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過的白月光來找我了 第141節
沈如晚實在聽不下去,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她偏過頭來,微微蹙眉,“蓬山又不是邪修魔道,怎么會這樣草菅人命?每當新弟子渡忘愁海的時候,宗門都會安排師兄師姐飛渡忘愁海,看顧師弟師妹,若真有人實在劃不過去,自然會被救下來的?!?/br> 陳獻方才醒悟自己又被忽悠了,“師父,你又忽悠我?” 曲不詢輕笑。 沈如晚翻了個白眼,只覺無語,想不通當初恍若謫仙的師兄,實際上怎么會是這么一副吊兒郎當的不羈脾氣。 渡船悠悠行至渡口,無數青山擁云靜立。 云山霧罩,飄渺出塵。 他們這一路走來,見過太多修仙者的盛地,有碎瓊里的星羅棋布、地勢奇崛,有鐘神山的巍峨凜然、接入云天,有堯皇城的繁華鼎盛、熱鬧非凡…… 可沒有哪一處地方,能如蓬山一般,只為仙緣而生,也終將成為無數仙緣的起始和終焉。 無數修仙者的仙途從這里開始,也在這里走向輝煌。 只要蓬山還存在一天,她就永遠是這神州之上的唯一仙道圣地。 沈如晚望著那座永遠在記憶里清晰可辨的渡口,忽而開口,輕聲說,“當初就是在這里,我第一次見你?!?/br> 曲不詢微怔,下意識問,“什么時候?” 沈如晚回過頭來看他,微微笑了,“我剛渡出忘愁海,駛入渡口的時候?!?/br> 她曾說她是一見傾心。 也就是說,從她拜入蓬山的那一天起,沈如晚就已暗暗戀慕他了。 流年暗度,轉眼匆匆。 一晃,已是這么多年了。 曲不詢直直望著她,千言萬語忽到喉頭,可是句句都嫌不夠,一句也說不出。 沈如晚問他,“當時你為什么會去渡口?” 曲不詢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當年舊事,萬般慨嘆到心頭,最終微微一笑。 “因為那時新弟子擺渡忘愁海,我這個當師兄的自然要去護航?!彼f著,嘖了一聲,一點喟嘆,“可惜,當時卻沒見著你?!?/br> 不然,又何須耽誤這么多年? 沈如晚不覺怔然。 原來往事如書卷,因緣際會,一飲一琢莫非前定,沒有一處閑筆,只是當時身在局中,誰也不知罷了。 兜兜轉轉,終是與他有緣。 第122章 山冷不生云(一) 登上蓬萊渡口, 便算是正式入了蓬山的山門,從這座渡口往后的每一步都將是四季如春的天地。 凡人將蓬山稱為仙境,自有其因由, 蓬山是沒有嚴寒酷暑的, 氣候微有變化, 可終究是溫和宜人的。 可也就是在這樣的人間仙境里,生出了許多能翻江倒海的人物。 “想什么呢?”曲不詢見她佇立在那里, 也和她一起遙遙地望著渡口的那道寫有“青鳥渡”三字的牌坊。 “我在想, 以孟華胥那樣古怪的性子、出眾的天資,能培育出七夜白那樣的奇花, 可終歸還是對蓬山心懷憧憬,愿意來這里見一見同道?!鄙蛉缤砦⑽⒊錾?,其實也說不清究竟是在感慨些什么, 輕輕嘆了一聲, “可惜?!?/br> 蓬山是每個人心里的仙道圣地,可卻并不能給每個對她心懷憧憬的人以回饋, 就連許許多多人的苦難,竟也源自這里。 “我總覺得, 世事不該是這樣?!彼p輕說。 惡人應當有他的惡報, 好人就該如愿以償,而他們這樣平凡普通卻又認真度過每一天的人,也應當配得上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惜世事發展從不在乎什么應當。 曲不詢凝神望著她,笑了起來,“是,世事不該如此, 所以我們回來了?!?/br> 倘若世上真有什么“報應”, 那就當他們的到來是寧聽瀾的報應好了, 不必皇天厚賜,他們親手來取。 陳獻卻忽而“誒誒”地湊了過來,方才這小子不知去了哪,回來時竟然摸出了一份最新的《歸夢筆談半月摘》,指著標題朝他們擠眉弄眼,一副相當興奮、卻又礙于身處蓬山而不好明說的表情,“師父,沈前輩,你們快看這個!” 沈如晚伸手接過半月摘,在頭版上看見了鄔夢筆親自撰寫的檄文,把許多她見過或沒見過的證據列在其中,半點也不委婉,直指寧聽瀾。 從前她在鐘神山見過一份半月摘,上面有鄔夢筆奚落寧聽瀾的文章,那時便覺筆鋒銳利、毫不留情,可見了這一份新的報紙,她才知道何為真正的“落筆無情、字字如刀”。 鄔夢筆是半點也不留余地地劍指寧聽瀾了。 這都是先前在千燈節上就說好的事,鄔夢筆付諸行動了,他們才好動手,算算時間,這份半月摘應當在幾日前便已傳遍神州了,只是他們在路上耽誤了,到如今才見著這份報紙。 沈如晚默不作聲地從頭往下看,鄔夢筆落筆極有鋒芒,這位行事低調的仙尊的筆下功夫比他的實力強橫得多,將一段往事娓娓道來,讀者難免感同身受、對罪魁禍首痛恨不已。 鄔夢筆說的內容她基本都知道,故而看得很快,可到了中段,卻仍是一怔—— 曲不詢和她湊在一起看那份半月摘,比她看得更快幾分,此刻拈著紙張一角,沉吟不語。 鄔夢筆在這份文章里,竟隱晦地說出了曲不詢的身份,引出“長孫寒”這個名字,提起十年前長孫寒忽而被蓬山緝殺的蹊蹺。 由于“曲不詢”這個身份并不為大眾所熟知,所以在提及他的時候,鄔夢筆是以“碎嬰劍沈如晚的道侶”“在鐘神山和沈如晚相擁的那個劍修”指代的,筆下春秋,寫來竟有種“當初沈如晚便看出了緝殺令中的蹊蹺、明面上追殺實則暗暗相助長孫寒”的意味。 只看這份報紙,他們當真像是一對彼此情深意重、極有默契、蟄伏十年忍辱負重的道侶。 ——聽起來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如果真相不是沈如晚實打實捅過他心口一劍,那就更好了。 陳獻和楚瑤光根本不知道曲不詢的身份,如今看了這份報紙,只覺大吃一驚。 陳獻見他們看完了文章,便迫不及待地湊過來哈哈大笑,“夢筆先生這次可是有點離譜了——師父,他竟然說你是蓬山逃徒長孫寒誒。你們還記得之前在碎瓊里遇到的那個林三嗎?他湊過來騙我們說他有長孫寒的消息,真是笑死了,如果師父真的是長孫寒,那林三豈不是騙到了長孫寒本人頭上?那林三該有多尷尬???” 沈如晚和曲不詢神情微妙地看向陳獻。 你說一個人怎么就能精準地猜出一件事的真相,可是偏偏總以當笑話的形式說出來呢? 楚瑤光看了半月摘也驚疑不定,只是她性格內斂多思,不會像陳獻一樣想也不想就發表評論,此時見了沈如晚和曲不詢微妙的神情,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猜出了些什么。 曲不詢把那份半月摘漫卷起來,重重地在陳獻腦門一敲,不咸不淡地問,“很好笑?” 陳獻樂得不行,敏感地意識到曲不詢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對,可不知怎么的又被他自己理解為被看笑話的不爽,于是陳獻笑得更開心了,“真的越想越覺得好笑啊師父,你說要是林三也看到這份報紙,他不得尷尬死了?” 曲不詢基本放棄這個二愣子了,輕飄飄地笑了一聲,不說話。 沈如晚嘆了口氣,從曲不詢手里抽出那份半月摘,重新展開,又細細地看了一遍提及曲不詢的部分。 “不知蓬山上下對你的事會有什么反應?!彼?,“隱去不循劍的部分,只說你是蟄伏多年,倒也恰到好處,不會叫人懷疑你的機緣。至于容貌,就說你當初受了重傷,容貌也毀了,后來重新弄了張臉,足夠哄人了?!?/br> 曲不詢卻似乎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 沈如晚回看他。 “我還沒說什么,你已經想好要讓我認回長孫寒這個名字了?”他挑眉。 沈如晚用一副何須問這種多余問題的神態定定地看他,“你若是不想給長孫寒這個名字洗清冤屈,當初又何必來找我?” 曲不詢這個身份本可以和“長孫寒”一刀兩斷,過上嶄新的生活,可他非要重新一頭撞入七夜白的事中,除了想要維護公義,不就是不甘心嗎? 他早晚要拿回“長孫寒”這個名字的。 曲不詢默然了片刻。 “可我若是做回長孫寒,也許就再難做曲不詢了?!彼馕赌卣f。 沈如晚驀然和他對視。 陳獻在邊上聽得莫名其妙,越聽越不對勁,“等等等等——什么意思?師父,什么做回長孫寒?你不會真的是長孫寒吧?可我怎么記得當初在碎瓊里的時候沈前輩說她親手殺了長孫寒?這和半月摘上說的也不一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糊涂了?” 楚瑤光輕聲嘆了口氣,她什么也不說,熟練地拉住了陳獻的手。 陳獻閉上了嘴。 沈如晚從頭到尾也沒分出余光去看旁人。 “什么意思?”她直直地盯著曲不詢。 曲不詢對上她直白鋒銳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嘆了口氣,“我要是長孫寒,如今回了蓬山,自然會有人愿意為我發聲,只是這份情誼之后,我自然也得做回‘長孫師兄’?!?/br> 當初長孫寒去了如意閣柳家,遠離蓬山之外,驟然被發下緝兇令,擁戴他的蓬山弟子自然鞭長莫及,可如今回了蓬山,又有七夜白的事為引子、有半月摘的文章做擔保,甚至還有沈如晚這個曾經追殺現在卻和他站在一起的知名強者,事情便又不一樣了。 十年,說來很漫長,可也很短暫,從前那些同門自然有許多是人走茶涼,可也自然也會有留下來的,十年對于修仙者來說,正好是年輕人變成宗門中流砥柱的時間。 昔日同門敬的是克己自持、公正無私的蓬山首徒長孫寒,維護的也是那個事事為公的長孫師兄,他拿回這個身份、得到昔日同門的支持,難道不需要回報這份信任和支持的嗎?到時還能云游四方、萬事不管嗎? 長孫師兄是蓬山的長孫師兄,可曲不詢只屬于沈如晚。 沈如晚心緒復雜地望著他。 “你可真是想得夠美的?!彼Z氣莫名,“沒譜的事,你已經想到那么遠了——倘若人走茶涼,誰也不打算管你這個過氣了的蓬山首徒,到時我看你怎么自作多情?!?/br> 曲不詢低聲笑了,“說得也是?!?/br> 陳獻在旁邊好似聽明白了,又好似沒聽明白,弱弱地舉起手來,“那個,我剛才去買半月摘的時候,好像聽他們說,蓬山這兩天有許多弟子鬧事,還有一些長老和管事支持,逼問掌教,要宗門和掌教給個說法,對長孫寒和七夜白的事給個交代?!?/br> 沈如晚和曲不詢神色莫名地轉過頭來,一齊望向他。 陳獻被兩人同時盯著,莫名有些慌慌的,“真的——師父,你不會真的是長孫寒吧?” 曲不詢給他個莫名的眼神,讓他自行體會。 “這未嘗不是好事?!鄙蛉缤泶鬼f,“倘若能找到這些愿意幫你的同門,一起出面拿下寧聽瀾,事情便好辦了?!?/br> 曲不詢沉吟了許久。 “十年了?!彼貒@了一聲,“也不知如今愿意為‘長孫寒’這個名字出頭的,究竟都是誰?!?/br> 也許這些人也并不是為了“長孫寒”,只是利益使然,正好拿來做筏子,劍指寧聽瀾罷了。 寧聽瀾做蓬山掌教太久了,這個位置其實也是很有誘惑力的。 沈如晚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管是為了什么,至少他們還記得這個名字?!?/br> 哪怕是被人當筏子,至少十年后還有人會為這個名字討一個清白。 曲不詢笑了,“不錯,你說的是?!?/br> 他莫名地說,“雪泥鴻爪,從蓬山到歸墟,如今也輪到我來一一重拾了?!?/br> 只有沈如晚知道他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