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153節
沒了朝政的煩惱,霍澹閑來無事便在書案上練字。 除夕這日,霍澹還剩幾張贈給大臣們“?!弊治磳?。 趙婳在他旁邊研磨鋪紙,看著他一筆一劃在宣紙上落筆,“陛下的字蒼勁豪放,臣妾第一次見時,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知陛下臨摹的是哪位大家的書法?” 初次見霍澹的字,趙婳似乎很早便見過他的字跡,但愣是想不起來; 后來,她每每瞧見霍澹的字,腦中浮現的便是他初次見她分別時留下的京城地址,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印象。 趙婳困惑,但無從得解。 霍澹擱下狼毫,近乎咬牙切齒,道:“說道這書法,朕得好好感謝許太后?!?/br> 趙婳不解,“為何?” 指腹摩挲著扳指,霍澹眼尾露出一抹厭惡,隨后又被狠戾所代替,“許太后希望把朕培養成一位對政事毫無見解能力的帝王,朕年少時,她便一味讓朕學習丹青、書法。朕那時候還沒有能力與許氏一族抗衡,便只能與她虛與委蛇,裝作一副醉心書法的模樣,以此消除許太后的戒心?!?/br> “但倘若在表面上裝裝,很快便會被識破,故而朕集幾大書法大師的字為一體。書法不算精,甚至可以說是學得雜亂,字跡既像他,又像那人,還時不時拿寫的字去找許太后評鑒,這才打消了她的疑慮?!被翦=忉尩?,“所以,嘉嘉初次見到朕的字跡時,才會有似曾相識的錯覺?!?/br> 趙婳蹙眉,她當真是因此才覺得霍澹的字眼熟么? 趙婳正思索著,高全盛從殿外進來,“陛下,適才衛首領來,容州那邊有信傳來?!?/br> 高全盛畢恭畢敬把信呈上來,霍澹瞧了一眼放一邊,似是絲毫不關心,“朕知道了,你退下罷?!?/br> 待高全盛退出殿中,霍澹這才將信拆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容州的信?可否是暗衛傳回的消息,傅鶯如何了?”趙婳著急想知道,直直盯著霍澹手里的信。 霍澹將信給趙婳,“傅鶯主仆二人在容州落腳,置辦了間宅子,又招了幾名會武功的家丁護院。她們主仆算是在容州安家了?!?/br> 就霍澹說話的功夫,趙婳已經將信上的內容看完,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 “太好了,”揚起一抹釋然的笑容,趙婳道:“今日除夕,傅鶯已在容州安定,就讓這些年所有的愁苦與不悅統統留在今日。待明年新歲,傅鶯有嶄新的人生。臣妾希望她一定要幸??鞓愤^完后半生?!?/br> 霍澹牽過趙婳的手,看著她笑道:“不僅是傅鶯,明年,不?!彼目诘溃骸懊恳荒?,嘉嘉都會開開心心,朕不會讓你受委屈,也不會讓人傷害到你?!?/br> 趙婳聞言,心里甜滋滋的,“這話陛下都說好幾遍了,臣妾心里明白就行,陛下不用次次都強調,若是被旁人聽了去,還不知私下要如何議論臣妾呢?!?/br> 霍澹:“朕只在你面前提這事,旁人哪會知曉?!?/br> 旁人眼里,他永遠都會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趙婳送開他手,推著他往里屋去,“好了,時候不早了,陛下快去換衣裳,再膩歪下午,除夕晚宴恐是要讓諸位大臣久等?!?/br> 在趙婳的催促下,霍澹去了里屋換衣裳。 今日除夕,朝中重臣多數都會進宮赴晚宴。 霍澹會與皇室家眷以及百官共進晚膳。 趙婳素來不喜這樣的場合,一是不想與許家二人共進晚宴,二是她從小便討厭出席這種有諸多不認識的人的宴會。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她身為霍澹的妃嬪,她的言行都會被放大,乃至會因此影響到諸位朝臣對霍澹的看法。 霍澹整日與她在一起,自是清楚她的性子。 可是出席除夕晚宴的百官不知,他們與趙婳素不相識,交情也沒有,短短的家宴恐怕是他們知曉她為人最快的法子,也是他們最易被旁人的言論所影響的時候。 趙婳切不可因為她的任性,讓霍澹為了維護她,寒了眾臣的心。 女子哪有各個都是紅顏禍水的。 這次晚宴,趙婳全程沒有說話,落落大方跟著霍澹一起舉杯敬酒,即便是許太后和許明嫣暗地里想惹她在宴會上露出張揚的一面,她也忍住了想要駁回去的念頭。 直到晚宴結束,風平浪靜。 回到鳳棲宮,趙婳沐浴出來,霍澹怕她再著涼,取來狐裘披在她身上。 趙婳下頜枕著手背,趴在貴妃榻上,霍澹向以往那般取來錦帕給她擦干濕法,“今日晚宴話怎如此少?連許太后說的彎酸話也不回應?!?/br> 許太后還能如何說,無非是將趙婳當初在霽華宮當琴師,又去了思政殿御前侍奉一事又翻了出來。 這招在許太后壽宴上用了一次,這次又來,看來許太后是拿她沒轍了。 趙婳閉著眼睛,對霍澹給她擦拭頭發已然成了習慣,道:“除夕,又有百官在宴會上,臣妾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由許太后去了,總不能讓百官以為陛下新納的妃嬪是個不禮數,頂撞太后,以色侍君的禍水罷。況且許太后說的是事實,臣妾當初的身份確實如此,左右這其中如何,陛下是知道的,如此一來臣妾是何身份,倒也不重要?!?/br> 霍澹心底生出暖意,“原來嘉嘉為朕著想,寧愿咽下這口氣?!?/br> 她素來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能讓她退一步,實屬不易。 原來,他在她心中如此重要。 說著,趙婳從貴妃榻上起來,半干的頭發垂至胸前,霍澹挑起她那撮頭發,慢條斯理擦著。 趙婳望著霍澹,道:“不過,臣妾還是感覺胡奎對臣妾有敵意,一個人記恨的眼神是藏不住的?!?/br> 回想起晚宴上許太后拿她曾在宮中當差來說事,胡奎不知為何本就對她有敵意,經過晚宴上許太后這么一說,胡奎更是對她擺著張臭臉。 “胡奎就那樣,擺著個臭臉,胡奎不了解你,所以輕信旁人的話,你莫要往心里去。再說了,往后也是朕與胡奎打交道?!被翦恐凉皲蹁醯臑醢l,這撮頭發快要擦干,又換了另一撮濕法,道:“你在旁人眼中如何,朕管不著,但是你在朕心中,是全天下好的女子,光這點就足夠了?!?/br> 趙婳聽后有幾分釋懷,打趣道:“原來陛下也會安慰人?!?/br> 霍澹不樂意了,“朕哪次沒有安慰你?!?/br> 兩人在一起久了,霍澹清楚趙婳最怕什么,便趁她不注意時,撓了撓她胳肢窩。 趙婳怕癢,在貴妃榻上東躲西閃,被霍澹壓下貴妃榻時,順勢拉著將他給一起拉下來。 兩人在貴妃榻上胡鬧一陣,等到聽見殿外不知是誰說了一聲“新歲至”,這才意識到竟不知不覺已是子時。 說是一起守歲,可在守著守著,可守著守著卻還是變成了胡鬧一場。 趙婳被霍澹攬在懷中,笑吟吟道:“陛下,新歲快樂?!?/br> 蹭了蹭她額頭,霍澹在她臉頰落下一吻,道:“新歲快樂,歲歲年年,平安康健?!?/br> …… 京城正月里依舊寒意料峭,初幾頭又下了一場雪。 不過這次趙婳倒沒有與霍澹一起在雪地玩雪,因為霍嵐來了。 兩人默契地沒有讓霍澹加入。 霍澹自覺沒趣,便去了一旁看這兩人玩雪。 本以為缺了他,趙婳與霍嵐會索然無味,可兩人玩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要邀他一起玩的舉動。 罷了,罷了。 霍澹也不去當這討人嫌的人,背影有幾分落寞地回了思政殿。 新年一過,他便要忙起來了。 這一忙,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節。 按照慣例,每年上元節皇帝都會攜皇后登臨承天門與民同樂。 霍澹還未納后,每年上元節便都是與許太后和霍嵐一同登臨承天門。 “往年皇兄身邊從未站過其他女子,今年皇兄帶皇嫂去,便是在告訴全京城的百姓皇嫂的身份?!被魨瓜挛缇瓦M宮來找趙婳了,但是趙婳今晚要穿的衣裳,霍嵐總感覺缺些氣場,襯不住趙婳。 想起霍澹前陣子在她耳邊念叨,趙婳彎彎唇,笑道:“陛下恨不得全虞國看到?!?/br> 霍嵐也不知她皇兄何時變得如此膩歪了,暗暗嘆息一聲,切入正題,道:“不過,皇嫂,你這身衣裳有幾分尋常,就應和封妃大典時一樣隆重?!?/br> 趙婳自由她的道理。 從承天門回宮后,她還要和霍澹悄悄逛燈會,衣裳太繁瑣了,換來換去浪費時間。 天色漸暗,高全盛來催過一次,趙婳收拾完,便霍嵐出發去了承天門。 === 永安宮。 內屋中那間小密室被打開,香燭裊裊。 許太后閉了眼睛,立在兩個牌位前,手里捻著一串佛珠,嘴里小聲念著佛經。 晚秋剪掉一節燭芯,殿中忽地變得明亮了幾分,“太后娘娘,適才陛下還來永安宮請您去承天門,您為何要借口身子抱恙不去?” 許太后緩緩掀開眼皮,道:“今晚皇帝要帶趙婳去。這么些年來,哀家想方設法讓明嫣那丫頭與皇帝一同出席承天門,可皇帝一次也沒讓明嫣去。這次皇帝待趙婳一同前往,哀家去了能做甚?看著他倆一路膩歪么?真是膈應人?!?/br> 許太后將佛珠串套回手腕上,道:“眼不見為凈,索性便不去給自個兒心里添堵。那熱鬧,都是他們的,干哀家何事?” 晚秋道:“太后娘娘說得在理,如今趙貴妃備受盛寵,前陣子她不是身子抱恙么?奴婢聽說陛下又是端茶,又是送水,伺候趙貴妃是毫無怨言?!?/br> 望著供臺上那兩個牌位,許太后蓄了滿腔恨意。 “倘若哀家那兩個孩子還在,如今這闔家團圓的日子,哀家又豈會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尋不到?!?/br> 許太后揉了揉額角,晚秋眼尖,即刻便將手臂伸過去讓她搭上。 去軟榻上坐著,許太后接過遞來的手爐,眸底流露出一抹哀愁。 倘若她那兩個孩子在世,她如今恐是已經抱上孫子了。 也不至于被趙婳氣得夠嗆。 若是沒有皇帝的庇護,她堂堂太后,又怎會拿那女子沒轍? “她趙婳再受寵愛又如何?自古以來紅顏禍水的例子比比皆是,哀家瞧著終有一日,皇帝便就是因為趙婳親手斷送了他這皇位?!?/br> 言至此處,許太后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屆時她扇扇風,點點火,朝中自會有人對趙婳有意見。 借刀殺人,這一招她早已得心應手。 當年霍澹生母嫻妃,不就是被她冠上“妖妃”的罵名么? 這會兒,估摸著霍澹和趙婳已經登上了承天門。 去罷,去罷。 讓百姓都先看看,趙婳究竟是何人,看看她與皇帝是如何恩愛,待她落寞時,百姓再談這段,該有多好笑。 寒風呼呼,吹得廊檐上的宮燈東倒西歪。 趙婳和霍澹從承天門回宮天早已黑盡,趁著此時街上燈會還沒散去,兩人急急回到鳳棲宮,將盛裝換成便服,悄悄出宮去玩了。 丹紅有眼見,知道此種場合她若是跟在趙婳身旁,會耽誤了娘娘與陛下獨處的時光,便自覺留在宮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