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163節
話音剛落,她肩上便多了一件干燥厚實的衣裳。 趙婳前腳跳入湖中救人,霍澹后腳便跟著下去,此時他衣裳自然也濕透了,噠噠滴著水,將跳湖前那干燥的衣裳給趙婳披在肩上。 初春天氣雖不如冬天并冰寒,但是落水后濕漉漉的衣裳穿在身上,冷風一吹,保不齊受涼感染風寒。 胡濯抱著兒子,向趙婳二人道謝后便與楊蕓溪離開畫舫。 這廂,趙婳望著兩道遠去的背影,蹙蹙眉頭。 一陣春風吹來,趙婳縮縮肩膀,被水泡得泛白發皺的指尖攏了攏肩上的衣裳。 霍澹沉著臉,一副審視的目光看她,不悅道:“今日誰說,不會擅自行動?如今呢?” 趙婳指尖攏著衣襟,身上濕漉漉的,蒼白又生硬地解釋道:“這不是事情緊急,性命攸關么。妾身,妾身便沒想太多?!?/br> 霍澹輕哼一聲,乜眼看她。 “蠢死了,倘若你不識水性呢?是不是也要一頭扎進水里?” 霍澹扔下一句,帶著怒氣,一身濕漉漉的便往畫舫外走。 一個不顧自身安危,不聲不響跳進湖中救人;一個沒有絲毫猶豫,縱身跟她跳入湖中。 蠢死了。 兩個人都蠢死了,他更蠢。 直到趙婳跟在他后面下了畫舫,霍澹都沒有與她說一句話。 趙婳這才意識到,霍澹是真生氣了。 === 鎮國將軍胡府。 胡奎從軍營回來,沒有看見兒子胡濯,聽妻子說后才知道胡濯帶著妻兒出去游玩了。 “夫人,我早就跟你說過,兒子就是用來打的。瞧瞧,前段時間我叱責了他幾句,他如今都知道領著蕓溪和我的乖孫去逛京城了。照這樣下去,那逆子與蕓溪的感情定是會越來越來?!焙炔?,跟妻子炫耀道。 “但愿。阿松乖巧懂事,不哭也不鬧,打小就維護濯兒,每每我們說濯兒的不是,阿松都哇哇大哭,硬是聽不關于濯兒的半句壞話?!?/br> 提到這里,胡奎就來氣,“所以我說那你逆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眼望去,有幾家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一聽旁人說他老子壞話,便嚎啕大哭,硬生生是讓人不再提他老子的壞話?!?/br> 胡奎正要細數胡濯這逆子的種種,管家慌慌張張進正廳通報。 “將軍,夫人,大事不好了!小少爺他,他落水了!” 胡奎臉色大變,放下茶杯往東院去。 東院,主屋。 胡奎剛踏進東院院子口,便聽見孩童止不住的哭聲。 胡勁松已換上了干衣裳,裹著厚厚的被子,任誰逗也不管用。 楊蕓溪衣袖還是濕的,胡濯因一路抱著兒子,胸前的衣裳被染濕了大片。 胡奎剛還在夸兒子與兒媳的感情和睦了些,不到一炷香時間便被狠狠打了臉。 這不是第一次因為胡濯不喜歡楊蕓溪和松兒,而讓她們母子兩人受傷。 想也沒想,胡奎認定是那逆子又生事,厲聲呵斥道:“怎么回事?! 我讓你帶孩子出去玩,你給我把他扔河里了?” 胡奎聲音大了些,胡勁松自小便維護胡濯,一聽這聲,哭得更厲害了。 看了眼胡濯,胡奎訓斥道:“你跟我出來!” 音色緩和幾分,胡奎道:“蕓溪,你也出來下?!?/br> 楊蕓溪囑托巧霜喂阿松喝姜湯,便跟著出了主屋。 “蕓溪,你說說,如何回事?”胡奎坐在正廳主位,嚴肅道:“今日之事,你照實說就好,這逆子有錯,我與你公婆絕不偏袒?!?/br> 胡濯清清白白,怕楊蕓溪挾私報復,便先她一步說道:“畫舫突然顛簸,松兒不慎落入水中?!?/br> 楊蕓溪料想到了胡濯要說的話,但是真親耳聽到,這話便像一把冰冷的刀,刺進她心臟。 楊蕓溪釋懷了,放下了所有她對丈夫的執念和期待,平靜道:“官人怎不說,我與松兒為何不好好待在畫舫中,要去那冷風嗖嗖的畫舫船頭?” 胡奎眉頭一皺,瞪眼看胡濯,“你閉嘴。蕓溪,你說說,這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胡濯唇角動了動,欲言又止,頓了頓去了一邊站著。 楊蕓溪將事情逐一道來,“今日官人攜兒媳與松兒登畫舫游湖,不久后通政司經歷嫡女吳家娘子也上了畫舫。我們便打了個照面,官人與吳家娘子……”頓了片刻,繼續道:“敘舊,兒媳自知比不上官人與吳家娘子的情份,在畫舫中待著如坐針氈,便抱著松兒出去了。后來,官人也出來了,松兒趁著兒媳與官人不注意爬上欄桿旁邊的桌子,畫舫突然搖晃,松兒沒站穩,這才掉入湖中?!?/br> 那通政司經歷嫡女,正是胡濯少時日日牽掛的姑娘。 胡家二老又怎會不知? 故而楊蕓溪一提,正廳中的諸位,皆心知肚明。 “你竟還與她有來往?你已娶妻生子,那她亦嫁做人婦,你!”胡奎指著胡濯,氣得手指發抖,恨鐵不成鋼。 “你還想如何?是將蕓溪休了,再把她給搶回來?”胡奎胸脯起伏不定,氣得都開始說胡話了?!?/br> “兒媳倒覺得可行,和離之后,一別兩寬。兒媳不要金銀,只想帶著松兒回冀州去,此生絕不踏入京城半步?!?/br> “胡鬧!”胡奎自是不會讓他的乖孫離開,也不會讓楊蕓溪與兒子和離。 楊蕓溪轉身,問胡濯道:“官人今日,是早已約了吳家娘子共乘畫舫,還是無意間在畫舫遇見的她?” “無意間遇到的,我也未曾想到她會登上畫舫,便寒暄了幾句?!焙?。 她知道了他已有妻兒,在楊蕓溪離開畫舫里后,確乎與他說了許多,不過都是些恭喜的話,羨慕他有這般聽話的兒子。 “既然我們都已成家,年少時的往事便都忘卻罷?!?/br> 她避嫌,說了這話便離開了畫舫。 怒目看了眼胡濯,胡奎厲聲道:“從今日起,你搬到西院去住,不準踏入東院半步,什么時候想好好過日子了,什么時候再搬回來?!?/br> 不能讓這逆子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他恐怕控制不住想收拾這逆子的急脾氣。 楊蕓溪真的不想再這般自欺欺人,奢望胡濯能對她有臉色,她想和離,帶著兒子離開這生活了五年的家。 但照此刻的局面看,公爹與公婆是不會同意她和離的,楊蕓溪便也沒再執意提和離了,且先等松兒情況好些再說。 換了個話題,楊蕓溪道:“公爹,今日救松兒的,與上元節救松兒的乃是同一位恩人?!?/br> 胡奎眉頭一皺,疑惑道:“不對啊,適才我回府路過大理寺,還瞧見姜子真從大理寺出來。他這么快便從湖邊回來了?” “不是姜少卿,是關家夫婦?!睏钍|溪道:“上元節救松兒的恩人一共兩對夫婦,其中一對乃昭仁長公主與駙馬爺,另一對夫妻不愿透露姓名,今日兒媳在畫舫偶遇這二位恩人,才知其姓名,關月?!?/br> 早前未說,那是因為關月夫婦未留姓名,這次便不一樣了,楊蕓溪既然知道恩人姓名,便不會將這份恩情淡忘。 胡奎明了,“原是如此?!?/br> 楊蕓溪道:“關家娘子不顧安危,跳入湖中救松兒,松兒這才脫險?!?/br> 胡奎竟沒想到是位婦人救了他的乖孫,感激之余心生敬佩,道:“這關家娘子兩次救了松兒,便也是我胡奎的恩人,改日定登門,好生致謝一番?!?/br> 既然這關月與姜子真相熟,他明日問問姜子真便能知道關月家住何處。 關家娘子一聽就是位英姿颯爽的女中豪杰! 道出事情原委后,楊蕓溪覺得沒有再留到正廳的必要了,便獨自回了東院照看兒子。 楊蕓溪走后,胡奎從桌上抄起茶杯,精準無誤地砸在胡濯身上。 不算太燙的茶水灑了胡濯一身,他那衣裳胸膛那片本就是濕的,如今一冷一熱,穿著極其難受。 胡奎罵道:“她早在你成婚前就嫁人了,與丈夫感情和睦。你一個有夫之婦,青天白日帶著妻兒去見她,不嫌丟人!你不要臉,我們胡家還要!” 方氏平日里不曾重重罵過兒子,但這次確實太過,便也跟著丈夫一起責備道:“我若是蕓溪,自己丈夫五年心心念念的是別的女子,我早就和離了,何必苦苦等這五年受罪。你太讓我與你爹失望了!” “今日是巧合,我根本不知道她會出現?!焙獨獾煤莺莘飨乱律颜粗牟枞~,駁斥道:“我才是你們兒子,你們為何要聽楊蕓溪一面之詞!” 從畫舫中出來以后,他有想找楊蕓溪好好談談的想法,是楊蕓溪不愿同他談,為何一回來,所有人都在指責他! “瞧瞧這些年你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是作為丈夫和父親該做的事情?!枉自松兒處處維護你,你呢?你恨不得他母子倆永遠消失!你自己回西院好好反省反省,別出現在他們母子面前,礙眼!” 話畢,胡奎起身,與妻子方氏去了東院看寶貝孫子。 路上,胡奎念著恩人,道:“夫人啊,照蕓溪適才說的,救咱們乖孫的關家娘子又會武功,又識水性,定是一位女中豪杰,說不準與我一樣,喜歡舞刀弄槍,你說我送把上好的佩劍給那關家娘子,如何?” 方氏搖頭,嫌棄道:“哪有人登門答謝送兵器的?!?/br> “夫人,這就是你的不懂了,我們習武之人,能有一件稱手的兵器,乃重中之重。算了,與你說了,你也不懂,我自己看著辦罷,便送關家娘子一把用上好玄鐵打造的佩劍?!焙f著說著,已經將要去答謝禮品定下了。 改明兒就去鐵匠鋪打劍。 “阿嚏——” 與此同時,遠在皇宮的趙婳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霍澹已然換下濕衣裳,從丹紅手里接過熱騰騰的姜湯,遞到趙婳面前,“還擅作主張救人么?” 榻上,趙婳裹上厚厚的棉被,被褥從頭蓋到腳,將她身子裹得嚴嚴實實。 冰寒的湖水仿佛滲進骨髓一般,縱使她已經沐浴過一番,仍舊覺得冷。 “臣妾總不能讓陛下跳進湖里救那小娃娃,萬一陛下有個閃失,臣妾便成了罪人?!壁w婳一口氣喝完姜湯,身子慢慢開始回暖。 “你倒是體貼?!?/br> 霍澹拿過空碗隨手放一邊,不茍言笑,冷言冷語,對丹紅道:“去看看廚房的預防風寒的藥煎好沒有?!?/br> 趙婳纖白的手指捻著被角,只露出一個不大不小,圓乎乎的腦袋,道:“臣妾不做沒把握的事情。正是因為懂水性,才敢下湖救人?!?/br> 走到殿門口,正欲踏出門檻的丹紅,腳步一頓。 懂水性? 何時的事情? 丹紅滿腹疑慮,心不在焉出殿門往廚房去。 “你在說什么胡話?”霍澹勾起食指,在她眉心一敲,道:“那今日倘若是朕與胡家小娃娃同時掉進水中呢?你只能救一個,你該如何?” 脖頸往后一縮,趙婳眉頭一皺,仔細打量霍澹良久,道:“陛下幼稚?!?/br> “臣妾誰也不救?!壁w婳喝了姜湯有一陣了,身上開始微微發汗,便將那從頭裹到腳的棉被褪下一點,披在肩膀上,烏黑的睫毛呼眨呼眨,笑道:“陛下識水性,但是稚子不會,陛下既然都已經落水了,便順道將稚子救起來?!?/br> 誰也不救。 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