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 第29節
精神衛生中心外拉起了警戒黃線。 最近的出勤頻率未免也太高了…… 而且,怎么又跟姓江的這個小子有關?! 方警官疲憊地呼出一口氣,指揮下屬們緊張而有序地開展調查。自己則是坐在另一間診室里,向江耀問話。 “所以說,你是今天第一個進入診室的……你進來的時候診室里沒有其他人,只有溫嶺西,呃,溫嶺西的……嗯……” 方警官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定義溫嶺西當時的狀態。 死反正是沒有死,但活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江耀坐在柔軟的沙發椅上,頭埋得低低的??粗约捍狗旁谙ドw上的雙手。 雙手仍然保持著攤開的姿勢,仿佛那里仍然盛放著一顆人頭。 那是一種讓人很難忘記的手感。 【但你應該忘記?!?/br> 有些刺刺的部分是頭發,隔著頭發可以感覺到柔軟頭皮包裹著堅硬的后腦勺。 那本該是和對方無比親昵時才會感受到的觸感。 他和溫醫生確實很親近。溫醫生是陪伴他最久的醫生,之前的其他醫生無論多么有名,都只會對他搖頭,說他的情況已經沒有辦法改善,說他已經成年了這種病恐怕不會再好,說建議去找其他醫生再嘗試一下…… 只有溫醫生會送小蟲給他。 【別再想了。不是你的錯?!?/br> 可是他把門推開了。 門的頂上懸掛著溫醫生的身體。溫醫生那個時候還活著的。 太粗心了。當時應該注意到的,那個咔啦啦的聲音,是溫醫生的頸椎。 雖然脖子周圍的肌rou全都被撕開了,但是頸椎,神經,血管全部還連著的。 【那不是你的錯。別再責怪自己?!?/br> 溫醫生那個時候還活著的。 是他推開了門,所以溫醫生的頭掉下來了。 如果不是他急著推門,而是讓護士從另一邊的醫護人員通道里進去的話,溫醫生的頭就不會掉下來。掉進他手里。 他太沒有禮貌了。他不應該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時候就推門進去。 他應該在外面等著的。他敲完門就應該在外面好好等著,等溫醫生來開門,叫他進去他才可以進去。他太沒有禮貌了,他不應該推門,他不應該用力…… 【……江耀!】 心里的人提高了聲音。 江耀渾身一震,猛然抬頭。 瞳孔微微震顫著。 坐在辦公桌后面的方警官被江耀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立刻問:“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而江耀只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那眼神很空,仿佛不是看著他,而是透過他,看著他后面的什么東西。 方警官心里毛毛的,不由回頭,看了眼醫護通道。 精神衛生中心所有診室的構造都是一樣的。前門連接著患者等待區,后門則是醫護人員通道。 案發現場就在對面的另一個診室。 即便隔開了這么遠的距離,還是能聽到警察和法醫們緊張有序地勘查現場的動靜。 房門對聲音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阻斷,但那種繁雜的腳步聲,討論聲,取證塑料袋窸窣摩擦聲,還是令人心煩意亂。 方警官不由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這次的案子,總算不再是密室殺人案。 非但不是密室,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說是……殺人案。 人是肯定已經死了。那個姓溫的醫生,整個人頭都從身體上斷下來,死得透透的,沒有任何搶救可能。 但這死法實在是太詭異了……比之前的【舞蹈房殺人案】、【腸子失蹤案】還要吊詭一百倍。 因為,這次的受害者,是在被人發現的同時,當場死亡的。 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樣:溫嶺西被人固定在診室前門上方的墻壁上,倒吊下來,腦袋靠在門背后。 他頸部的肌rou全部被撕扯開了,只留下維持生命必須的神經和血管。 至于頸部骨骼,其實也已經被暴力扯得松動。差不多是稍微一碰就會斷的程度。 所以,姓江的小子一推門,啪。 人頭就掉下來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當時溫嶺西還沒死,只是還勉強留著一口氣的瀕死狀態。 是江耀推門導致溫嶺西頸椎血管神經全部離斷,才直接引發的死亡。 但江耀是無辜的。 他并不知道溫嶺西是以這樣一個狀態懸掛在門上……開玩笑,誰能想到一個脖子快要斷了的人會把頭掛在門上呢! 方警官從個人角度,覺得江耀其實也是受害者。別說江耀了,就連他這個身經百戰的刑警隊長,看到這種場面也覺得后背瘋狂發毛。 不過這個案子真的太奇怪了…… 比什么雙.腿粉碎性骨折、腸子溶解,都更讓方警官摸不著頭腦。 更要命的是,這位江耀同學,精神狀況還不太好。 據說原本就是自閉癥,溫醫生是他為數不多的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F在好了,唯一的朋友腦袋被他搞下來了,江耀作為第一發現人兼第一推動力,精神上受到了巨大打擊。 方警官不太知道他們精神科醫生的專業術語是怎么樣,反正要他來說,那就是—— 人都傻了。 江耀被帶進這間診室已經十分鐘了。整整十分鐘他都處在恍惚狀態,低頭死死看著自己的手,仿佛手里還捧著那個死人頭。 而現在,他突然抬起頭,好像被人敲了一悶棍似的。就連瞳孔都在微微顫抖。 方警官以為他是想起了什么,耐心詢問。 然而江耀卻只恍恍惚惚地念叨起了一個詞。 “天鵝?!?/br> 方警官大感不解,只好把江耀的父親江一煥喊過來。 江一煥本來在隔壁診室接受詢問,一聽說兒子這邊的警官召喚,他立馬緊張地跑過來。 “天鵝?!” 萬萬沒想到,江一煥聽到這句話時,臉上也露出了被人打了一悶棍的震驚表情。 方警官的好奇心已經升到了頂點,皺著眉頭問:“天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兒子剛才就一直在念叨……” 江一煥轉過頭盯著兒子,眼圈漸漸泛了紅。 在江一煥的解釋下,方警官漸漸弄清楚了。 原來這個自閉癥少年,對所有人的稱呼都是用的代號。 比方說父親是圣伯納,溫嶺西醫生是拉布拉多7。 而天鵝,則是指他那位死去的母親,徐靜嫻。 也就是【舞蹈房殺人案】的受害者。 ……事情越來越奇怪了。 江耀現在忽然提起“天鵝”,難道是覺得這兩件案子有什么關聯性? 方警官還想進一步詢問,江耀卻像個壞掉的復讀機一樣,嘴里不住喃喃自語。眼淚洶涌地劃過臉頰。 “天鵝……天鵝……” 他并沒有嚎啕或者抽噎,只是恍惚地流著眼淚。那副表情仍然像是在夢中,他的rou.體和靈魂仿佛彼此隔絕,淚水洶涌,靈魂在無聲悲鳴,身體卻依舊渾渾噩噩,不知發生何事。 ……怎么回事。 方警官疑惑地看看江耀,又看看同樣淚流滿面的江一煥。 他把江一煥拉到一邊。 “我也沒問他關于他母親的事兒啊,怎么突然哭成這樣?”方警官頗有些不好意思,感覺是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什么把這年輕人弄哭的。 “他……他可能是……突然明白了?!苯粺ㄒ灿行┻煅?,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兒子身上,“他母親剛走的時候,他還不懂,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今天看到溫醫生……可能是今天剛剛明白,他母親是和溫醫生一樣,沒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方警官明白了。 合著這自閉癥少年,之前對于母親的死無動于衷,并不是不悲傷,而是無法理解。 現在溫嶺西一死,直接一整個人頭掉到他手上,他如此近距離地直接面對死亡,也就瞬間明白了死亡為何物。 死亡就是那個人再也不會動。 死亡就是那個人的身體從溫熱到冰冷,在你手里一點點失去溫度。 死亡就是,今天之后,你再也見不到他。 死亡就是無能為力,無可挽回。 方警官長長嘆了口氣,對著從隔壁房間跟過來的同事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打擾這對父子,讓他們好好抱頭痛哭一場。 ……說來也是很怪。 最近宜江市發生的這么多起怪事,似乎或多或少,都和江耀有關…… 出于刑警的直覺,方警官一邊皺眉思考著,一邊派人去調江耀的個人資料。 然而剛走出診室,他就在走廊上遇到了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