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里，地上是綠油油的青草地，頭頂時蔚藍色的天空，跟現在的地府十八層半點沒有相象的地方。

    蘇嘉卓腳步輕快地踩在青草地上，他的面前是一棵看不到頂的參天大樹。他手中拿著一個金色的壺，他一邊哼歌一般給這棵樹澆水。

    正好的陽光、生機盎然的大自然、帥氣的少年，一切美好的就像是一副油畫。

    但這美好沒有持續多久，下一秒這幅美麗的油畫就變成了畢加索的抽象畫。

    毫無預兆的，天開始搖晃、地開始震動。天上有越來越大塊的是石頭砸下來，地上已經裂開了一個深淵巨口！

    逐漸倒塌的天眼看著就要將那棵參天大樹壓彎、壓倒。蘇嘉卓沒有跑也沒有躲，反倒是一個飛撲上去抱住了大樹。

    昏暗間，趙郁星看到有一道金色的光從蘇嘉卓的胸口飛出，飛進了那棵大樹的軀干里。

    緊接著，天地歸于黑暗。

    幻境到此為止。

    幻境已經結束不知道有多久了，趙郁星一動也沒有動，就像是成了地府十八層里一座雕塑。

    “出什么事了？”

    這句叫聲讓他終于回過了神。他感到臉上有些濕氣，抬手一抹，那濕氣竟然是從他的眼眶里出來，蜿蜒而下。

    他，流淚了……？

    他愣了一會兒，他自己都不知道眼淚是什么時候流出來的。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露出了慌亂，他手忙腳亂地抹掉眼淚。

    他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臉——蘇嘉卓。

    幻境里長著龍角的蘇嘉卓和此刻西裝革履的蘇嘉卓重合了，趙郁星有一瞬間的恍惚。

    蘇嘉卓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趙郁星，連忙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吧？”

    他原本在上面安排大家吃飯，吃到一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地面開始是震動起來，就在大家以為地震了的時候，一切又恢復了安靜。他怕時趙郁星遇到了什么東西，匆匆找來，結果就看到了這樣一個趙郁星。

    在他的記憶中，趙郁星從來都是淡然和超群的，什么時候像這樣連反應都要慢半拍過？

    趙郁星抬頭看著蘇嘉卓，那眼神極深邃，就像是要將整個人從瞳孔印進心里。過了一會，他才開口，嗓音帶著點沙?。骸皼]事。你過來，我有東西給你看?！?/br>
    蘇嘉卓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低頭就看到了那棵樹：“地府里居然能長出這么綠的一棵樹。咦？我怎么覺得這棵樹有點眼熟啊，跟你院子里的那棵好像差不多？”

    趙郁星點頭：“兩棵是一樣的?！?/br>
    “這棵樹……”蘇嘉卓，“同科不同屬嗎？我記得你院子的那棵沒有金邊?！?/br>
    趙郁星：“這棵本來也沒有金邊的。金邊是你的東西?！?/br>
    蘇嘉卓蒙了：“？？”

    趙郁星：“你把手拿過來?！?/br>
    蘇嘉卓照做，將手伸了過來。趙郁星微涼的手牽著他，將他的一只手覆在了一片葉子上。

    他的手一碰到葉子，葉片就劇烈抖動了起來。緊接著那金邊就跟綠葉生生分離開了，金色的邊角順著他的手心鉆進了他的身體里。

    蘇嘉卓雖然感到意外但卻并沒有收回手，趙郁星既然讓他這么做，那這些金邊一定是對他無害的。

    從那一片葉子開始，越來越多的金邊從綠葉上脫離，飛進了蘇嘉卓的身體里。

    趙郁星從萬年醒來之后是帶有以前的記憶的，他不知道為什么蘇嘉卓半點都不記得了。一直到他看到這棵樹，他才明白，蘇嘉卓的記憶留在了這棵樹上，這些金邊就是蘇嘉卓的記憶。

    趙郁星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回想起他剛接觸到蘇嘉卓記憶時的感覺，回想起想m國蘇嘉卓向他表白的樣子……

    在m國的時候，蘇嘉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愛上他的呢？

    就在剛剛那一刻，他終于知道了答案，原來在萬年之前，蘇嘉卓就已經愛上了他。

    他剛剛感受到了那洶涌情緒，是愛……吧？

    原來……這就是愛？

    他摸了摸澎湃跳動的心臟，他好像……也感受過愛的情緒。

    ……

    金邊一點點飄進蘇嘉卓的身體里，他閉起了眼睛，努力消化這洶涌而來的記憶。

    一旁趙郁星的思緒也飄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那是什么時候了。

    那時候，他還沒有人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他是一棵在陽光和雨露的沐浴下長大的樹。

    他生長的地方很偏僻，是一塊荒蕪之地，幾乎沒有人來，只除了一個頭頂著兩只角的家伙。

    那家伙總是靠在他的身上，絮絮叨叨地說著他身邊發生的事，似乎是將他當成了樹洞。他雖然是一棵樹，但每天聽這家伙嘮叨，耳朵也要長出老繭了。

    不過，也好在有這么一個啰嗦的人每天來看他，才讓他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樹生多了一絲絲的樂趣。

    漸漸地，等那家伙過來嘮叨成了他每天的期待。

    由于這家伙太能說，他甚至懷疑，他都快比這家伙的父母都了解他了。

    這家伙是只龍，頭上長得角是龍角，他爸爸mama一共生了九個小孩，他是其中一個，別人叫他睚眥。而他自己說，他還有一個名字，叫蘇嘉卓。

    那天，還是小屁孩的蘇嘉卓來得晚了一點，他臉上掛著一道淤青，嘴巴鼓得老高。他剛靠近大樹，就將臉上這道傷的來由說了出來。他跟其中一個兄弟打了一架，打贏了。說到這里的時候他還帶著幾分驕傲。但后來打架這事被父親知道了，父親將他狠狠罰了一頓。

    “父親分了我們兩塊玉牌，明明說好了一人一個，是他非要搶我的，動手也是他先動手的，父親憑什么罰我？！”蘇嘉卓委屈地說著。

    小孩子間最多發生的就是這種事了，但趙郁星還是想要安慰安慰眼前這個小孩。

    想著，想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抬起樹枝撫摸過小男孩的頭頂。

    蘇嘉卓感受到頭頂的動靜，抬起頭，兩只眼珠子瞪著滾圓，驚訝地看著搖擺的樹枝。

    趙郁星自己也嚇到了，他居然……能動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趙郁星為了確認這一點，又試著跳了跳。這次，大樹并沒有跳起來，畢竟地面下埋著長長的根，而是……一個小男孩從樹干里跳了出來。

    他修煉成人了！

    那一刻，蘇嘉卓忘記了一切的不愉快，只顧著張大眼睛盯著面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第202章 礦井5

    趙郁星化作人形之后, 就不再僅僅是蘇嘉卓的樹洞了，而是一個可以跟他聊天、玩耍的伙伴。

    趙郁星本體是棵樹，喜靜；蘇嘉卓卻是一個閑不下來的主, 每天上躥下跳鬧騰個不停。趙郁星有時候會嫌他煩，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身邊有這么一個人。

    他們一起長大的很多細節像是迎面吹來的風，飄進了趙郁星的腦海里。

    他想到有一次, 原本每天都來煩他的蘇嘉卓那天反常地沒有來。他按捺不住找了過去, 找到人的時候看到了一張鼻青臉腫的臉。他問“為什么打架？”, 蘇嘉卓怎么都不回答。

    后來他才知道, 是外面有碎嘴地說他趙郁星是沒爹沒媽的野種，蘇嘉卓是為了他，一個人挑了一群人。

    再后來, 蘇嘉卓被抓去祠堂罰跪。趙郁星偷偷給他送吃的, 問他：“贏了嗎？”蘇嘉卓驕傲地昂著頭說：“當然贏了！他們身上的傷比我嚴重多了?！?/br>
    從那以后，誰都知道不能議論趙郁星, 蘇嘉卓聽到是要打人的，而且是打起來不要命的那種。

    還有一次, 學堂要舉行大考。大考前一天晚上蘇嘉卓急匆匆地來給他補習, 不是補習功課，而是教他如何研磨、洗筆、添香……他這才意識到，之前這些活兒都是蘇嘉卓幫他做的。大考是一人一個單間, 沒人幫忙, 蘇嘉卓怕他到時候臨時手忙腳亂不會弄，提前來教他。

    他想到教書先生曾說過他在學業上沒有什么問題，只是他這做派比那些個公子哥兒們還要公子哥兒。當時他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那天晚上他才意識到, 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玩樂用度, 蘇嘉卓都把他照料得太好了。長久以來，他都習以為常了。

    無論有什么事，蘇嘉卓都會擋在他的前面；不管遇到什么好吃好用的，蘇嘉卓都會先給他挑，包括這次……

    他低頭，他手上的金光閃了一下。山崖下醒來之后，他一直不知道他身上的金光是從哪里來的。一直到他見到陰燭，陰燭告訴他這是“龍魂”。

    他，一棵樹，哪里來的龍魂呢？

    他就想到了蘇嘉卓。蘇嘉卓不就是一頭龍嗎？

    他眼前又浮現出了剛看到的記憶……

    原來……天塌地陷的時候，蘇嘉卓還不忘用自己的龍魂護住他的本體！

    此時，蘇嘉卓讀完了所有的記憶，他抬起頭與趙郁星的眼神撞在一起，兩人的眼珠里都帶著微微的濕潤。

    一瞬間，時間和空間似乎都停滯了，連空氣中的粉塵都不動了……

    這一眼像是跨越了萬年……

    “兩位……”一道陰森森的聲音將兩人拉了回來，是黑無常，“上面都已經吃飽喝足了，閻王讓我來問問，咱們什么時候去人間？”

    趙郁星收斂起眼神，恢復了那副淡然的模樣：“你讓閻王帶人從西邊上去，那有一條通道?！彼f著，將從地府到礦井的那張地圖畫了出來。

    黑無常將地圖記下，然后問：“你們兩位……？”

    趙郁星：“我們有其他的方法上去，或許到得比你們還快些?！?/br>
    黑無常知道剩下的不該他問了，就轉身上去通知閻王了。

    蘇嘉卓開口，嗓音帶著微?。骸拔覀儚哪睦镒?？”

    趙郁星眼睫微垂，指著面前的這棵樹。

    蘇嘉卓瞬間明白了。

    “上去之前，你先把你的東西拿回去?！壁w郁星說著伸出自己的手。

    蘇嘉卓明白他說的是龍魂：“既然在你那了，就送給你當禮物吧，多少能幫你增強點能力?！本退闶驱埢?，他也能毫不猶豫地送給趙郁星。

    趙郁星從崖底醒來之后，他與本體之前失去了聯系，照理說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能力應該會減弱的，但奇怪的是他的能力不僅沒弱，反倒強了不少。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手腕，應該是這龍魂將蘇嘉卓的一部分能力給了他。

    趙郁星抬頭看向蘇嘉卓。雖然蘇嘉卓早就已經向他表明過心跡了，但此刻看著這雙對他赤城毫無保留的眼睛，他的心中仍舊不由得一震。

    他是一棵樹，長久地佇立在一個地方，從未感受過情緒的波瀾；后來他脫離本體修煉成了人，見識到了人的悲歡離合，但那也只是見到，自己從未感受過。他一直以來都以為這些情緒與他無關，直到此刻……

    趙郁星收回眼神也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我不是龍族，這龍魂在我身上也只能發揮不到一半的能力，還是物歸原主吧。上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彼檬持钢噶酥干厦?。

    “好?！?/br>
    蘇嘉卓只說了一個字，但落進趙郁星的耳朵里卻充滿了繾綣和寵溺。

    也是怪了，他以前只覺得蘇嘉卓啰嗦，話多得他耳朵都要起老繭了，從沒注意過蘇嘉卓說話時的語氣。這次，蘇嘉卓明明只說了一個字，他卻從語氣中聽出了nongnong的情緒。

    他感覺耳朵有些熱，抬手想要摸一摸耳朵，但還沒來得及動就被蘇嘉卓抓住了。

    兩人手相觸的一瞬趙郁星感覺像是被火苗灼了一下，燙得他想要抽回手，但想到蘇嘉卓是來取龍魂的，他又放松下來。

    蘇嘉卓低頭看著趙郁星手腕上熟悉的金色光點，他指尖在金色處劃過。他準備畫一個取魂陣，但剛起了一筆，他就感到手中的人身體僵住了。

    他抬頭瞥了一眼，他面前的趙郁星似乎在努力屏住呼吸，從鼻尖到耳垂全都因此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殷紅。

    雖然他們此時深處暗無天日的十八層地獄，但眼前的人卻美好的就像是中世紀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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