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婢 第1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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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紅了臉,以袖掩面,退到了崔明堂身后去。 崔明堂笑著斥道:“諸兄豈不聞非禮勿視之說?!?/br> 眾世家子喏喏,把頭低下去了,又有人忍不住偷偷抬眼看著阿檀。 崔明堂正色道:“這位,是我傅家表妹,武安侯傅大人的千金,阿檀,來,見過諸位世兄?!?/br> 長安各世家豪門之間,或是姻親、或是世交、又或是同僚之誼,彼此總能找得出關系,無論是誰,叫一聲“世兄”總是沒錯。 阿檀這些年,經歷了一番事,膽子好歹比從前大了一些,從米粒兒變成了花生大,含著羞怯,福身為禮:“見過諸位世兄?!?/br> 哦,原來是她啊。 眾人恍然大悟,表情就有些不對起來,或詫異、或探究、大抵以惋惜的居多。 傅侯的親生女兒,聽說,咳咳,原來是晉國公府的通房婢子,后來呢,私自逃了出去,在外頭流落了三年,生了個孩子,如今才回歸本家。 可惜了,如此絕色佳人,豈是傾國二字可以形容,奈何造化弄人,叫她失了矜貴的身價了。 那其中也有厚道人,打了個哈哈,就把話題轉開了。 當下眾人一道進了芙蓉園。 園中樹蔭茂密,花木葳蕤,又有亭臺廊榭遍布其中,以云霧輕綃辟日,自是清涼消暑,臨水邊設湘妃竹簟,有人憑欄賞荷,或對坐飲酒,三三兩兩。 綠衣宮人往來其間,奉酒水香飲款待眾賓客,又有樂師撫琴于亭廊外,清音繞梁,舞姬做胡旋舞,翩躚如驚燕。 湖中荷花盛放,濯清漣而不妖,似粉露輕沾,裊裊生姿,荷葉田田,魚戲于荷葉之間,或躍出水面,“潑茲”作聲,有宮人泛蘭舟于湖中,扮作采蓮女,輕聲曼歌,以悅貴人。 歌舞宴樂,一派歡聲笑語。 及至到了這里才知道,因太子依舊病著,太子妃沒有心思,將這荷花宴會打點cao辦的事宜交了出去,故而,今日做東的乃是云都公主。 阿檀聽了心里直打鼓,但又想及,她與秦玄策已經毫無瓜葛,想來云都公主不會再和她過不去吧,事已至此,這會兒再回頭又不妥當了,阿檀手里捏了一把汗,只好暫且按捺下了。 崔明堂帶著阿檀,逐一與人見禮。 他是清河崔氏宗子,又為大理寺少卿,自然頗有臉面,今日前來的那些世家子和貴女們,大多賣他的面子,又兼之武安侯威名在外,叫人不敢輕視,眾人對著阿檀,算是客客氣氣,仿佛她與其他人一般,也是上等人。 但是,阿檀心思聰慧,看得出來,這些人眼中所包含的意味,惋惜,同情,甚至于輕蔑,那其中,還有幾個面熟的,曾在秦玄策的賞菊園中打過照面,彼時,她們是高高在上的名門閨秀,而她,卻是秦玄策的通房婢子。 阿檀的腳步慢了下來,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夏日方熾,可她卻覺得有些發冷。 崔明堂注意到了阿檀的畏怯,他停了下來,貼心地道:“這邊人多,阿檀是不是嫌吵雜了?若不然,我們先去那邊亭子坐坐?!?/br> 阿檀松了一口氣,輕輕地“嗯”了一聲。 剛要舉步,卻有一宮人過來:“崔少卿,傅娘子,云都公主有請,兩位請隨奴婢過去?!?/br> 阿檀下意識地有些慌亂,看了崔明堂一眼。 “無妨?!贝廾魈玫吐暟矒崴?,“萬事有大表兄在,你身后站著傅家和崔家,不用擔心?!?/br> 阿檀心下稍定,推脫不得,跟在崔明堂身后,隨那宮人過去。 云都公主在芙蓉湖與人射柳為戲,以柳枝為箭靶,百步外引弓.弩射之,中矢者,簮芙蓉花為賀。 是時,金吾衛侍立周圍,太監持拂塵與彩仗伺奉其后,二八宮娥,清姿曼妙,躬身捧著團扇、香合、水甌等物件,而云都公主著一身緋紅窄袖騎裝,佩十二疊赤金鑲嵌紅寶束腰帶,手持犀角赤金螭龍弓,赤如明霞,艷麗飛揚。 她見了崔明堂,轉頭笑吟吟地招呼了一聲:“崔少卿,可要一試身手?” 云都公主生性張揚,又好玩樂,眾人皆知,便有不少世家子并貴女在這里奉承著她游戲取樂,又有幾位親王、公主、駙馬并皇室宗親等一起說笑,場面十分熱鬧。 崔明堂彬彬有禮地拱手:“明堂不善射,有拂公主美意了?!?/br> 阿檀站在崔明堂的身后,亦福身為禮。 云都公主略一抬手,立即有宮人過來,接走了她手中的弓箭,又奉上絹帕。她用帕子漫不經心地拭擦指尖的浮粉,一面問道:“那位,聽說是崔少卿的表妹,武安侯府上的大娘子?” “是?!贝廾魈蒙袂樽匀?,答道,“此乃傅侯之女,小字錦檀,她初到長安,今日逢此雅事,共來賞花,還要多謝殿下的款待之意?!?/br> 云都公主臉上依舊帶著笑,下頜微微地抬了起來,慢條斯理地道:“怎么說是初到長安呢,這位傅娘子,我瞧著倒有幾分眼熟,恍惚是在晉國公府做過下等奴婢,莫非,我記錯了嗎?” 此言一出,周遭談笑的聲音一時間小了下來。 縱然,此間亦有人知道阿檀原先的身份,但大多默契地裝做不知,畢竟,傅家和崔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只有云都公主,什么忌諱也沒有,當眾直接地說了出來。 阿檀臉色發白,但這般情形,她說不出什么話,她抿緊了嘴唇,把腰挺得直直的。 崔明堂變了臉色,他是一個斯文又穩重的人,無論何時都能保持謙謙君子的風度,但此時,他眼中充滿了怒火。 他踏前一步,站在阿檀的面前,對著云都公主,沒有絲毫客氣,沉聲道:“公主殿下,我表妹是金尊玉貴的世家良女,你怎可以奴婢喻之,是欺傅氏無人、崔氏無人嗎?” 云都公主的生母杜貴妃出身杜太尉府,長兄杜衡,為杜太尉唯一的嫡子,十九年前,因貪圖美色,害得武安侯夫人崔婉不幸身亡,武安侯因此舉兵,揚言要杜氏滿門為妻子償命,后,高宣帝斬了杜衡,以平息武安侯之亂,由是,杜家與傅家結下血仇。 連帶著云都公主對武安侯府也十分憎惡,此時更是不甘示弱,冷笑一聲:“怎么,崔少卿不知道嗎,令表妹當年為掖庭宮奴,由母后賞賜給了晉國公府,后來做了大將軍的通房婢子,實情如此,我又不曾詆毀她,你何必動怒,倒顯得心虛了似的?!?/br> 崔明堂怒不可遏,厲聲道:“公主請慎言!” 旁邊的魯陽公主也不知道云都公主今天犯什么沖,聽得她汗都下來了,趕緊笑著打圓場:“傅娘子好生美貌,云都呢,或許是記岔了,不提這個?!?/br> 云都公主反正說出口了,在場眾人都聽見了,她目的達成,也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反而話鋒轉了一下,又笑了起來:“好吧,當我看錯了,對不住,不過呢,這位傅娘子,既然初到長安,那第一次見到本公主,是否該行個大禮呢?” 阿檀又一福身,舉止大方,不亢不卑,她聲音輕軟,聽過去嬌嬌柔柔的,語氣卻很從容:“我已經和公主見禮過了,公主殿下還有何指教?” “這個禮不夠大?!痹贫脊鞯难劬Σ[了起來,“依我說,你須得跪下才好?!?/br> 魯陽公主聽得深感不妙,還沒來得及出聲,果然,崔明堂已經大怒:“公主殿下,不可欺人太甚?!?/br> 連帶著周圍的世家子弟們都安靜了下來,有些人甚至如同崔明堂一般沉下了臉。 世家豪族,代代相承,淵源之深,更甚于皇室,歷代帝王對世家皆禮遇安撫,非天子與儲君親至,萬萬沒有要求動輒下跪的道理。 各世家彼此間同枝連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武安侯之女,無論之前經歷如何,但傅成晏認她是親生女兒,毫無疑問,那她就是世家貴女,云都公主此舉,無疑等同挑釁各世家的顏面,在場諸人面上不太顯,心中卻大多不悅了起來。 魯陽公主拼命拉扯云都公主,一個勁地使眼色,眼睛都快抽筋了:“云都是不是剛才喝多了桂花釀,醉了,醉了,說個笑話呢,今天也就罷了,大家是來玩耍的,又不是什么正經場合,說什么跪不跪的,好沒意思?!?/br> 云都公主推開魯陽公主的手,霍然從袖中擎出一方令牌,高高舉起,大聲道:“我有太子令牌在手,今日,等同太子出行,怎么,我要這傅姓女子跪拜太子,有何不可?” 太子妃居然連這個都給了云都,不知道是不是太子久病不起,讓太子妃亂了心神、暈了頭?魯陽公主捂住了臉,忍不住□□了一聲。 崔明堂聲色俱厲:“太子是太子,公主是公主,不可混淆,便是鬧到金鑾殿上我也是一句話,不跪!” 云都公主恨得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心里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等了秦玄策三年,整整三年,世人皆謂大將軍北伐歸來,即將迎娶公主,此為天作之合,但是,誰能想到呢,卻不是她這個公主。她的年華、她的真心、還有她的顏面,都被人踩在地上,碾了又碾,一點兒不剩。 而那個罪魁禍首,居然還搖身一變,成了金貴的世家千金。憑什么?上蒼何其不公,她才是天之驕女,這時間最最尊貴的公主,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她什么都不顧,豁出去,也要把那奴婢再次踩到腳底下。 “金吾衛何在?”云都公主厲聲叫道。 立即,侍立旁金吾衛士兵應聲而來,手按劍柄,護衛在云都公主身旁,他們只知道云都公主手中持有太子令牌,今日須得聽從公主調遣。 云都公主逼近了一步,將手中的太子令直直地懟到崔明堂面前:“跪不跪?” “云都!”魯陽公主急得都跺腳了。 “我不管!”云都公主脾氣上來,誰也不聽,眼眶都紅了,“父皇要怎么責罰我都認了,我今天一定要她朝我跪拜!”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勸哪一邊。 崔明堂張開雙臂,挺起胸膛,護在阿檀面前,怒目相對:“若要她跪,你們就踏著我的尸首過去!” 為什么,一個兩個男人都這樣護著她,狐媚婢子,專能勾人! 云都公主指著崔明堂,厲聲道:“金吾衛,將他拖下去!” 金吾衛不敢怠慢,就要拔劍上前。 倏然,聽得一聲威嚴的斷喝:“住手!” 聲若雷霆,飽含威嚴,儼然手握大權的上位者,人未至,勢已壓頂,無形中震懾人心。 金吾衛們不由自主頓了一下。 眾人紛紛避開一條道,躬身為禮:“大將軍?!?/br> 秦玄策大步而來,他走得很急,玄黑緙金線的衣袍下擺在風中翻飛,隱隱帶著驍悍之氣,頃刻到了近前。 大將軍所到之處,玄甲軍向來隨行,鐵甲金刀,煞氣鏗鏘,百戰之師,在氣勢上就已經壓過了金吾衛。 秦玄策環顧四周,目光所及,肅殺凜冽,無人敢和他對視,紛紛垂首。崔明堂不說話,只是朝他拱了拱手,以謝解圍之意。阿檀轉過了臉,不去看他。 秦玄策的眼睛落到云都公主身上,自然也看見了太子令牌,但他分明沒有放在眼里,依舊是倨傲的神情,冷冷地道:“云都公主好生威風,便是太子殿下親臨,也不及于此?!?/br> 左右諸親王及駙馬見勢頭不對,急忙上前勸和:“云都就是愛耍小性子,今日這般場合,顯然是胡鬧了,大將軍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計較,哈哈,玩笑,玩笑而已?!?/br> 云都公主見秦玄策到場,知道今日事情不諧,她恨恨地咬了咬嘴唇,把太子令牌收了起來,僵硬地笑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見崔少卿日常過分古板,和他開個玩笑罷了,好了,是我失了分寸,算了,不玩了,你們別當真?!?/br> 她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且慢?!鼻匦叱谅暯凶×嗽贫脊?。 第84章 云都公主眉心跳了一下, 覺得有些不妙的預感,停住腳步,勉強道:“大將軍還有什么指教?” 秦玄策神色冷漠,眉目間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只說了一句:“你失禮在前, 須得向她陪罪?!?/br> 云都公主怔了一下,有點不太相信, 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向她陪罪?!鼻匦叩恼Z氣硬邦邦的, 沒有一絲轉圜的余地。 云都公主氣得笑了,指著阿檀道:“要我向她陪罪?她是誰?我是誰?她配嗎?” 阿檀后退了一步, 輕聲道:“大將軍不必如此?!?/br> 秦玄策看了阿檀一眼, 他的目光溫柔, 和方才凜冽威嚴的情態又截然不同,但只有一瞬而已, 他對著云都公主,又是神情剛硬,慢慢地重復了一遍:“向她陪罪?!?/br> 他的語氣中明顯有了一股危險的味道,眼神鋒利, 仿佛劍氣迫人眉睫。 大將軍鐵血鐵腕,殺伐果斷,哪怕云都公主再恣意妄為,此刻見他的如此情態,也覺得心驚膽戰。 她不敢對峙,跺了跺腳,干脆轉身就走。 但是, 才走了幾步, 突然聽得耳后風聲破空而來, 有人大聲尖叫 ,她還來不及反應,耳邊一涼,好似聽得“嗖”的一聲,她的腳步停住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了起來。 “云都!”魯陽公主一聲驚叫。 一縷發絲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云都公主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耳朵旁邊滑下,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沒接住,“咔嗒”一聲,那東西掉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