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薄情 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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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面面相覷,誰都沒再接話。 邵懷安明白,這是在議論日后的儲君人選。 三月祭祀,張皇后的病是真是假都無從可知,但顧貴妃既能代替她去廟里祈福,無非也是另一種暗示,日后儲君不一定出自張皇后膝下。 顧貴妃握著兩個皇子一個公主,長子還尤其受陛下喜歡。 “顧家二郎敢明火執仗辦張家,你說因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權錢而已?!睅兹溯p笑,“辦的是張家,目的卻不僅如此?!?/br> 言外之意,直指東宮。 翌日傍晚的宴席上,邵懷安便見到了這個處事狠絕的新任大理寺少卿。 兩人官階不同,部門不同,故而桌子隔了些距離,偶爾抬頭瞟去,能看見他挺拔瘦削的背影。 邵懷安捏著拳,眼神郁沉地盯著他。 或許顧云庭察覺到什么,他亦側眸朝他瞟來。 四目相撞。 瞬間激起暗流涌動。 邵懷安的眸色沁著森寒,冷嗖嗖地瞪著他。 而顧云庭則面無表情,只在空中停了半晌,便云淡風輕的轉到對面,仿佛根本不認得他。 宴席正歡,顧云庭中途退場,才出院門,便看見前頭游廊立著個清雋的人影。 他頓住腳步思忖片刻,而后闊步上前,然快要走近時,那人忽地轉頭,像帶著郁結的火氣,憤憤離開。 顧云庭有些說不清的失落,前日他特意去了趟鴻臚寺,輾轉得知邵懷安只帶了個小廝跟隨,并沒有其他家眷。 盡管他告誡自己沒有什么,可隨之而來的空虛避無可避,那般真實,可笑。 這日官員悉數留在尚書省考核。 天氣潮濕,陰雨連綿。 顧云庭穿了身翠色滾銀邊窄袖襕衫,青絲如墨,眉飛入鬢,整個人像一幅煙雨水墨畫,走在西市街中,偶爾有避雨的小娘子偷偷看他。 他面龐很白,只嘴唇有點紅,站在賣字畫折扇的攤前,雨珠沿著牛皮紙篷布滴滴答答掉落。 “郎君是自己用還是送人,若自己用,小的推薦您看看這幾把杭扇,桑皮紙做的黑色扇面,穩重華貴,與您氣度相仿,您回去可以作畫寫詩,便是觀賞把玩,扶涼都是極好的?!?/br> 掌柜的識人慧眼,一下便瞧出他身價不俗,故而推薦時很是賣力。 可顧云庭神色淡淡,卻并未在杭扇上多加停留,他往左側小柜掃了眼,掌柜的立時醒悟,接著捧著匣子,笑嘻嘻道:“郎君這是要送人?” 不只是送人,送的還是女人。 掌柜拿出的這匣是坤扇,比尋常男扇短一點,也更精致。 “這幾把都是蘇扇,扇面用的是白色宣紙,扇骨有湘妃竹,檀木,楠木,不像杭扇那般沉重,杭扇寫字作畫用金漆最好,雖單調但是貴氣,蘇扇則靈活許多,筆墨丹青任意調/弄,到時您送人,對方畫幅畫,您提幾個字,自然極有雅韻的?!?/br> 顧云庭自始至終沒說話,神色冷冷,取出一把楠木蘇扇,翻來覆去打量著,聽著掌柜介紹時,腦中不適時宜的想起邵明姮伏在案上作畫的情形。 甚至還想到自己給她畫卷題字,只一會兒,便暗嗤自己下作。 他從荷包取出銀子,握著那柄蘇扇離開。 握著傘骨的左手骨節發白,他走的緩慢,沿途又不斷停下,雨點噼啪砸著傘面,愈來愈急。 “維璟?” 斜對面有人喚他,顧云庭抬眼,望見攏著素白披風的高宛寧,她身后站著兩個庶妹,其中一人便是高靜柔。 姐妹三人身量相仿,但因嫡庶關系,高宛寧永遠有種溫婉大度的感覺,昌平伯與夫人仔細教養出的從容隨意,與高靜柔刻意模仿的不同,那是從內而外透著的自信。 顧云庭有一段時間很是喜歡她,多少因為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目光永遠充斥著幸福和圓滿。 就好像她擁有天底下所有最好的東西,知足安然。 高靜柔有些尷尬,捏著帕子站在高宛寧身后,偶爾偷偷看一眼兩人說話,心里五味雜陳,又是酸又是脹,又忍不住自怨自艾,恨自己沒托生到昌平伯夫人的肚子里,偏偏是柳姨娘。 腹誹著,又見顧云庭手里的小扇,高靜柔腦中激靈了下。 “郎君,你怎么買了把女扇?” 她沒多想,看到扇子時頭一個想到了邵明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她現下很想干,很想看看這位端莊的嫡女會不會驟然變臉,露出善妒小氣的一面。 高宛寧不動聲色挑起眼尾,余光睨向高靜柔。 高靜柔臉紅,低頭,心里卻是按捺不住的高興,覺得甚是刺激。 顧云庭低眸,收起坤扇,淡聲道:“買來把玩的?!?/br> 高靜柔笑:“是要送人嗎?” 高宛寧自是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遂轉開話題,說起過幾日府里會辦席面,想請他過去坐坐。 “最近我都會很忙?!鳖櫾仆ハ刖芙^。 高宛寧神色暗淡,高靜柔面露竊喜。 昌平伯府如今是高啟當家,昌平伯和夫人都在魏州,按理說高靜柔也該過去,可不知為何,她與另外一個年齡相仿的庶妹一道兒被留在京中,眼下還有高宛寧,她回府后尚未下過邀帖,也未收過拜帖,自然更沒收過邀帖,以她的秉性,是不可能主動先寫拜帖的,必要將聲勢作出來,叫官眷們都看到自己的陣仗,也就是底氣,她才好施展拳手。 “維璟,我回京頭一遭下帖,你不會連這份面子都不給吧?”她聲音溫婉,眉眼輕彎,似在調侃,實則心中很是不安。 高靜柔暗自得意。 顧云庭默了瞬,淡聲道:“好,我會騰出半日過去?!?/br> 高宛寧笑起來,莞爾:“你便什么都不要帶,只將自己整理好過去,我便高興極了?!?/br> 高靜柔鼓了一肚子譏諷的話,悉數咽回去,真是悻悻。 這廂高宛寧與顧云庭辭別,孰料一抬頭,兩人便看見迎面走的邵懷安。 他擎著一把桃花傘,水青色長衫襯出儒雅斯文,他正邊走邊逛,遇到小物件時停下來,不多時懷里便抱著幾件泥玩。 “玉瑾?!?/br> 邵懷安愣了下,抬眼,看見高宛寧沖他笑笑,他心里不是滋味,既不好應聲也不好徑直走開,遂不咸不淡嗯了下,便兀自繼續挑選。 顧云庭在他快到身邊時,將那把蘇扇塞進袖筒中,像是做賊一般。 塞進去后,又有點后悔。 這扇子是給邵小娘子買的,他記得似乎快到她的生辰,而她很喜歡扇子,邵懷安送她那把空白折扇,做工不如自己買的這把精致,扇面糊的也有瑕疵,若她收到這樣一件禮物,想來是會喜歡的吧。 他這么想著,便伸手將扇子掏出來。 正欲開口說話,便見邵懷安三步并作兩步,朝著前方急急走去。 與在客棧時不同,如今的邵懷安態度冰冷嫌惡,甚至是有些憎恨厭惡,顧云庭想,他大約已經知道內情了。 捏著扇子,他仔細想了一番。 既然買都買了,又是一把女扇,便該把它送到該送的人手里,只不過是把扇子,他不必瞻前顧后,想三想四。 夜里,秦翀回稟道明日想去趟長安縣,調查張家人喝酒鬧事,嘴里脫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其實證據確鑿,不過是走個過場,坐實他們不臣的心思。 沒想到話音剛落,顧云庭便肅重地點了點頭:此事干系甚大,需得謹慎為之。 “是,屬下一定會...” “明日我便與你走一趟,”顧云庭冷靜的開口,合上案錄又道:“長安縣堆積了不少舊案,正好一道兒查了?!?/br> 秦翀:..... 其實我自己就能辦了,來回不耽誤時辰。 他緊了緊拳頭,沒敢把心里話說出來。 作者有話說: 抱歉來晚啦,上午碼的全廢掉,頭發要薅禿了。 第48章 ◎了斷殘念◎ 陰雨連綿, 道路泥濘。 膘肥體健的駿馬奔馳在平坦寬闊的官道,青帷黑漆車頂蓋不斷有水流甩落,噠噠的馬蹄聲隔著很遠便能聽到, 周遭草木蔥翠欲滴。 顧云庭合著眼,左手抓著車壁,右手摁在案上的卷宗,尚書省眼看便要忙完,各部官員即將折返回去任上,邵懷安最遲明日啟程,想來路途亦會疾馳快趕,回去給邵明姮過生辰。 他總要比邵懷安更快些, 才有機會見到邵明姮。 那夜他看到邵懷安嗜血的眸子,只一眼,便看出對自己咬牙切齒的恨意, 若他在場, 想必不會允許自己登門。 但邵小娘子不同, 她與他畢竟有過最親密的接觸,且素來溫順乖巧, 心腸亦是柔軟至極, 即便分開那夜頗為冷寒, 但過了這么久, 要見一面,她總會答應的。 顧云庭默默在心里盤算:便只是為了送把扇子,不必思前想后。 凌空劈下一道雷, 緊接著便是駭人的白光, 透過秋香色車簾直直晃到面上。 長榮擦了把臉, 將蓑衣往后扯了扯, 回頭大聲說道:“郎君,前面看見城門了?!?/br> 顧云庭撩開車簾一角,斜風絞著細雨吹進車內,他瞇起眼睛,涼涼的水痕打在面上,他忽然想,待會兒若是見到邵小娘子,第一句話該說什么。 他想了很多,然覺得一句都用不到。 邵家門前,濕潤的空氣仍有泥土的清新氣味,馬抬起前蹄甩掉身上的雨珠,長榮過去叩門。 有人從內打開,納悶的看著來人。 長榮作揖,問:“你家娘子可在?” “你是誰?”仆從不答,只警惕的看著他,又往車上瞟了眼,雙手扒住門框堵在那兒。 “我們是京里來的,與你家娘子是故交,敢問她在沒在家,若是在家,勞煩小哥進去通傳一聲,便說顧家二郎拜訪?!?/br> 長榮言語間很是客氣,又沖那仆從再三作揖。 那人猶豫了下,道:“我家娘子不在,你改日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