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142節
戟尖染血,胡奎煞氣逼人,厲聲道:“犯我王者,死!” 帶著血漬的方天畫戟指向被叛軍圍住護著的傅鈞,胡奎怒道:“傅鈞,陛下待你不薄,你竟與這逆賊串通,大逆不道!” 援軍來后,外面士氣大振,鬧哄哄一片。 傅鶯便從殿中出來了,此時正站在行宮城墻上將下面的一幕幕盡收眼底,自然也聽見了討伐傅鈞的聲音。 “阿爹!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朔風呼呼,傅鶯心灰意冷,站在城墻上勸阻傅鈞。 雖然傅鶯知道她好似勸不動傅鈞,但還是想在最后關頭試試,試試這最后一次。 許明嫣睥睨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斥道:“今日陛下在行宮遇難,你們傅家一個也脫不了干系,怎的?如今要在眾人面前演一出父女情深的戲碼?” 傅鶯找不出反駁的話語,閉了嘴巴焦灼地看著父親。 傅鶯那話輕飄飄的,傅鈞沒理會城樓上的爭執,執劍平靜道:“待我不???胡奎,你可知,莊帝不識人才,拉一個什么都不懂黃毛小子坐鎮軍中,我原是一員小將,空有上陣殺敵的抱負,卻也耐不住莊帝這般!是寧王殿下慧眼識珠,舉薦我,這才有了我如今的成就!” 胡奎怒道:“強詞奪理!這不能成為你不忠的借口,弒君謀反板上釘釘,休要為自己開脫!” 寧王一聽此話,一直忍了十多年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大聲道:“放屁!這皇位本就應當屬于本王!他莊帝在位多年,被嚴慶那閹人牽著鼻子走,竟連先祖開創的護城軍也拱手將兵權給了宦官!給了宦官?諸位不覺得很可笑么?這樣的人,談何一國之君?” 滿手鮮血的寧王指了指穩坐馬背上的霍澹,“陛下,你生母便是被莊帝生生害死。莊帝為了穩固手中的權利,不可讓儲君之位落到許家人身上,莊帝也是心狠,親手殺掉許氏腹中的孩子,最后又怕眾臣發現端疑,把所有罪過推到嫻妃身上。陛下啊,這就是你敬重的父王,亦是你的殺母仇人!陛下……” 就在寧王提及嫻妃時,霍澹便從身旁弓箭手中拿過弓箭,未等寧王說完,一箭射向他額頭。 寧王就正對著霍澹,自然也看見了他這番動作,一陣閃躲將這突襲的利箭躲開。 霍澹多多少少清楚幾分生母去世的內情,他一直以為是許太后聽信謠言,才設計讓父王不得不頂著眾臣的壓力,賜他生母白綾。 霍澹萬萬沒想到,父王城府這般深,他在眾人面前裝成無辜者,然而幕后最大的黑手便是他自己,他自導自演了這么一出戲,最后將它全推到了一名婦人身上。 霍澹生母去世那年,不過二十五歲。 在人生最燦爛的時候,被她那青梅竹馬的夫婿,當成了一枚棋子。 額角青筋凸起,霍澹被徹底激怒了,沒再留寧王多說一字,一聲令下,羽林軍紛紛出動。 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卷著濃烈的血腥味,裹著兵刃的碰撞聲。 叛軍本就已經是潰敗之勢,沒撐過一刻鐘便魚潰鳥散。 寧王揮劍砍向霍澹,交鋒之間,霍澹那冰寒的刀刃淌著血漬一把挑開寧王的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刀刃割破寧王喉嚨。 霍澹執劍捅進寧王心口,頓時血光四濺。 “殿下!”傅鈞眼睜睜寧王從馬背上跌落,正欲往那邊奔去,胡奎那方天畫戟剎那間架在他脖子上,只要他一動彈,隨時都會被方天畫戟斬掉頭顱。 寧王當場咽氣,喉間紅得泛黑的血不住地流,糊的整張臉都是,猙獰的雙目本就滲人,如今被血染得更為駭人。 寧王已死,傅鈞又被擒住,叛軍群龍無首,頓時銳氣大減,很快便被制服。 三刀架在傅鈞脖子上,胡奎膝蓋頂了頂他后膝。 “咚”的一聲,傅鈞跪在地上。 戰敗的傅鈞仰天長笑,掃了眼在場的每一位人,視線不經意間看到了站在城樓上早已淚流滿面的傅鶯。 他匆匆略過視線。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此戰非生即死?!?/br> 傅鈞今日隨寧王一道起事造反,不論哪個結局,他都心中有數,在舉兵那一刻都已做了完全的應對之策。 闔上雙眼,傅鈞朗聲道:“綺綺,我真恨當初送你進宮,非但沒有幫上為父的忙,反而還透露了我的大計,大義滅親做到你這份上,為父真是開眼!今日,我便與你斷絕父女關系,傅家族譜中早已沒有你的名字,你不再是我傅家人!” 他的聲音太大,每一字都像是一根針,字字句句戳進傅鶯心里。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喚過她的小名了,傅鶯怎也沒想到再次聽見這一聲“綺綺”時,竟是這樣的局面。 “殿下,末將來追隨你了!”傅鈞話畢,身子往旁邊傾斜,脖子往鋒利的刀刃撞去。 敗,也要敗得體面。 傅鈞寧愿自盡自行了斷,也不愿被霍澹定罪處刑。 那架刀羽林軍再想收刀時已經遲了,傅鈞雙目圓睜,赫然倒地。 “阿爹!” 誰也沒想到傅鈞會自盡,傅鶯提著繁重的裙擺,急急跑下城墻,可視線被眼淚模糊,下臺階時腳不慎踩空,從二十余臺階滾了下來。 彩霞一聲驚呼,想去拉住傅鶯,可惜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她跌落。 城墻拐彎處,傅鶯額頭重重撞在墻壁上,“咚嚨”一聲,當場便暈了過去。 那城墻在拐彎處,遠方戰場上的眾人根本看不到這邊發生的一切,只是聽見女兒那聲在叫父親,之后就沒了下文。 被傅鶯額頭上的口子和血嚇得失神,彩霞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的局面,她家娘娘還能被醫官救治嗎? 許明嫣端著架子,從臺階上一步一步緩緩走下,曳地裙擺略過傅鶯主仆二人。 她淡淡瞥了一眼被血弄花妝容昏迷不醒的傅鶯,并未有叫內侍和醫官的跡象,甚至還因為傅鶯成了這般慘相有幾分高興。 “晦氣?!?/br> 許明嫣朱紅唇瓣翕合,輕飄飄說了一句,由冬兒扶著慢慢下了臺階。 這廂,趙婳還沉浸在霍澹有驚無險成功斬殺寧王的喜悅中,待叛軍盡數被擒拿后,便迫不及待從城樓下去,去到那讓她擔驚受怕好一陣的男子身邊。 剛下到一半臺階,趙婳忽然覺得不對勁,腳步一頓,匆匆轉身,提著繁重的裙擺再次上城墻,往相反的方向去。 霍嵐與她打了個照面,見她神色匆匆跑回來不甚疑惑,問道:“皇嫂,怎了?” “傅鶯不對勁!”趙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沒再與霍嵐多話,急沖沖朝城墻另一邊去。 行宮城墻上下分為兩邊,傅鶯與許明嫣兩人晚來,登上的便是城墻的另一邊,而適才傅鶯親眼目睹了傅鈞畏罪自盡,撕心裂肺般嘶吼一聲,便往城樓下跑去,而此時趙婳在準備下城樓時,并未看見傅鶯去到行宮外面的身影。 果然,趙婳剛下兩節臺階,便瞧見侍女彩霞抱著昏迷的傅鶯。 “她怎摔成這樣?!”跟過來的霍嵐驚呼,被那血淋淋的面龐著實嚇了一跳。 趙婳立刻喚來內侍,將傅鶯挪至行宮偏殿,“丹紅,速叫楊醫女來!”她忽地想起一事,拉住正要去請人的丹紅,將她腰間玉牌放在丹紅手中,“調幾名羽林軍去殿外守著,倘若有人在救治傅貴妃時生事,不論是誰,統統將人給本宮轟出殿去!” 丹紅應聲,得令快步去尋羅太醫。 幸好本次出行,帶了三名醫官。 彩霞裙上染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感激涕零,“謝謝趙貴妃,謝謝長公主殿下?!?/br> 趙婳扶彩霞起來,問道:“傅貴妃如何摔的?許貴妃推的?” 許明嫣與傅鶯素來不合,適才又起過一番爭執,依照許明嫣的性子,此處是行宮外面的視線死角,趁著傅鶯不注意,將傅鶯從臺階推下也未嘗沒有可能。 彩霞搖頭,心有余悸道:“娘娘下臺階時太著急,不知是被裙擺絆住了,還是腳下踩空,眨眼間便從臺階上摔了下來?!?/br> 了解到情況,趙婳安慰彩霞莫往壞處想,放她去殿中守著傅鶯好安心。 處理好傅鶯的事情,趙婳趕往行宮外時,霍澹正巧勒馬下來。 叛軍逐一被俘,胡奎等人皆在清理戰場。 霍澹朝她奔來,盔甲后背的紅色披風隨著他奔來而飄逸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叛軍的鮮血給披風染了一層,那紅色格外惹眼。 他干凈的面龐此時已然灰頭土臉,暗紅的血在臉頰干涸,身上的盔甲也有些破損。 趙婳在霍澹奔來的那刻,拋開本就不多的矜持,撇開戰場上眾人的眼光,朝他奔去。 腰間被一只厚實的大手纏住,趙婳被他托腰抱起,鼻尖那熟悉的味道讓她的心徹底安了下來。 趙婳眼眶有些酸澀,正欲開口,余光瞥見霍澹另一只垂在身側,衣袖被劃破,那正在滲血的手臂。 趙婳心驚,急忙推開霍澹,抓住他左手手腕,責備道:“手受傷了怎么不說!” 霍澹手指動了動,原是想瞞著她的,卻還是被發現了。 “不想讓你擔心?!被翦H魺o其事說道,撫下她手,將那受傷的左臂藏在披風下,“也不想弄臟你衣裳?!?/br> “笨蛋?!壁w婳低喃責備一句,從懷里拿出絲絹,在他受傷的左臂上纏了一圈,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要先止血的?!?/br> 霍澹低垂著眼,看著左臂那想蝴蝶翅膀的東西,也不知怎就笑了出來,心里暖暖的。 嘉嘉的手真巧,平平無奇的絲絹,經她之手竟變得如此好看。 見他這樣,趙婳又氣又笑,不知該說他什么,“臣妾去傳醫官來給陛下治傷?!?/br> 趙婳轉身就走,霍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到了行宮入口。 這廂,霍嵐的一聲“嘖嘖”喟嘆聲引起了霍澹注意。 霍澹斂起笑容,又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對五步開外的霍嵐道:“不在殿中好生待著,你跑出來作甚?” 還能罵她,看來皇兄的傷勢不重,恐是只有手臂受傷了。 “臣妹跟皇嫂一道出來的,是皇兄只顧著跟皇嫂……”霍嵐不好說那詞,便含含糊糊帶了過去,“旁若無人。還有,皇兄每次受傷都喜歡瞞著,瞞著瞞著,這不皇嫂都生氣了,不理皇兄了?!?/br> 霍嵐現在可不怕霍澹了,她背后有人撐腰,可以好生將以往霍澹嚇唬的賬還回去了。 她說幾句嚇?;翦5脑?,讓他有短暫的擔驚受怕。 霍澹黑著一張臉進了行宮。 === 羅太醫垮著藥箱匆匆趕到屋中,正要將霍澹左臂被血染紅的絲絹取下,霍澹伸手止住了他動作。 “朕自己來?!?/br> 霍澹褪下了盔甲,素色衣裳勾勒出他勁瘦的身姿。 瞧了眼站在羅太醫身邊,卻一直沒有任何要幫他取下絲絹舉動的趙婳,霍澹垂下唇角,指尖捻住絲絹一角,輕輕一扯便將血糊住的絲絹扯了下來。 將手臂放在桌上,霍澹抬頭望著趙婳,與她解釋道:“一點小傷,無需大驚小怪,這傷是適才與寧王交鋒時不慎被劃傷的,傷口不深?!?/br> 趙婳道:“陛下還說臣妾不愛惜身體,陛下不也是?之前昭仁便跟臣妾提過,陛下受傷只字不提,這是第幾次了?” 暗紅的血已經干涸,衣袖粘在了傷口上,羅太醫便用剪子將那衣袖剪得更開。 趙婳抿唇,道:“陛下身上還有哪處受傷了?” 霍?;卮饦O快,“便就只有左臂?!?/br> 趙婳瞧著他也只有左臂受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