好抬起腳朝入口走了過去。

    光線太暗，他的褲腳好幾次被機骸零件刮蹭。

    走到臺前離得近了，他才發現a02身上的裙子已經被腐蝕得破開了，猶如幾塊碎布條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