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33節
第32章 干事業第三一天 工部尚書一位空缺, 不過短短一日,霍澹便收到了好幾份奏折,無外乎以百姓人心不穩為借口, 讓他早日確定人選。 趙婳就登津河廊橋坍塌一事寫文, 文章在《京華風云》上發表以后,在茶肆、酒樓、勾欄瓦舍間廣為流傳,百姓知曉橋塌原因后義憤填膺, 更有文人組織了一批有威望的百姓去京兆府衙門擊鼓陳情, 希望朝廷能好好清查貪墨的官吏。 一個人的力量過于渺小, 不足以讓jian佞之輩害怕, 但是一群人接著一群人,這便是民之所請,民之所愿。 朝廷在此刻驅趕百姓, 百姓寒心,引起的民憤將極為容易變成暴動, 而這暴動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 便成了他手中一把攪弄風云的利劍。 民憤, 暴動, 民心所向,皇權不穩啊。 如今的朝政不完全被霍澹把持,他韜光養晦五年光景, 豈會如了那一眾jian佞小人的愿? 龍案上堆滿了折子,其中有十本都是上諫讓他早日擬定工部尚書人選。 根據舉薦的官吏,霍澹大致能猜出這些人究竟是哪一派的。 嚴慶端來一碗清熱去火的綠豆沙湯擱御案上, 余光落到那本霍澹已經翻開的折子上, 上面赫然寫了個他不熟悉的名字——何光譽。 “皇上歇一歇再看吧,老奴去御膳房端了綠豆沙?!?/br> 霍澹把折子扔一邊, 捏了捏眉心,滿臉都是疲憊,不耐煩道:“這些人一個個的,又把折子都遞到朕身邊來了?!?/br> 今日上午在紫宸殿兩人撕破臉,但嚴慶似乎沒把這當回事,小皇帝終究是小皇帝,那肚子里的小心思都是他當年玩剩下的,不足為懼。 嚴慶毫不避諱試探道:“皇上現在可有中意的人選?” 攪動湯水,勺子碰到碗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霍澹輕輕扯了扯唇角,不咸不淡喝了勺綠豆湯,“工部郎中何光譽?!?/br> 嚴慶眉色一動,心中暗自竊喜。 這個何光譽任工部郎中已有三年光景,是個鄉下來的窮小子,原本是屯田清吏司中小小一名官吏,先帝在世時嚴慶就看中此人的低微的出身,推了此人從小小官吏在屯田清吏,最后坐上這工部郎中的位子。 藏了多年的棋子,終是要被用上了! “此人……” 嚴慶話剛開口霍澹便打斷了他, “何光譽是你的人吧?!被翦5?。 嚴慶半掛在嘴角的笑容徹底僵住,霍澹不善的目光落在他那鐵青的臉上。 纖長的五指交叉在一起,手背抵著下頜,霍澹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道:“朕偏不用他?!?/br> 話畢,霍澹朱筆一提,在那名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叉,之后便將折子隨手扔到一旁去,看也不看。 折子挪開,御案上放著一張紙,嚴慶目光隨之一挪,只見紙面寫了幾個的名字,卻只有一人的名字墨痕較深,一看就是寫的時候力道重了些,亦或是行筆間動作慢了,經過深思熟慮寫下的。 韋仲旌? 這人他不熟,心性一時難以摸準。 嚴慶默默將此人記下,既然皇帝已經看出他安插的人,便也知道許湛備來的人選,兩方都不會任用,如此他再培養一人便是。 誰能拒絕這擺在明面上的誘惑呢? 他別的本事沒有,挑撥人心和利誘他人的手段還是有幾分的。 嚴慶靜候一旁,看著皇帝一勺一勺慢悠悠用綠豆沙,沒過多久候在思政殿外面的金豆通傳霽華宮派宮娥送來盒糕點。 只見趙婳拎著個食盒進殿,霍澹對嚴慶道:“西域前幾日進貢了一批上好的瑪瑙首飾,你去尚工局將首飾送去霽華宮,讓昭仁先挑選,剩下的便讓宋司珍分發給各宮娘娘?!?/br> 微微一愣,嚴慶躬身,領命出了思政殿,不過在離開時不由自主望了眼來送糕點的趙婳,他目光短暫地在她身上停留。 趙婳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道讓帶著深意的目光,頷首點頭,同他禮節性打了個招呼。 “皇上,糕點請慢用,”趙婳把食盒擱到御案的空位上,“奴婢先行告退?!?/br> 若非皇帝讓她晚些時候送糕點來,她真是半步也不想離開霽華宮。 霍澹不悅,道:“昭仁去找姜子真了,不在宮中,你慌著回去做甚?” 目光一挪,對上趙婳那漫不經心的眼神,他說不出來的一股悶氣,冷聲道:“你在避著朕?!?/br> 趙婳一頭霧水,一時間想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說。 想離開是真想離開,但還不至于討厭他到回避的地步。 說她小肚雞腸也好,愛記仇也罷,總之昨晚這人無緣無故掐她脖子的事情,沒完! 她在糕點中加了些辣椒面,還故意將食鹽當作是糖,放了一勺又一勺。 趙婳不語,霍澹拿起御案上的一瓶瓷白藥罐來到她跟前,目光帶著些許歉意挪動她脖子上青紫的手印上。 趙婳肌膚白皙細嫩,那印子突兀,就像是在純白無瑕的白牡丹上染了一絲雜色,卻惹得人更想采摘。 “朕讓太醫院開的凝脂膏,有活血化瘀、去除痕跡的功效?!被翦I焓?,掌心赫然放了個小小的藥罐。 趙婳警惕性望了他一眼,過了片刻才伸手去接,哪知趙婳手剛伸出去,還沒碰到那藥罐皇帝抬手一揚,她落了個空。 “自己擦藥,你看得清么?”霍澹說完便打開藥罐,取了綠豆般大小的膏藥在指腹,輕輕化開,探身過去欲給她上藥。 趙婳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眉心輕蹙,不善的目光在皇帝身上上下打量。 脖子是他掐的,現在又是將殿中太監支開,又是偷偷摸摸替她上藥。 他這是什么意思,打一個巴掌給顆甜棗? 皇帝是要怎樣? 她這人一身反骨,還就偏不吃這一套。 “謝皇上好意,昨夜長公主已賜了奴婢一罐膏藥?!壁w婳直接拒絕皇帝。 “昨夜昭仁同你睡在一起?她知道你昨夜出去是見朕?”霍澹想起午膳時霍嵐說的那一番耐人尋味的話,忍不住問了出來。 趙婳道:“長公主哪有閑心過問一位宮人去向?!?/br> 她語氣不善,霍澹一聽便知她還在為昨晚的事情生氣,氣鼓鼓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帶刺的刺猬。 輕輕笑了笑,霍澹一手握住趙婳手臂,一個用力將人帶了過來。趙婳掙扎著反抗,他的力道卻越來越大,反剪住她手臂,將她圈在身旁方便上藥,“小狼的事情朕還沒找你算賬?!?/br> 目光挪下,他盯著趙婳玉頸上的青紫印子,喉結滾了滾,“別亂動,朕給你上藥?!?/br> 趙婳不理解,并大為迷惑,無奈之下只得稍稍抬起頭,將下頜連著脖子展露出來。 清涼的膏藥帶著淡淡的草藥味,沒有濃烈的刺鼻味道,反而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茉莉花香。 男子炙熱的指腹在她脖子上流連,趙婳莫名的有些心慌,好像是心悸,又好像是呼吸不暢,說出的感覺。 偌大的宮殿中寂靜無聲,霍澹上藥的動作極慢,他身上濃烈的龍涎香味道熏得趙婳腦子開始遲鈍,鬼使神差多看了他一眼。 他穿著龍袍,長身如玉,雙肩微微內扣,冷峻的面龐倒是和這他皇帝的身份十分貼近。 硬朗的五官,濃密卷曲的眼睫,一顆小小的淚痣長在左眼眼角上,皇帝他其實長得還挺好看,就是這陰晴不定的性格難以琢磨。 忽地,脖子的手力道重了些,趙婳喊痛,瞪了他一眼。 “趙姑娘,專心一點?!被翦5皖^,指腹帶著膏藥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停留。 “……”趙婳朱唇輕抿,看向他手中的瓷白藥罐,岔開話題問道:“這膏藥怎還帶著花香?” “朕特意讓太醫加的,蓋住藥草味?!?/br> “哦?!壁w婳毫無感情回道。 又是一陣沉默。 趙婳保持姿勢,目光忽地被不遠處那花架上的一盆盆栽吸引。 其中一盆盆栽靠近窗戶,采光好,可長勢懨懨,靠近泥土處的葉子開始卷曲枯萎,不如殿中其他幾盆盆栽,似乎是病害所致。 她一個外人都發現了這盆花問題所在,負責打理思政殿的太監會沒看到?常住思政殿的皇帝會沒發現? 她大抵是明白了。 趙婳就這樣活生生腦補了一出深宮詭計。 這廂,霍澹擦完膏藥,把藥瓶放在她掌心,囑托道:“早晚各擦一次,三日方可痊愈?!?/br> 收回視線,趙婳拉開來兩人間距離,猶豫片刻握住藥瓶。 霍澹順著趙婳的余光看過去,落在那盆有枯敗之意盆栽上。 笑了笑,霍?;氐接概?,指尖指向那不加遮掩的宣紙上,“朕打算從這些人中選出下一任工部尚書,趙姑娘過來看看?!?/br> 趙婳湊過去,紙上寫的人她沒一個認識,皇帝此舉是在試探她? 細細看去,她感覺那字跡說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個“青”字,似曾相識。 “朕知道你不認識這些人,單憑感覺,你認為朕更傾向何人?”霍澹忽地懷念以往趙婳不知他真實身份的日子,她不似這般拘束顧忌,想說什么便說什么,“朕想聽真話,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br> 指了一個名字,趙婳道:“韋仲旌。奴婢雖不認識他是誰,但皇上在寫此人名字時明顯與同紙上的人不同,似乎是在思考,故而筆跡不同,力道明顯重了幾分?!?/br> 霍澹追問道:“刻意還是無意?” 趙婳語塞,皇帝如此一問,那自然是刻意寫成那樣的! “……無意?!彼S便敷衍一句。 霍澹得到滿意的答案,嘴角上揚。 韋仲旌只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營繕清吏司郎中,平時不顯山不漏水,卻是他四年前一手安插在工部的。 他故意讓嚴慶看到韋仲旌的名字,再放出口風欲要韋仲旌擔任工部尚書,許湛損失一只手指,不得趕緊找來補上? 他喜歡看兩只老狐貍搶食,相互撕咬,最后兩敗俱傷。 霍??涞溃骸摆w姑娘獨具慧眼,果然天資聰穎。從你安然無恙逃出那群人手中開始,朕便知道趙姑娘和別的姑娘不同?!?/br> 嘴角僵住,趙婳臉色有些難看,說不出話。 別,您這是捧殺?。?! 既然皇帝提了一嘴,趙婳索性將隱瞞的實情道出,“奴婢想起一件事,那晚奴婢被人從宮中擄走,醒來時在丞相府,是許丞相和已故工部尚書?!?/br> “朕知道?!被翦芘竽粗干系挠癜庵?,黑眸中藏不住的鋒芒,道:“京城里有兩只老狐貍,京城外面還藏著一只豺狼?!?/br> 京城外? 誰? 局勢聽上去緊張又刺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