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120節
季揚順著那棵樹往上看,原是一只風箏被掛在了上面。 冬兒撿走落在許明嫣頭上的銀杏葉, 勸道:“娘娘,還是奴婢去尋內侍來罷。娘娘先去亭間歇歇等奴婢回來?!?/br> 許明嫣語氣不悅,“你四下找找可有長樹枝, 本宮才不去麻煩那些個見風使舵的宮人?!?/br> 冬兒再次勸道:“娘娘。初冬天氣冷, 這還刮著寒風,娘娘莫要跟身子過不去, 當心著涼受寒?!?/br> 冬兒依照許明嫣意思,正開始在御花園尋長樹枝,一轉頭便瞧見了站在遠處的季揚。 眼眸一亮,冬兒匆匆跑向季揚,福身道:“季將軍,貴妃娘娘的風箏掛樹上了,季將軍可否幫娘娘將風箏拿下來?” 季揚順著冬兒指的方向看去,視線不經意間和樹下許明嫣的目光撞在一起。 許明嫣急急挪開目光,呵斥道:“冬兒!過來!誰讓你找季將軍的?!?/br> 往前走了幾步,季揚足尖輕點地面,一躍而起,取下掛在樹杈上的風箏,交到許明嫣手中。 “完好無損,還給娘娘?!?/br> 接過風箏,許明嫣一剪秋瞳略帶羞澀,紅唇輕抿,“謝季將軍?!?/br> 余光落到許明嫣懂得泛紅的指尖上,季揚這次才注意到她穿得有些單薄,連件披風都沒帶,好心提醒道:“初冬寒冷,娘娘若要放風箏,等哪日天晴暖和才好呢?!?/br> 許明嫣柔柔一笑,攏攏衣袖,道:“適才還有點太陽的影子,誰知才一會兒功夫它便進去了,這風箏也是,一陣風過去,直愣愣掛在樹丫上,怎也下不來,害得本宮在樹下吹了好一陣風?!?/br> “今日謝謝季將軍?!?/br> “客氣?!奔緭P躬身,避開她視線,道:“末將回城門當值了?!?/br> 說完,季揚正欲轉身,只聽許明嫣又叫住了他。 “等等——” 許明嫣欲言又止。 季揚回身,不解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許明嫣唇瓣翕合,片刻后搖頭,道:“罷了,無事,便不耽擱季將軍了?!?/br> “御花園風大,娘娘還是早些回宮?!?/br> 季揚頷首,誰知才走兩步,便聽許明嫣問道。 許明嫣捏著風箏一角,軟聲問道:“季將軍心細,不知將軍可有屬意的姑娘?” 季揚沉默一陣,淡聲道:“尚無?!?/br> 許明嫣面露喜色,追問道:“那季將軍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季揚不語。 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他心里是藏了個姑娘,可是那姑娘并不屬于他。 是否他一開始就不該遇見她? 一直到走出御花園,季揚還在想這個問題。 …… “拿去?!痹S明嫣嫌棄似將風箏給到冬兒,攏了攏衣衫,快步離開御花園。 冬兒拿著風箏跟在后面,“娘娘,這么做可以么?奴婢瞧著季將軍不上鉤?!?/br> 許明嫣嫣然一笑,胸有成竹,“本宮問他心儀女子,他沉默不語,這便是沒有心儀對象。本宮有辦法讓季揚為本宮神魂顛倒,朝思暮想?!?/br> “瞧著吧,等那日天冷的時候,將季揚叫來,本宮保準他乖乖咬上魚餌?!?/br> 今日,許明嫣在御花園等季揚,故意將風箏放飛掛在樹上。等的便是季揚取風箏給她,如此一來她欠季揚一恩,日后才有借口請季揚到瑤光殿瞧見她那窘迫可憐的處境。 如今霍澹夜夜宿在鳳棲宮,以往霍澹都不怎來瑤光殿,現在便更不會了,很快這宮里的風向就會變。 她得抓緊時間了。 === 翌日。 辰時三刻,早朝散朝不久,一輛馬車緩緩駛出皇宮,穿街過巷,最后在醉仙樓穩穩停下。 霍澹率先下車,站在車輪邊上,伸出一只手來扶趙婳下車。 “走罷,夫人?!?/br> 趙婳笑了笑,由他牽著進了醉仙樓。 昨傍晚,趙婳和霍澹商議一番,既然寧王將異牟碩當成一枚棋子,想利用這枚棋子打破兩國維持很久的安定,那他們就從這枚棋子下手,讓異牟碩親耳聽到他是如何被人當槍使的。 趙婳讓丹紅給還住在鴻臚客館的趙玉成送信,讓兄長以她的名義約趙玉成今日中午在醉仙樓一聚,事關昭仁長公主和親一事。 趙婳料定異牟碩會赴約,果真,一進二樓“竹”字包間便看見異牟碩到了,正坐在凳上悠閑品茶。 異牟碩擱下茶盞,抬眸望了眼門口的兩人,起身行禮道:“有何事不能召我進宮,需陛下和娘娘勞心費力讓我到此處?” 霍澹依舊對異牟碩沒好臉色,徑直走進包間,在一處落座。 趙婳怕霍澹怒上心頭,與異牟碩談不上幾句便要吵起來,便搶先一步,和善說道:“在壽宴上,當真是大皇子第一次見昭仁長公主?” 異牟碩蹙眉看她,神色不悅。 趙婳又道:“本宮知道,你與寧王早在進京前便認識?!?/br> 異牟碩一驚,眸色染了幾分兇意。 寧王與虞國皇帝雖是叔侄,但兩人關系不好,寧王再三叮囑不能讓虞國皇帝知曉兩人相熟,否則這和親恐是不會成。 在霍澹旁邊落座,趙婳料到他就是這個反應,“本宮還知道,寧王拿大皇子當一枚棋子。大皇子以為寧王是真情實感為殿下婚事著想?大皇子別傻了,寧王是虞國人,他閑出病了?要cao心殿下你娶誰不娶誰。以虞國百姓性命相威脅,陛下不同意將昭仁長公主嫁到南詔,你就舉兵攻打我虞國邊境,是寧王給你出的餿主意罷?!?/br> 話糙理不糙。 異牟碩不相信,瞪趙婳一眼,“胡說!” 他怎會是一枚棋子! 他堂堂南詔國最尊貴的王子,怎會被一親王當棋子,哄得團團轉! 霍澹趁他怒了,接過趙婳的話,繼續道:“退一步講,寧王吃飽了撐的,喜歡當這個媒人。但是你可想過,他為何要給你出這餿主意?他不知以百姓性命相威脅,只會讓朕厭惡南詔,厭惡你?明是能成的婚事,被這般一攪和,黃了?!?/br> 跟阿婳待的時間久了,他說出的話難免跟她一樣有幾分沖。 他幽幽把玩著茶盞,茶水在杯壁轉了一圈,又緩緩將杯子放在桌上。 霍澹隨性說道:“朕不管寧王如何與你說的,在朕眼里,你就是被人隨意拿捏的一枚棋子,蠢得要死?!?/br> 聞言,異牟碩動怒,霍澹又道:“朕今日就讓你親耳聽聽,你這枚棋子是如何被寧王哄得團團轉。屆時南詔國和虞國開戰,誰會從中坐收漁利?你這無疑是為他人做嫁衣?!?/br> “今日陛下和本宮尋大皇子來,就是讓大皇子好生看看你所認為的好‘媒人’是如何待你的?!壁w婳指節敲了敲桌面,道:“大皇子深居宮中,外面世道黑暗,人心險惡,自是不太懂,被別人三言兩語利用,不怪大皇子?!?/br> 霍澹掩唇輕笑,她這番話,句句不帶臟字,卻句句都在罵異牟碩蠢,被人利用卻不自知。 包間中有一屏風,正好將此屋分為兩部分,有了屏風的遮掩,內室里就有了一處視線死角。 “大皇子,請隨本宮來?!壁w婳邊說邊往內室走去,但并未聽見身后有腳步聲跟來,回身見異牟碩在原處不動,道:“大皇子倘若現在離開,便永遠也不會知道你是如何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一個時辰,你便會有答案,屆時你若還執意要娶昭仁長公主,本宮可以幫你勸勸陛下?!?/br> 勸勸而已,霍澹同不同意又是另一回事。 異牟碩猶豫一陣,還是去了內室。 昨夜霍澹差內侍去了趟寧王府,下口諭讓寧王今日午時于醉仙樓見面。 他與趙婳賭一把。 賭寧王的野心。 === 午時。 寧王如約而至。 見人來了,霍澹讓小二上菜,“皇叔難得回趟京城,朕記得皇叔以前常常到醉仙樓吃飯,只是這么些年,醉仙樓大廚換了一批?;适蹇熳?,莫要拘禮,嘗嘗這味道變沒變?!?/br> 寧王面上掛笑,在一旁落座,“勞陛下還記得?!?/br> 談話間醉仙樓伙計魚貫而入,很快空空如也的桌上便擺滿了美味佳肴。 未等霍澹動筷子,寧王先一步夾了塊魚rou,放入口中細細品鑒。 皇帝沒發話,臣子便率先用膳。 太張揚了。 寧王是有多大的把握,竟連裝也不裝一下。 霍澹剛拿起的筷子,很快放下。 “美味,”寧王發出一聲滿足的贊嘆,“砧板上的魚,美味。陛下不嘗嘗?這魚入口中,別有一番心境?!?/br> “陛下今日找臣來,不單單是請臣吃這一桌子菜這般簡單罷?!睂幫醴畔驴曜?,笑里藏刀,“陛下,貴妃娘娘,有話不妨直說?!?/br> 事情似乎不預想得要順利一些,至少趙婳和霍澹事先準備好的引入正題的說辭被寧王這話,直接可省略。 霍澹扯了扯唇角,那偽裝和善的面龐瞬間變了,銳利的目光落到寧王身上,道:“皇叔千方百計讓昭仁嫁去南詔,可是皇叔別忘了,昭仁是朕唯一的親meimei,朕萬萬不會讓昭仁嫁到如此遠的地方。朕記得朕遠在南州封地的堂妹,年歲與昭仁相仿,也到了適婚的年紀,為了虞國和南詔國兩國的安定,朕倒是有讓堂妹代替昭仁嫁去南詔國和親的意愿?!?/br> 寧王暗暗攥緊拳頭,壓制住滿腔怒火道:“南詔國王子要娶的是昭仁長公主,不是郡主,陛下的主意怕是打錯了。替嫁,恐怕會讓異牟碩認為陛下是故意的,嫁給他一位郡主,是在羞辱他?!?/br> “朕倒是第一次聽人這般嫌棄、貶低自己女兒,也不知堂妹知曉皇叔今日這番說詞有何感想?!被翦J持钢讣咨w輕輕敲動盛滿酒的杯子,發出沉悶的聲音,“朕是皇帝,只要朕一道圣旨永平郡主就得嫁去南詔,皇叔莫不是要擔起抗旨殺頭的罪?” 寧王本就沒有笑容的臉此時完全僵住。 “氣嗎?” 一肘擱在桌面上,霍澹探身,一字一頓,帶著一絲挑釁示威的語氣,道:“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br> 其意,再明顯不過。 氣氛劍拔弩張,一股火藥味。 勢頭差不多了,一直靜觀的趙婳突然出聲,道:“寧王,借勢挑撥兩國關系,自己卻能全身而退,這招確實高?!?/br> 話鋒一轉,趙婳順手摸摸垂落的一縷烏發,道:“南詔國大皇子知道寧王殿下心里的算盤么?倘若知道了,還會與寧王交好?” 包間內寂靜,唯有霍澹若有若無的敲杯聲,一下接著一下,節奏明顯,似乎是在配合趙婳的說詞。 須臾的靜謐后,寧王索性也卸下偽裝,氣焰隨著他的野心逐漸暴露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