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165節
此時,他耳邊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是什么落到了深水中。 緊接著,便是男子溺水的求救聲。 那聲音,是他的。 刺眼的白光晃得霍澹睜不開眼,他驟然驚醒,此刻卻發現他躺在床上。 霍澹心悸,重重呼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薄汗。 長燈如豆,燭臺上的每層蠟燭都快燃盡,羅帳中光線昏暗。 趙婳枕在他臂彎,呼吸綿長,臉頰尚未褪去那一抹潮紅,兩道淚痕便掛在臉頰。 許是霍澹適才動彈,吵到了熟睡的女子,趙婳不滿地哼唧一聲,本就靠在他胸膛的左臉往里埋進去了幾分,擱在他腰間手臂攬得更緊了。 霍澹一時間焦慮不堪,今夜她腹中裝了許多,出于私心,他停留許久。 莫不是因為他要與趙婳有個孩子,他今夜才會做這奇怪又逼真的夢境? 倘若趙婳有了身孕,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賜她一杯毒酒? 究竟是何人假傳圣諭? 非逼死趙婳不可? 霍澹醒來以后便不敢再睡了,怕再夢見這駭人的一幕。 望著女子姣好的睡顏,霍澹思緒飄到遠處。 這段時間以來,霍澹時不時便會做些奇奇怪怪的夢,今夜更是過分,竟夢見她身處險境,飲毒而亡。 為何是在他萌生了要個孩子的念頭時做這個夢? 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暗示? 此時他與趙婳還沒到要孩子的時候? 細思極恐下,霍澹背后寒毛豎起,整夜無眠。 === 翌日。 趙婳醒來腰酸背痛,朦朦朧朧睜開眼睛,卻發現她還躺在霍澹懷里。 仔細算了算日子,趙婳想起今日他不上朝。 趙婳仰頭,看見他眼底一片鴉青,忍不住皺眉。 指腹落到他眉骨,趙婳打趣道:“陛下昨夜又沒睡好,莫不是一晚上都看著臣妾睡覺?” 她一動,身上的被子從肩上滑落,白皙的肌膚上星星點點著紅印,如雪梅一般,惹眼。 霍澹呼吸沉了幾分,將滑落的被子拉起蓋在她肩上。 “朕習慣了早起。見你熟睡,不忍心吵醒你?!?/br> 霍澹道,他自是不會告訴趙婳,他一夜未眠,也不會將昨晚的夢境告訴趙婳,讓她憂心。 她素來熱衷新奇之事,倘若知道夢境,又會擾她心緒。 趙婳彎唇笑笑,躺在他懷里,指腹撓了撓他下頜,夸贊一番,道:“難得見陛下體貼一次?!?/br> 霍澹心底念著事情,對她這夸贊并無太大波瀾,只是怕她看出端疑,強裝歡笑。 低首蹭蹭她香甜的頸間,霍澹淺淺吻上一口,惹得趙婳脖子癢酥酥的,不止往后退,卻被他遒勁有力的手臂給擋了回來。 趙婳手指抵胸膛,嗔他一眼道:“昨晚鬧了許久,陛下還想如何?臣妾身子現在還有些許不利爽?!?/br> 早知霍澹如此不知節制,她昨夜就不該心軟答應他。 是不是每個男子的花樣都這般多? 趙婳昨夜算是開眼了。 床上的每一處,每個物件,趙婳如今都不敢正視了。 最厭的,便是她束腰的絲絳。 她至今手腕還火辣辣的。 “朕看看?!?/br> 霍?;爬锘艔?,話音剛落就要掀開被子看看。 霍澹愧疚,昨夜是他失了分寸,倘若她身子不利爽,還沒消,保不齊要上藥。 趙婳臉忽地紅了,手臂嚴嚴實實壓住被子,紅著臉吼他,“青天白日,陛下不要臉,臣妾還要,別看了?!?/br> “看看,倘若嚴重,要上藥的?!被翦H耘f堅持,他如今是萬萬不敢馬虎。 趙婳攔不住,看著霍澹掀開被子鉆進去,索性將眼睛一閉,什么也看不見。 唇邊溢出細碎的低吟,趙婳纖白的指尖緊緊攥住被角。 一小會兒功夫,她背上又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不消片刻,霍澹出來,拿了干凈的絲絹擦手。 趙婳雙眸含著水汽,媚眼如絲,道不出的萬種風情。 稍稍緩了一陣,趙婳翻身趴在枕頭上,道:“臣妾都說了別看,陛下倘若真愧疚,便給臣妾揉揉腰?!?/br> “好,趙貴妃說甚,便是甚?!被翦4饝厮?,掌心輕輕落在她后腰,拿捏著力道給她按著,“力道如何?娘娘可還滿意?” “姑且算滿意?!壁w婳頭枕在手臂上,閉上眼睛享受著,一本正經說教道:“陛下惹出來的事情,這攤子陛下要學會自己收拾?!?/br> 霍澹濃密的眉梢微微上挑,手上力道忽地一重。 趙婳喊疼,生氣得扭頭瞪他。 “朕這手也怪,不聽使喚,一下力道就重了,許是聽不得一些假意說教的話?!被翦H嗳嗨l頂,把那惡狠狠盯著他的女子弄回原處去。 揉了有小半刻鐘,趙婳感覺后腰舒服后便不讓霍澹揉了。 趙婳推搡著讓霍澹起床,讓他去取件干凈的肚兜來,她穿上就能叫丹紅進來伺候她梳洗穿戴了。 霍澹換好衣裳,在趙婳妝奩中拿起那朱砂手串戴好。 也不知從何時起,霍澹平素佩戴的玉扳指、朱砂手串等小配飾,晚上去凈室前總習慣將其卸下,然后與趙婳的首飾放在一處,有種說不出的甜膩。 臨走前,霍澹在趙婳額頭落下一吻,囑托道:“中午等朕回來一起用午膳?!?/br> 趙婳唇角彎彎,將他往殿外推,道:“陛下快去思政殿處理政務罷?!?/br> 坐上去思政殿的鑾駕,霍澹單手撐頭,眉間染了憂思,另一手不住得撥弄著那朱砂手串。 腦中反反復復閃過那駭人的夢,霍澹處理朝政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 且說這邊,許湛從外面回來,遠遠便瞧見相府門口的石獅子旁邊一滿臉麻斑的男子在東張西望。 此人名喚王麻子,許湛認識,倘若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是不會在相府門口徘徊的。 許湛將人帶回書房,屏退左右,問道:“出了何事?銅錢,還是碼頭那邊出問題了?” 王麻子站在遠處,怕被許湛責備,不由搓了搓手,忐忑不安道:“相爺,碼頭出事了,我們手下一名男子失蹤不見了?!?/br> 王麻子明年是來往京城的販貨商人,實則是許湛安插在民間的周轉錢貨的人。 那些假的銅錢,許湛要借王麻子之手散播到京城各處,時間一長,待這些年他與曹冀私鑄的銅錢全部散落到京城各處,京城便有得亂的。 “不過相爺放心,此人在小人手下品階最低,一般就在碼頭與貪便宜的京城商販交易贗品亦或是次等品?!蓖趼樽友a充道。 王麻子作為許湛在碼頭的線人,手下管了二十來名小嘍啰,他們都分散在京城各處,用來散布和收集各類消息。 許湛臉色微漾,放下茶盞,唇角緊抿,問道:“此人知道多少?” 王麻子詳實道來,“此人不過手小人手上的一名嘍啰,平素也販賣些次等貨物,相爺藏在山中的假.銅錢,他一概不知。但是他已經失蹤三日了,小人怕他被官府捉了去,便在他失蹤后的第二日把貨船開走。小人前腳將貨船開走,后腳便來了對商人夫妻。那對商人夫妻行蹤詭秘,一來便向碼頭行長尋小人的貨船,辛虧小人早有準備,一大早便將船開走了?!?/br> 許湛眸色漸深,王麻子在碼頭運送貨物有段時間了,從未被人發現,此次平白無故冒出對形跡可疑的商人夫婦,事情不太妙。 “既然你確定那小嘍啰對本相的計劃一無所知,那便不用去尋了。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消失不見,他恐是已經被官府捉住了,那對型行蹤詭異的夫妻怕是官府派來暗中調查的,你不必理會,近期只管在那處守著,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找本相。本相最近也會加派人手協助你守著那處?!?/br> 許湛的擔憂略減,好在那小嘍啰對假.銅錢一事不知,就算被官府捉住,也不會將他的計劃抖出來。 那處,便是許湛藏私鑄銅幣的地方。 好在許湛動作快,去年在姜子真暗查曹冀時,便偷偷讓曹冀將這些銅幣轉移了地方。 將事情說出來,王麻子心里懸著的石塊終是落下,悄悄進入丞相府,又悄無聲息地出了丞相府。 他先告知許湛,如此一來倘若以后因那小嘍啰出事導致事情進展不順利,許湛也不會責備到他頭上來。 === 入夜,霍澹沒像昨夜那般失了節制,只是將趙婳摟在懷中入睡。 趙婳指尖點在男子緊實的胸脯,將話說在前面,“陛下莫要以為今晚收斂了,臣妾便不生氣了,以后隔日才能有一次?!?/br> 霍澹點頭,輕輕“嗯”一聲。 本以為今晚他收斂了,就不會再做那怪異的夢,可結果他再次睜眼時,趙婳已經喝下那所謂的他賜的毒酒。 與頭次不同,霍澹所在站的位置,絕大部分視線被那織錦屏風擋住了,便只能在側面看見飲下毒酒的趙婳端端坐在貴妃榻上,如冰刀般的眸子直直盯著前面,似要將害她之人千刀萬剮。 霍澹所站之處看不見屏風后面的人,只見趙婳一手忽地捂住腹部,一手緊緊扣住貴妃榻的扶手,面露痛色。 此時一橘黃色的寬袖伸出屏風,霍澹一看便知是女子的衣袖,那雙染了紅色丹蔻的手指貼到趙婳小腹。趙婳仿佛失了力道一樣,任憑那女子的手放在她小腹,毫無還手之力。 看著趙婳受苦,霍澹心痛不已,卻動彈不得,他鉚足力氣,終于掙脫了那無形的束縛,朝嘴角溢了鮮血的趙婳沖去。 可他身子能直直穿過每個人,他已經到了趙婳面前,卻抓不住她。 手指從她身上穿了過去,撈不到人。 殿中所有人都消失了,唯獨趙婳的尸首還在。 趙婳沒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沒了。 女子靜靜趟在地上。 霍澹心如刀絞,泣不成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