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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婢在線閱讀 - 嬌婢 第116節

嬌婢 第116節

    秦玄策臉色淡淡的,只是聽著,并不發話。

    朱啟見狀,話鋒一轉,懇切地道:“皇上寬厚,念及大將軍功在社稷,既往之事,一概不究,大將軍若回轉長安,依舊是一等國公,驃騎大將軍,天下兵馬為大將軍掌管,大將軍但有所求,無有不應,如此,還請大將軍回頭是岸,盡早隨下官回去吧?!?/br>
    “但有所求,無有不應?”秦玄策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朱啟聽得言語有轉機,大喜道:“確實如此?!?/br>
    “好!”秦玄策霍然起身,目光如寒芒,一字一頓地道,“我要李敬安項上人頭,可予我否?”

    李敬安者,建陽帝名諱也。

    朱啟“噔噔噔”倒退三步,瞠目結舌:“大將軍何出此妄佞之言,實屬荒唐!”

    秦玄策嗤笑了一聲,眉目間倨傲之色昭然:“李敬安既吝嗇不肯予,屆時,我自取便是?!?/br>
    言罷,不再多說,令左右將朱啟請了出去。

    朱啟走后,秦玄策去找了阿檀。

    那時候,差不多晌午了,念念被外祖父抱走玩耍了,外祖父好久沒見念念了,疼愛得不行,這幾天走哪都頂著她。

    阿檀在小廚房里給秦玄策熬湯,農家買來的小母雞,洗凈剖開,塞入老山參和桂圓、茯苓等物,用小火慢慢地燉著,“咕嚕咕?!钡孛爸∨菖?,她蹲在那里,親自看著火候,灶臺上的火光映著她的臉,紅艷艷的,仿佛胭脂流霞。

    秦玄策過來一把將她拉了起來:“這種粗活,哪些需要勞動傅娘子,往后你要煮什么,只管叫秦二過來干活?!?/br>
    阿檀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點頭道:“秦二如今有傷在身,先叫他將養些日子,待大好了,再支使他也不遲?!?/br>
    秦玄策笑了起來,不管那一鍋雞湯,把阿檀拉了出去:“你來,我有事要和你說?!?/br>
    出去后,秦玄策找了一匹大馬,帶著阿檀騎了上去,驅馬登上了北仲山。

    秦玄策那匹嘲風,那天晚上中了數箭,傷了筋骨,以后再也不能追隨秦玄策征伐疆場了,只能回去養老了,好在軍中良駿頗多,不多時,屬下就為大將軍又找了一匹大宛天馬,名為“重明”,依著秦玄策的口味,依舊是通身漆黑,沒一絲雜毛,比嘲風更年輕,看過去有踏云乘風之力。

    重明果然神駿,從崎嶇的山路上奔馳而過,如履平地一般,很快就到了山頂之上,立在一處高崖之上。

    “阿檀,你看?!鼻貙こEe起手來,指向前方。

    “什么呢?”阿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山峰高聳,坐擁平野,舉目南眺,天高云闊,長風萬里,關中平原盡收眼底,桑田農舍,村鎮陌道,盡皆淡成了畫卷的底色,或淺或濃,只不過造物在山川中隨意抹下的一筆,值不得多看一眼,唯有涇水東流,奔騰不息,亙古如是。

    天地之浩瀚,斯人渺渺也。

    而秦玄策指的方向,是長安,遙遠的,幾乎淡成一抹煙色的長安,無論多么壯麗的、宏偉的、滄桑的城池,這般望過去,也不過是水墨勾勒出的寥寥幾筆,呈于腳下。

    “那是京都長安,阿檀,我要把它送給你,讓你做它的女主人?!鼻匦哌@么說著,好像不過說送她一枝花、一顆珍珠,那樣隨性,有點漫不經心的意味。

    阿檀大驚,回過頭來,不安地望著他:“這種事情,怎么能胡說呢?你又要惹什么事端?”

    “阿檀,你說,我自己做皇帝,如何?”秦玄策微微地仰起了臉,赤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英俊而威嚴,他似乎微微地帶著笑,慢慢地道,“我當日曾對蕭太后有諾,若有驅使,當效全力,她既然要我殺了魏王,我自然不能失信于她,是不是?”

    阿檀趕緊搖頭:“不要、不要,怎么能因為一句戲言而生出弒君之心呢,這聽過去就十分可怕,你千萬不要有那樣的念頭,我在佛前所求的,就是你們一生平安無虞,僅此而已,你千萬不要去冒那樣的風險?!?/br>
    秦玄策卻道:“君子一諾千金,怎可說是戲言呢?!彼孟掳驮诎⑻吹念^頂蹭了兩下,突然又笑了起來。

    “你父親說了,他與杜家有深仇,斷斷見不得杜家的血脈登上皇位,也見不得杜家的人飛黃騰達,安享富貴,當日就因有杜太尉和杜貴妃為杜衡撐腰,才致使你母親含恨而去,若我能將此二人人頭取下,祭奠你母親在天之靈,他老人家就不再反對我娶你為妻,喏,這么大一個誘惑擺在那里,你說我能不心動嗎?”

    阿檀氣得臉都紅了,結結巴巴地怒道:“你們兩個,又背著我,偷偷摸摸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每次都這樣,我要生氣了、生氣了!”

    “別生氣?!鼻匦哂值拖骂^來,好聲好氣地哄她:“喏,你看,長安城多漂亮,送給你多好,有什么好氣的,我給你送珠玉你也不高興、給你放煙火你也不高興,那大約只有這種大的禮物,才能叫你滿意,對不對?”

    “不對、不對?!卑⑻疮偪駬u頭,“你前幾天剛剛答應過我的,以后小心謹慎的,再也不去行那風險之事,你這個男人,怎么說話就不作數?”

    秦玄策突然捏住她的下頜,俯身過來,堵住了她的話。

    仿佛隔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就在昨日,熱烈的、狂亂的,他吻她。

    秋天的味道,濕漉漉的,帶著松香氣息,在烈日下焚燒,辛辣而濃郁,嘴唇和舌頭都刺到了,仿佛無法呼吸,沉溺下去,快要溺死。

    他太過急躁了,甚至是粗野的,像是在咬她,想要把她吞下去,吃掉。阿檀被他堵得喘不過氣來,她從鼻子里發出一點點“嚶嚀”的聲響,胡亂抓撓著,不知道撓到了什么地方,他悶哼了一聲,咬得更狠了。

    風輕輕地拂過去,草木簌簌有聲,那匹大黑馬在那里站得實在太久了,它是個年輕而急躁的家伙,有些不耐煩,噴了噴響鼻,還刨了兩下蹄子。

    秦玄策依依不舍地放開了阿檀。

    她癱倒在他的臂彎里,嘴唇潮濕而紅潤,好似含淚欲泣、似嗔非嗔,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眼眸迷離,似江南四月的杏花煙雨,春色嫵媚,于無聲處誘人。

    秦玄策滿意地把阿檀摟在胸口,低聲道:“其實,我原來就一直在想,我的阿檀那么好,原先那些人憑什么輕慢你、欺辱你呢,那是他們的罪過,我不能容忍這種謬誤,我要叫他們跪倒在你的腳下,向你叩拜,乞求你的寬恕?!?/br>
    他再次舉起手,筆直地指向前方,他的聲音堅定而溫柔:“阿檀,你應是這世間最高貴的女子,值得萬眾為你折腰,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你看,那是長安,我要叫它為你臣服?!?/br>
    長風萬里,來去自如,鷹隼從云端掠過,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這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是年十月,驃騎大將軍秦玄策持先帝遺旨,上曰“魏王當誅”,直指建陽帝弒父弒兄、謀權篡位、實乃竊國之賊,當遵先帝命,號天下共伐之。

    建陽帝極力辯白,于金鑾殿上對眾臣曰:“先太子不幸早逝,朕殊為心疼,恨不得以身代之,后得先帝托付,傳承以大統,此乃授命于天,豈容那亂臣賊子構陷,夫秦玄策者,食君之祿,卻不行忠君之事,罔顧先帝遺命,私用國器,舉兵謀逆,實不忠不義、不臣不順之徒,其心當誅,待朕拿下此獠,當處車裂之刑,以儆效尤!”

    雙方各執一詞,孰是孰非,無從分辯,朝野上下,有人尊奉天子之命,亦有人懾于大將軍之威,相持不下。涼州、安西、安北及隴西諸府皆為大將軍及武安侯舊部,舉兵遙相呼應,是時,天下紛爭,戰亂陡生。

    建陽帝命杜太尉討伐秦玄策,兩軍戰于長安之野。

    是戰,旌旗蔽日,鐵騎紛沓,黃沙亂卷,赤血濺上長安城墻。

    杜太尉已年邁,麾下縱有良將,又豈是大將軍之敵,交戰數日,折戟而歸,閉守城門,堅不出。

    大將軍為長安黎庶計,亦不攻城,重兵圍困而已。

    楚州、河東、淮南等地勤王之師亦有來援,然,玄甲軍鐵血悍騎,氣吞萬里如虎,又豈能輕易撼動,這些忠君之士只能落得鎩羽而歸,徒呼負負而已。

    至次年春,左武衛與監門衛兩位大將軍率麾下兵馬倒戈,趁夜打開北城門,迎入大將軍,待建陽帝察覺時,玄甲軍已至宮門外。

    帝大慟,拔劍而起,率宮中禁衛與玄甲軍死戰,力不能敵,死于亂軍中,身首兩處。

    杜太尉欲率部脫逃,至城門外被武安侯追上,一箭穿心而過,其部屬無心抵擋,頓做鳥獸散。

    眼見昨日烈火烹油,轉眼煙消云散。

    至天明上朝時,一切已塵埃落定,眾臣相顧駭然,卻無話可說。

    建陽帝與杜太尉皆已伏誅,杜貴妃者,后為杜太后,聞得建陽帝死訊,已在宮中投繯,云都公主廢為庶人,連同杜氏上下八十余口,姑且饒其性命,流放嶺南,萬世不得歸。

    待紛亂平息后,大將軍仍尊奉先高宣帝為主,與眾臣商定,立先帝幼子魯王為天子,是為元平帝。

    元平帝年方十四歲,其母為舊宮人,不得帝寵,生性孺弱,繼位大典之上兩股戰戰,求辭去,不得允。

    次日,元平帝即命中書舍人擬退位詔書,當眾臣面,自訴德不配位,有負天下臣民,為江山計,將禪位于大將軍秦玄策。

    秦玄策堅不受,辭之,元平帝痛哭流涕,固請之,如是再三。

    眾臣皆跪,曰大將軍天命所歸,人心所向,不可辭。

    遂受。

    春日正好,艷陽高照,宮城樓上的琉璃瓦閃耀著明亮的光,檐角斜飛,指向天南,檐上脊獸威壓而猙獰,在陽光下固守一方,飛鳥不敢落于其頂。

    從高臺上俯首望去,宮墻巍峨,殿堂宏偉,丹墀上云龍盤旋,張口做仰天狀。

    三丈高香燃起,煙徑筆直沖向青天,帝率眾臣祭拜天地,告諸神明,奉天之命,牧民于世,是為天子。

    金甲紅纓的衛兵列陣于前,持長戟擊打盾甲,鏗鏘有聲,震動宮城,眾臣跪于丹墀下,三跪九叩,山呼萬歲。

    壯士于宮門外擊鼓,轟轟隆隆,如雷如火,俄而,有人吹起了長長的號角,聲遏云霄。

    帝昭天下,改國號為雍,開啟崇光元年,至是,盛世之初,由是而起。

    阿檀帶著念念,站在一側高臺上,遠遠地望著這一切,回想起當日種種,不由微笑、又輕嘆。

    念念如今越發活潑淘氣了,那登基大典實在過于冗長,她開始的時候還看得興致勃勃的,到一半就沒了興趣,從阿檀懷里跳下來,到處跑來跑去,惹得一群宮人太監誠惶誠恐、大呼小叫地圍在她身后。

    這是陛下最最珍愛的小小娘子,可容不得半點閃失。

    念念還當宮人和她鬧著玩,“咯咯”笑著,東躲西藏,埋頭亂竄,冷不防,就一頭撞上了人家的大腿。

    她抬頭一看,驚喜地叫了起來:“表舅?!?/br>
    伸手,要抱抱。

    崔明堂如往日一般,將念念抱了起來,在手里掂了兩下,笑瞇瞇地道:“念念胖了,重了,哎,好像也高了一點,是個大姑娘了?!?/br>
    “念念高了很多很多呢?!毙」媚镉檬种割^比劃了一下,得意地道,“這么多,二叔說我像他,會長得又高又快?!?/br>
    阿檀過來,正好聽見了這話,啐道:“你要像他還得了,那得丑成什么模樣了,不要亂說話呢?!?/br>
    她帶著愧疚之色,對崔明堂道:“大表兄,身體已無恙否?前些日子,諸事繁多,不及問候,誠我之過,還請大表兄勿怪?!?/br>
    “阿檀為何與表兄如此客氣,當我是外人嗎?”崔明堂笑著,眉目明朗,不見一絲陰霾,“不過一點小傷,早就無恙了?!?/br>
    阿檀亦笑:“那就好,那邊的大典結束了嗎,大表兄怎么過來了?”

    崔明堂頷首道:“諸般儀禮皆畢,余者,不過歌舞而已,我先退下了,只因我明天就要動身前往安慶公干,此去莫約經年,特來向阿檀辭別?!?/br>
    阿檀怔了一下:“長安初定,正是用人之際,大表兄怎么要走?”

    崔明堂神色自若:“安慶常年洪澇,當地民生凋敝,我自請命去,愿為民生效力,何況……”他朝那邊拱了拱手,“我想陛下此時大約不太愿意見到我,還是暫且回避為好?!?/br>
    阿檀微微紅了臉,囁嚅道:“大表兄,我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十分愧疚……”

    “阿檀何出此言?”崔明堂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心悅阿檀,是我一廂情愿,你何過之有,我曾經說過,無論結果如何,大表兄對你的關愛之心,一絲兒都不會少,莫非阿檀瞧不起大表兄,不信我的肺腑之言嗎?”

    阿檀真心實意地福身一拜:“是,大表兄,是我迂腐了,對不住?!?/br>
    崔明堂揉了揉念念的小腦袋,把她放了下去,朝阿檀長長作了一個揖,而后,干脆利落地轉身離去,身形筆直,卻不免帶了一絲落寞之意。

    阿檀望著他的背影,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

    背后傳來那個男人的冷哼聲,他在身后大約已經站了片刻,這會兒才出聲,聽過去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人都走了,不要看那邊了,回頭看我一眼好嗎?”

    念念張開雙臂,噠噠噠地跑過去:“二叔?!?/br>
    一樣的,伸手,要抱抱。

    秦玄策熟練地將念念抱了起來,駕到自己的肩膀上去,就算抱,也要抱得比表舅高一些,才顯得二叔是特別厲害的。

    念念可開心了,蹬了蹬小腳腳,還拽了拽皇帝冕旒上的垂珠,軟軟地問道:“這是什么?二叔怎么戴這個,好古怪哦?!?/br>
    二叔不服,矜持地問道:“古怪嗎?難道二叔這身打扮不好看嗎?”

    用目光示意,快說好看。

    念念是個聰明的孩子,馬上湊過去,小臉蛋貼了貼:“好看,二叔怎么樣都好看?!彼樟宋招∪^,認真地宣布,“特別是騎大馬的時候,我就沒見過比二叔更好看的人了?!?/br>
    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小嘴巴可甜了。

    阿檀咬了咬嘴唇,笑著道:“念念快下來吧,別鬧了,你把二叔的衣裳弄皺了,待會兒他不好見人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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