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45節
班師兄理所應當地反問,“你是相信那些所謂的證據,還是相信我們?” 沈如晚默然。 過了許久,她竟忽而笑了一聲。 “這么說來,抓走曲不詢是看我面子、拿沈晴諳的消息吊著我是為我著想、寧聽瀾不來見我是實在太忙,你們都一心為我著想,我該羞愧不已?”她越說越覺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來,可是每一聲里,都帶著空洞般的荒涼。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等在寧聽瀾的門口,那時也有很多人進進出出,用各色的目光打量著她,方才等在外面的時候,讓她回想起了從前。 只是那時寧聽瀾并不會讓她等兩個時辰,他也是真的有要事處理,但每當他快速處理完手頭的事,便會叫她過去,和顏悅色地問起她的情況。 那時她是真的感激寧聽瀾,也真的崇敬他。 她自幼父母雙亡,和師尊關系也并不親密,寧聽瀾是她見過的長輩里,唯一一個當真和藹可親地關心過她、給過她除了道法外的可靠指點的人。 她不缺法術,可對仙途、大道無盡迷茫,她不知前路何方,又痛苦不已,是寧聽瀾告訴她,她做得沒錯,鼓勵她堅持道義、一往無前。 那些被寧聽瀾手把手指引方向的日子里,她甚至將他當作真正的師尊,她也想過為什么她早早有了師承,她名義上的師尊除了法術上的指導外,從未教過她這條仙路該怎么走。 后來逃離修仙界,離開蓬山,選擇退隱的時候,她幾乎不敢見寧聽瀾,她覺得自己愧對他的看重和栽培,她是個沒出息的弟子。 可事實原來不是這樣。 一個人的態度不僅藏在他待你的姿態里,還藏在他身邊人待你的姿態里。 從前班師兄看不上她,她從不深究,可現在卻明白了。 她是一把鋒銳而好用的劍,得劍主深深愛惜,時時勤拂拭,不使惹塵埃。 可誰會尊重一把劍呢? 誰又看得起一把劍呢? 寧聽瀾甚至沒有親自見她,也許是明白她心中猶有道義,不是輕易就能打動的,也怕她一時激動把事情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用曲不詢和沈晴諳兩張大餅來吊著她,他不僅曾經用過這把劍,他還想著重新撿起這把親手打磨的好用的劍。 一把用起來很順手的好劍。 沈如晚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從沒覺得這一切如此好笑過。 班師兄有點捉摸不定地望著她,搞不懂她此刻的心情,“你……” 沈如晚心平氣和地望著他,她如此平靜,可平靜下卻好似蘊藏著無限波瀾,“當了這么多年掌教,整個蓬山都玩弄于股掌間,真也成了假,假也可以是真,這一手人心確實是玩明白了?!?/br> “可是寧聽瀾這個掌教當得太久了?!彼f,朝班師兄露出一個宛然又無情的神情,說不盡的諷刺,輕描淡寫,“不是每個人都陪他玩這套的?!?/br> “什么意思?”班師兄皺眉。 “證據擺在眼前,他可以按著不讓敕令堂去查,因為沒人愿意得罪他,按章程也確實陷入僵局;你們抓了曲不詢,我也確實只能等著你們高抬貴手放人,因為他是掌教,他有權利讓敕令堂抓人,我挑不出毛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鄙蛉缤碓秸f,反倒越平靜,到最后居然微微笑了,“因為我守規矩、大家都守規矩,所以即使明知你們在玩弄規矩,也奈何不得你們?!?/br> 她說得這么明白,卻心平氣和地微笑,班師兄頓覺不妙,“你可別……” 可還沒等他說完,地表轟然作響,無數藤蔓瘋狂生長,驟然掀翻了地底,將這一屋的桌椅整個掀翻,破開屋頂,遮天蔽日。 而班師兄早在藤蔓瘋長的那一瞬間便被扼住,猝不及防下,連氣海也被封住,被藤蔓扣著,狠狠摜在地面上。 這一瞬整個七政廳都為之震顫,數不清的弟子驚恐地回過頭,去看那遮天蔽日的藤蔓。 而沈如晚唇角淺淡的笑意不變,她就這么泰然自若地望著始料未及下被她一舉擒拿的班師兄,平靜神容下說不清的瘋狂,“他不來見我,沒關系,我先去渡厄峰把曲不詢帶出來,再搜蓬山,若他不愿乖乖接受調查,那我就讓他來接受?!?/br> 這一刻她其實想了很多,包括曲不詢先前意味深長的眼神,她知道他一定另有打算,她也相信以他的能力和本事一定能兌現他的承諾。她相信他,無論是曲不詢,還是長孫寒,有時勝過相信她自己。 可是她忽然就不愿意這么麻煩了。 “其他人猶豫,是因為他們有他們的不得已,他們有自己的利益,所以他們要妥協?!彼f,“可我什么也沒有,也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公義長存,如果這不能實現,那就讓我來維護公義。我一直守規矩,我怕我在維護公義的時候迷失了自己,反倒成了我最厭惡的那種人?!?/br>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她從不覺得自己是例外,所以她要約束自己,她覺得無從約束時便遠離修仙界,從此退隱。 可如今,她的自我約束卻成了旁人眼中拿捏她的弱點。 沈如晚說著,笑了笑,殊無笑意,“我一直守規矩,但我也可以不守?!?/br> 第126章 山冷不生云(五) 蓬山數不盡的巍巍青峰, 群山綿延,一片青黛,而其中最巍峨神秘的當屬在修仙界也大名鼎鼎的渡厄峰。 在無數傳聞里, 蓬山渡厄峰是世上最恐怖的地方, 關押著數不清的大jian大惡, 人所能想到的最殘酷的法術、陣法永無止盡地懲罰著這些曾在神州惡名遠揚,又在漫長歲月里一步步被人所遺忘的人。 “……也許就在你走過的某個轉角最不起眼的位置里, 關押著曾經在修仙界大名鼎鼎的兇徒?!必撠煻啥蚍遄钔鈬喼档膸熃愀呱钅獪y地望著眼前十幾個剛被招募來的小弟子。 這些小弟子都是被臨時招募來渡厄峰的, 用于補上渡厄峰外圍的臨時空缺,既不可能進入內圍, 也無法接觸到內部的事務。 “看見渡厄峰外的九色浮光了嗎?”輪值師姐遙遙地指了指,目光鋒銳地掃過這十幾個弟子的臉,“那是殺陣本身的寶光, 每一色都是一道天門關?!?/br> “渡厄峰外九道天門關, 對應星宿九野,每一道天門關都至少有一位丹成前輩主鎮守, 既是鎮壓渡厄峰內囚徒,也是阻絕峰外邪妄宵小, 但凡有人敢在渡厄峰外作亂, 殺陣便會被激發,任你狂妄無邊,也要留在天門關下?!?/br> 輪值師姐威嚴地打量著眼前的小弟子們,滿意地看到一張張臉上露出的敬畏,微微點頭,“不過你們也不必害怕, 我們只需在外圍辦差, 既不會接觸到渡厄峰內的囚徒, 也不可能觸碰天門關?!?/br> 事實上,這批小弟子也只需在渡厄峰辦一晚的差,明早領了靈石便和渡厄峰再無關系了,渡厄峰太大,常有人事變遷,偶爾便會有這樣的事,也算是給宗門弟子提供一個賺點靈石貼補家用的機會。 “好了,接下來各自按照分給你們的差事去辦吧?!陛喼祹熃闩呐氖?。 十幾個小弟子一哄而散,其中兩個關系好的小弟子并肩耳語著走向一處,誰也沒放在心上。 “瑤光,這渡厄峰看守得也太嚴了吧?”陳獻壓低聲音,語氣有點焦躁,“別說去救師父了,咱們就連天門關都挨不到邊?!?/br> 陳獻和楚瑤光這一日的經歷說來也是離奇。 先前曲不詢和沈如晚遇見熟人,隨曾長老一道去了百味塔頂,陳獻和楚瑤光沒跟著過去,就在百味塔里探頭探腦見識了一番,沒想到一轉眼就聽說敕令堂的人登上百味塔頂把“長孫寒”給抓走了。 陳獻心理上還沒能完全接受他師父就是長孫寒這件事呢,剛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直到一轉眼看見楚瑤光凝重的神情,這才一驚,往上沖了幾層被攔了下來,只好到處打聽,好半天才確定,被抓走的真是他師父。 “這不應該???以我師父和沈前輩的實力,不應該這么輕易就被抓走吧?”陳獻百思不得其解,揪著楚瑤光的衣袖絮絮地念叨,“怎么也不至于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也是楚瑤光驚疑的事,她一邊安撫陳獻,一邊細細地思索,“倘若是把兩人都抓走了,傳聞里應當先說起沈jiejie的名字?!?/br> 沈如晚這個名字可比大眾認知里死了十年的長孫寒要有名多了。 “傳聞里只說抓了長孫寒,卻沒說抓沈如晚,說明沈jiejie安然無恙,可你我都知道,沈jiejie是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曲前輩被抓走的,如今卻沒一點動靜……”楚瑤光篤定地說,“這便意味著,曲前輩是主動跟著他們走的,而沈jiejie也知道這一點?!?/br> 陳獻無法理解,“師父是主動跟著敕令堂走的?怎么可能?這渡厄峰這么恐怖,進去了真能出來嗎?” 楚瑤光拍拍他的手,“敕令堂對外說抓走曲前輩是為了查明真相,倘若當初真有蹊蹺,便會還曲前輩一個清白,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曲前輩不得不跟他們走一趟,否則豈不是授人以柄?敕令堂更能給曲前輩潑臟水,說曲前輩心里有鬼了?!?/br> 蓬山弟子終歸還是信蓬山的,別看現在有許多人對掌教和敕令堂心懷質疑,可只要敕令堂出來擺個要調查的姿態,他們便會偃旗息鼓,相信敕令堂會給出一個公正的結果,反過來質疑不愿配合的人是否心里有鬼。 “曲前輩和沈前輩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們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免得被敕令堂的人發現端倪,被抓去當作威脅兩位前輩的人質?!背幑夥治?。 陳獻信服她的判斷,可他坐不住。 恰巧,他們在百味塔外亂晃的時候,聽旁邊的弟子說渡厄峰又有臨時空缺了,可以去報名,陳獻便急巴巴地拉著楚瑤光去,本也沒想過他們兩個根本不是蓬山弟子的外宗人能選上,只是打探情況,誰知去了才發現,由于要辦的差事實在太邊緣也太短暫,人家根本不查玉冊。 陳獻一看不需要查玉冊,頓時起了主意,和楚瑤光分別報了名。 楚瑤光報名的那項差事考核的是去除祟氣的能力,她握有蜀嶺楚家的至寶碧臺蓮,哪怕收斂了本事也一下脫穎而出,當場被選中,而陳獻跟著曲不詢學劍法,也很能糊弄人了,考核他的師姐事后還爽朗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咱們劍閣的師弟就是不一樣——把陳獻夸得喜不自禁,差點忘了他這個“劍閣弟子”根本是瞎編的。 如是,他們竟真的順順利利混進了隊伍,成了渡厄峰外圍毫不起眼的當值弟子。 可越是靠近渡厄峰,陳獻臉上的笑容便垮得越厲害,方才還喜不自禁,覺得自己運氣極好,輕而易舉地混到了渡厄峰的差事,沒想到人家選人如此隨意,就是因為外圍差事當真無關緊要,半點碰不到渡厄峰的邊角,更別提闖進那九道天門關了,只能靠近了望洋興嘆。 “蓬山渡厄峰,果然名不虛傳?!背幑鈪s沒和他一樣懊惱,低聲說著,偏過頭遙遙望向那座崔巍嵯峨的青山,“方才你聽她說了嗎?九道天門關,每道都至少有一位丹成修士主持,光是這一座渡厄峰就不止九個丹成修士鎮守,蓬山果然是蓬山?!?/br> 神州的丹成修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總共也該有數百人,看似不大稀缺,可放諸偌大神州,每一個都超然拔群。 他們接觸了神州最隱秘的事,這一路見過這么多修士,其實也不過只有奚訪梧、杭意秋、白飛曇、盧玄晟、孟南柯五個人結成了金丹。 可單單就是這么一座渡厄峰,便至少有九個丹成修士。 “就是因為鎮守渡厄峰的修士太強,我才著急?!标惈I團團轉,“就算師父和沈前輩再強,也沒法從這里脫身吧?” 楚瑤光卻不怎么著急,“從渡厄峰里出來,可不是只有強闖這條路?!?/br> 陳獻迷惑,“難不成他們還能主動把師父放出來?” 楚瑤光低聲說,“你沒發現嗎?曲前輩從前在蓬山很有聲望,他敢跟著進渡厄峰,就說明他有把握能安安穩穩地出來?!?/br> 話是這么說,可要讓陳獻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分給他的差事正好是要延著既定路線巡視,他便就這么愁眉苦臉地在渡厄峰外圍轉了一圈又一圈,越觀察越覺得絕望。 “這根本不可能闖出來嘛?!彼⒉豢刹斓匕@,嘟囔著,“沈前輩,你快想想辦法吧?!?/br> 話音未落,渡厄峰前忽而傳來一片喧嘩,這喧嘩太嘈雜驚人,由遠及近,像是一片起伏的巨浪涌過整座渡厄峰,由不得任何一個弟子忽略。 陳獻不由伸長脖子望過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他這次運氣不太好,正好巡視到渡厄峰側邊,視線被巍巍的渡厄峰遮個嚴嚴實實,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越來越嘈雜的喧嘩聲,夾雜著無數驚叫。 只是一個呼吸間,所有人都看見,渡厄峰外那威嚴絢爛的九色浮光倏忽大放光彩,在昏暗的夜幕里耀眼炫目,將這一片長天都映照如白晝。 “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嘟囔著,加快了腳步,想要趕緊走完巡視路線,繞到能看見渡厄峰前的位置去。 “何人擅闖渡厄峰?”一道威嚴如天外之音的喝聲響起,“天門關下,不問死生,速速退去,尚未為遲?!?/br> 這一聲呵斥后并無人應答,只聽見又是一片驚呼聲迭起,對應著第一道天門關的浮光劇烈閃爍著,似是搖搖欲墜。 “怎么是你——”那道天外之音忽而驚疑,又戛然而止,不再說下去,徒留一眾只聞聲響的弟子抓耳撓腮,恨不得沖進去問問,這個膽敢擅闖渡厄峰的人究竟是誰? 陳獻健步如飛,恨不得飛到渡厄峰前,他聽著那道驚疑的聲音時靈光一現,有種莫名的預感,也許這膽大包天來闖渡厄峰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沈前輩。 外面人心浮動、喧囂不已,而渡厄峰內卻陷入了一片極致的靜寂。 鎮守渡厄峰的蓬山弟子已是驚怒到極致,驚尚且大過怒:蓬山煌赫千萬年,為天下修仙界之首,渡厄峰更是威勢可鎮神州,前溯千年,也從未有人敢在蓬山鬧事,更是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大張旗鼓地強闖渡厄峰! 莫說守衛在渡厄峰的弟子長老們不作聲,就連渡厄峰內被關押的囚徒也抬起頭,試圖通過銅墻鐵壁探知外界喧囂的來源。 沈如晚飛身立在第一道天門關下,掌心青光盈盈,在大放光彩的天門關內毫不遜色,竟倒逼得那鎮守殺陣的丹成修士左支右絀,幾乎維持不住禁制。 守在第一道天門關的修士認得她的容貌,卻又難以置信,可光是運轉殺陣攔她便已力不從心,連半個字也無暇吐露,好不容易喘了口氣,下意識張口問,“——你是沈如晚?” 可這也就是最后一句了,話音未落,便被她覷見破綻,如游魚一般流轉直入,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修士急著去擋,卻覺她靈力厚重深沉,硬生生撞開阻礙,闖進了天門關內,半點也不停留,瞬息間便已遙遙地飛到第二道天門關前,只留給他一個渺遠的背影。 那位丹成修士迢遙地望著她背影,張了張口,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心中怒意遠遠不如驚愕來得多: 宗門既然安排他鎮守第一道天門關,他自然不是鎮守渡厄峰的丹成修士中實力最弱的那個,甚至還能算得上前列,而第一道殺陣在這九道之中也是極難突破的,可誰想在沈如晚手下竟撐不過二十個呼吸。 這固然有他措手不及的因由,可沈如晚也是第一次見天門關殺陣,足見她實力強橫。 那一道青光如颯沓流星,在第二道天門關外盤桓不去,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丹成修士默默算著,十四、十五、十六——十六個呼吸后,浮光一閃,轉瞬間,那道青光便已轉入第二道天門關內,朝第三道天門關而去。 她闖入第二道天門關的時間竟比闖入第一道的時間更短! 丹成修士倒抽一口涼氣,卻不覺生出一點莫名的慶幸來——他就說他絕不是鎮守天門關的修士中最弱的那個吧?幸好有第二道門關的師兄舍己為人給他做對照,不然等沈如晚連闖了幾道天門關,心神靈氣消耗巨大,速度自然會變慢,旁人只會以為他是不如那些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