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焰 第49節
視頻的開頭放完,逢冬挑完沙拉里的西藍花,整整齊齊堆在最遠的一角,點了退出,按滅屏幕。 —— 周三的時候高考結束。 走出考場的時候其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很多人都是挺平靜地走出來的,然后意識到到了期盼過無數次,幻想過無數次,班主任口中“解放”的時刻了,歡呼一聲,又有點悵然。 想和朋友通宵徹夜狂歡慶祝,也想回去睡長長的一覺,把三年里的無數次熬夜補回來。 京大附中包車把所有人接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 逢冬進演播室的時候陳北炙已經在了,那角圍著挺多人,他翹著二郎腿,右手拎著罐沾了霧氣的罐裝汽水,沒拿稿,撐著頭望一邊看,門響的時候跟著眾人一起轉了下視線。 高三學生會的不少人都過來了,席子強也在,仍舊是尖子生的做派,身上穿著京大附中的制服,在盛夏六月襯衫紐扣系到最上面一顆,領結打得整整齊齊,在跟高一的一個學弟一起檢查音響設備。 那些視線從逢冬身上掃過,緊接著就落到席子強那邊。 都等著看兩個人的互動。 席子強在逢冬進來的時候也轉頭看了,自從論壇上那件事后兩人幾乎沒怎么碰過面,他旁邊有個他跟逢冬的cp粉,之前論壇高樓里最活躍的那個,往逢冬那邊擠了點,又擠了點,把席子強往逢冬那邊推。 不少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都轉過頭,等著看兩個人的反應。 她跟席子強這件事已經有點驚世駭俗了,要是這些人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是陳北炙,估計還得更驚世駭俗。 逢冬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席子強一直在往那邊看,目光是坦蕩的,等著她的反應,見她后退,也往后退了一步。 不少人都看出來這個微小的互動了。 后邊有人說:“不會是會長把人給甩了吧?!?/br> 另一個人很快附和:“我覺得挺有可能,萬一她跟她媽一樣,那可就是拿命玩,誰知道人家哪天膩了會干出點什么?!?/br> 聊這種八卦的時候都津津有味,毫無負罪感,畢竟事都是真的啊,再加點猜測也無可厚非,反正沒人知道這樣的猜測會不會成真,也用不著負責。 陳北炙在拆可樂,食指壓在拉環上,咔噠一聲。 他不介入女生之間的八卦話題,但是他身邊原本要加入這場八卦的幾個男生都縮回了頭,看出他的脾氣有點上來了。 不過沒想太多,因為即使這件事的主角是任何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陳北炙也會是這個反應。 是因為骨子里的教養,陳北炙這個人邪歸邪,混不吝歸混不吝,在這些事上的立場挺分明。 之前運動會上有女生生理期,裙子沾了血,自己不知道,后來有男生看見了,在后面起哄,暗戳戳給同伴指,結果碰錯了人,碰的是陳北炙的肩。 陳北炙拎著領子把人拽到一邊,把制服借了那個女生。 演播室里的兩個女生還在說,后來說得有點興奮,伸手去拉旁邊的第三個人加入話題,抬頭時對上逢冬的眼睛,發現拉錯人了。 氣氛一時僵住。 好多話對上當事人說的時候其實是心虛的,這也是為什么論壇上亂七八糟的言論逼日常八卦更難聽的原因。 逢冬低頭看著被那個女生以親密的姿勢拉住的胳膊,女生有點尷尬地松開手。 她抬起眼睛,問:“有意思嗎?” 這四個字像是什么東西撕開了一道口子。 有意思嗎? 在這些人的眼里是有意思的吧。 因為有意思,和她同初中的那個男生在中考前選擇了結束生命,孟瑩和鍍城的一切割斷,被母親帶著近乎惶急地逃到b市,李冉寧出現嚴重的抑郁傾向,滿手腕的傷疤。 而這些對于流言蜚語的制造者,又是一個嶄新的話題。 沒有人愿意探究真相,探究他們口中的主角現在正在經歷什么,也容不得辯駁和反抗。 辯駁和反抗只會招致變本加厲,想把白的說成黑的是最容易的事情,哪怕對著一張白紙,只要篤定地說上面有污痕,立刻就會有很多人“看到”污痕。 而澄清一張紙沒有污痕遠沒有那么容易,即便這些所謂污痕根本不存在,因為只要有一個人說紙是臟的,立刻就會埋下質疑的種子。 有意思嗎? 憑什么呢? 逢冬跟那個女生目光相接,偏冷的眼里有東西在燒,她繼續問:“你是看到我和席子強在一起了,還是看到他把我甩了?” 那個女生往后退了一步。 逢冬往前一步,繼續問:“那你看到我殺人放火了?” 那個女生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貼在墻角。 逢冬問了第三句:“有沒有?” 她沒有聲嘶力竭,可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出來了,今天她要一個答案。 身后傳來小范圍的吸氣聲。 最后那個女生撐不下去了,不拿著面子了,小聲說:“沒有?!?/br> 逢冬看著她,重復了一遍:“沒有啊?!?/br> 得到答案,繃緊的肩脊松下來,反而有點脫力了。 沒有啊。 畢業典禮已經開場了,一個學生會的人跑進來通知上場順序,氣氛在這個時候才略松,逢冬后退一步,拿腕上的皮筋扎頭發。 她站的位置就在陳北炙身側,他慢悠悠地晃著汽水,細小氣泡往上翻,站在他后邊的那些男生因為他含有些許意味的一眼,都沒參與進這場對峙。 她的長發松散地繞過手臂,垂在他的肩上。 因為這一動作,她的脖頸和雙耳露出來,有人看到她打了耳骨洞,三個。 三個耳骨洞誒,跟她平時的清冷安靜完全不同。 都喔了一聲,有點震驚。 又有眼尖的發現,她的t是藍色的,設計很簡單,陳北炙的是黑色的,兩件t的標是一樣的。 有人認出了那個標,是個挺大眾的牌子,沒看到陳北炙穿過。 開始有人開始回想起論壇上一個人的留言。 “假的,跟女神在一塊的是陳北炙?!?/br> “而且??!炙爺追的?!?/br> 幾乎沒有人信,寧可相信逢冬和席子強在一起,也不信她跟陳北炙有什么關系。 這種篤信在這個時候有了片刻動搖。 動搖很快又消失,因為兩個人確實看上去不是很熟,逢冬扎完頭發去后臺準備了,陳北炙看了剛才那幾個男生一眼,低頭發消息。 他后邊那幾個男生還有點大氣不敢出,后來有個人瞄了一眼他消息界面的備注,發現備注名是冬。 真覺得撞破了點什么,又不敢聲張,在心底說了句臥槽。 —— 學生代表講話在開場半個多小時后才進行,剛才那個女生折進來叫人,叫到逢冬的時候,還有點尷尬。 逢冬沒有拿之前準備的那張稿,擦肩的時候,那個女生突然叫她的名字:“逢冬?!?/br> 逢冬轉頭,安靜地看著她。 女生的臉漲得有點紅,喊完她的名字之后就沒再說話了,逢冬對著她點了下頭,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繼續往前走。 在這個瞬間,女生突然明白了,她其實并不在意她們的看法,也用不著她們的認可。 剛才那個問題不是替她自己問的。 逢冬站在臺上,調了一下話筒,下邊坐的除了少數的高一高二生代表,都是高三的學生。 有的臉熟悉,有的臉陌生,也許他們的id并不陌生。 無數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 “這場畢業典禮的主題是經歷,我想談一下我經歷過的,還有我身邊很多人都經歷過的?!?/br> 逢冬的胸腔很輕地起伏了一下。 “開學的時候我舅媽來學校鬧過一場,那之后論壇上有很多帖子,有的我看過,有的我沒看過?!?/br> “我母親不是情殺,她其實是個有點懦弱的人,因為懦弱,默默承受了十幾年的家暴?!?/br> “她反抗是因為我,我父親,或者說那個人渣拒絕讓我繼續學跳舞,想讓我和我母親一樣,一輩子困在那座小城,生活在他的陰影里,承受他的所有不滿和惡意。我的母親會反抗,是出于一個母親的本能?!?/br> 臺下一片嘩然。 她以一種自揭傷疤的方式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在所有人面前。 “我不想評判這種反抗方式的是非曲直,因為有法律來評判,在這里說出來,只是想說,事情也許并不是口口相傳的那樣?!?/br> “最后我想引用《殺死一只知更鳥》里面的一句話——你永遠也不可能了解一個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來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可當你真正走過他走過的路時,你連路過都會覺得難過?!?/br> 她停頓了一下。 “祝那些身在黑暗中的人,能早日得見天光,也祝所有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刻,對這句話感同身受?!?/br> “畢業快樂?!?/br> 下面一片安靜。 然后響起竊竊私語。 有個跟李冉寧關系還不錯的女生說:“前段時間冉寧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她是有不對,可是論壇上說的那些事她都沒做過啊?!?/br> “所以是誰說的呢?” “不知道,每個人都說了,每個人都沒說什么?!?/br> “之前陳茜的事情也是,被那些根本就不知道的人說得臟得不行,都變成她跟那個男生約了,明明她才是受害者?!?/br> 這樣的事太多了。 誰也不知道下一瞬經歷這些的會是誰。 之后就是上臺領畢業證了,下邊的大多數人已經無心于此,有人在討論待會兒去哪家酒吧,有人在最后一遍地檢查一直沒有勇氣送出去的一張情書的封皮,有人在往教學樓的方向回看。 陳北炙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