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1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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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姮,你別過來?!?/br> 邵明姮沒理他,端著一盆良涼好的藥湯走過去,只見熱氣騰騰中,他就像被蒸熟了似的,臉紅如火,,見她進來,甚至故意往下沉了沉。 一盆涼水倒進去,總算緩和許多。 “你先出去吧?!彼ひ舭祮?,不敢看她。 邵明姮卻背過身,自顧自地挽起袖子,她挽到肘間,復又回過頭,彎腰從浴桶中撿起順筋枝子,細嫩的手將煮爛的枝子黏搓成泥,隨后再度彎下腰,抱住他的腿,本想抬起來,沒想到,用了下力,只抬起幾寸,啪嗒掉進水里,濺了她滿臉水漬。 兩人便都有些尷尬。 邵明姮沒有抬頭,反手拂去臉上的水,隨后拿來方杌,放進水中,此時再用力往上搬,便能接著方杌使力,膝蓋打彎,微微露出藥湯。 她將揉爛的枝子涂抹在膝上,手心覆住,很是細致的往里揉,盡量使得藥泥滲進去,揉完一條腿,又換另外一條。 如此弄完,渾身大汗淋漓,衣裳也全濕透了。 顧云庭拉住她的手,“阿姮,我錯了?!?/br> 邵明姮氣喘吁吁的站著,一動不動,任由他掰開自己的手指,摩挲手上的指腹,任他說著軟話,溫聲細語,她都沒有任何回應。 “明日我還會過來給你揉藥?!?/br> 她出門,看了眼漆黑的院子,“他可以出來了?!?/br> ... “你當真收她做徒弟了?” 卜飛塵翹著腿搭在桌案上,腦袋靠著圈椅,手里拿著酥糕,吃了口,“是啊,我老了,總得找個繼承人,否則便瞎了我這一身醫術?!?/br> “她根本不懂?!?/br> “不懂便學,總能學會?!辈凤w塵笑道,“她可聰明了,學什么都很快,給我做雞湯,魚羹,豆腐丸子,味道可口極了?!?/br> “你讓她給你做飯?”顧云庭驚訝地瞪圓眼睛。 阿姮從沒給他做過飯! 阿姮也沒有給邵懷安做過??! “她自己愿意的,又不是我強迫?!?/br> 顧云庭這才知道邵明姮手上的傷如何來的,心里不是滋味,便看著卜飛塵越看越不順眼。 “你想吃什么,跟小廚房說,別在為難她?!?/br> “你一個瘸子,管這么寬作甚?!?/br> “卜飛塵,你別欺負她!” “吆,誰欺負的她還不一定呢?!?/br> 卜飛塵抓起梨,啃了口,悠哉悠哉的晃著腿,“今兒太陽好,我得出門溜達溜達,順道帶小娘子見見世面?!?/br> “你要帶她去哪?” “如意館?!?/br> “你敢?” “我敢?!?/br> 長榮套了馬車,便見卜飛塵和邵明姮一前一后走來。 邵明姮今日做男裝打扮,穿著緋色胡服,頭發束起,簪著玉簪,彎腰進去后,有些不解:“咱們去如意館做什么?” “如意館來了個彈琵琶的,咱們聽曲兒散散心?!?/br> 這心一散便到了天黑,顧云庭沒有等到他們,心急如焚,索性叫關山等人重新套車,跟著過去。 如意館是京城有名的青/樓,不同于其他青/樓,館內可供男子賞鑒,也可供女子把玩,分了不同樓層,各有千秋。 館內雅致,來往客人亦是非富即貴。 邵明姮跟在卜飛塵身后,得知彈琵琶的先生正在雅舍與旁人作陪,便先點了茶水果子,在那等著。 堂中有歌舞表演,他們去的巧,正好觀看了整幕,幾個身穿薄軟衣裳的女子蒙著面紗,腳踩軟緞自二樓滑下,猶如仙女下凡,無數殷紅的花瓣隨之飄落,引來客人連聲稱贊。 邵明姮剝了瓜子仁,問:“你怎么知道這邊有琵琶?” “我總要找個消遣的方式吧,若一直埋頭救人,這輩子枯燥乏味死了?!?/br> 正說著,便見一男子抱著琵琶走進屋來,他一襲白衣,通身上下再無旁的顏色,眸若漆點,鬢若刀裁,挺拔的鼻梁襯出高雅的氣質,薄唇輕抿,同他們行過禮后,便開始調弦。 “貴人想聽什么?” “你隨意彈?!?/br> 如此,他便彈了一首綠腰。 卜飛塵不盡興,扔了錠銀子,他又接著彈,一壺壺茶水灌下肚,他也不急著回去。 邵明姮難得出來,便跟著在那聽,即便她對樂器不怎么精通,此時見這樣的妙人手中珠玉般流瀉而下,亦是極好的享受。 他放下琵琶,與邵明姮和卜飛塵坐在桌前飲酒,小廝端來飯菜,許是常遇到客人盤問,此人答話很是流暢嫻熟,態度不卑不亢。 交談中,邵明姮得知此人之前是貴公子,家中遭難才淪落至此,幸好彈的一手好琵琶,若不然便要以色侍人了。 他言語風趣,逗得邵明姮莞爾輕笑。 顧云庭趕來時,兩人正在研究琵琶彈法,邵明姮膝上抱著琵琶,那人從后圈住她,幫她擺正手臂位置,調好手指指法,簡單幾個音,邵明姮跟著復彈了一遍,很是驚訝地抬頭。 “這琵琶音色真好?!?/br> “娘子彈的好?!?/br> “對,手腕不要動,是手指來靈活彈撥,像這樣...”他抬手在弦上輕而易舉撥了幾下,清脆靈動的聲音像是深潭流水,緩緩流淌著,漫進心頭。 邵明姮搖頭:“淺嘗輒止,這琵琶好重,抱一會兒便很累。由此可見,要想學好,少不得要吃苦的,我吃不了苦,難為先生了?!?/br> 她福了一禮,琴師跟著回禮。 卜飛塵忽然尖銳開口:“吆,這是誰來了?” 顧云庭眼神略過他,徑直看向邵明姮。 邵明姮只掃了一眼,便若無其事挪開,與那琴師繼續說話。 顧云庭推著輪椅進去,走到她身邊,目光往琴師身上一瞟,猶如冷厲的薄刃,琴師見慣各種人物,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意味,遂識趣的起身,抱著琵琶離開。 “阿姮,回家吧?!?/br> 他去牽邵明姮的手,邵明姮縮回來,站起身往外走。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 駛到別院時,邵明姮提前下了車,往屋內走去。 顧云庭動作慢些,待想追過去時,她已經從內合上門。 院中開著薔薇,紫藤蘿,入夜后的香氣很是怡人,蟲鳴聲不斷,因為過于安靜,這聲音就像在耳畔響起。 他坐在院里里,看屋內亮起燈。 忽然唇角扯開弧度。 “殿下在笑什么?”長榮不解。 秦翀嘶了聲,道:“刺激過度,不一定是笑,也許下一瞬會哭?!?/br> “可他還在笑?!?/br> “我們再等等?!?/br> 邵明姮打開門,對上院中那人的眼睛。 他忙不迭斂起笑,手足無措地攥住扶手,然后邵明姮看向長榮,淡聲問道:“煮好藥湯了嗎?” 連續泡了半月,邵明姮幾乎能聞到顧云庭身上的藥汁味,很濃,壓住他本來的味道。 這日,用過早膳,卜飛塵便準備給他處理膝蓋。 “把麻沸散喝了?!?/br> 卜飛塵備好一切,遞給顧云庭一個碗,又道:“我不敢將劑量調的太大,因為對人體會有損傷。也就是說,也許在我開刀過程中,你會清醒,清楚地感受到疼痛,哦,不,是巨疼?!?/br> “好?!?/br> 他喝藥前,看向邵明姮。 很多話想說,然終是什么都沒說,他想,再等等,若真的能治好腿,再說也不遲,若下半生只能這副樣子,那些話也就沒必要說了。 他看著面前人越來越模糊,看卜飛塵的嘴巴一張一合,意識消失。 血rou重新分離,房內密不透風,門窗全都緊緊合上。 邵明姮起初不覺得怎樣,后來便有些不對勁,后背越來越多的熱汗,一齊往頭上涌,很熱很悶,后來便很煩躁。 她想站起來吹風,誰知剛離開圓凳,便覺四肢麻木,整個人緩緩倒在地上。 以為躺了許久,實則只有片刻,因為她耳畔傳來卜飛塵的叫聲。 “小娘子,起來,把那刀子遞給我?!?/br> 短暫的昏迷,她睜開眼,看到卜飛塵松了口氣。 然后她便爬起來,覺得胸口不再那般沉悶,卻再也不敢看膝蓋隔開的模樣,怕再昏倒。 直到點了燈燭,忙活了數個時辰后,才將將做完,縫合時,顧云庭醒來。 “果然醒早了?!?/br> 卜飛塵笑,手下動作不停,針穿過皮rou發出粗糙的響動,像是鈍刀割著耳朵,邵明姮閉上眼,又捂住耳朵。 顧云庭見狀,生生忍了疼,不敢叫出聲來。 直把嘴唇咬破,愣是沒有哼唧。 “好了?!?/br> 卜飛塵累極,也顧不得洗手,先靠在圈椅上休息。 手上全是血。 邵明姮端來溫水,忍不住往床上看了眼,雙膝各自橫著一條長長的疤痕,蜈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