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焰 第42節
逢冬的指尖在抖,按滅屏幕,撥開龍頭,冷水往洗手池里流,垂在肩前的長發在彎腰時被打濕,她關了水,解下手腕的皮筋扎頭發。 第一次皮筋在扎到一半時驟然松開,手腕被彈出一道紅痕,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勾起皮筋重扎。 身后的門突然被推開,李冉寧從外邊走進來,大概沒料到會在這兒看到逢冬,愣了幾秒,走到洗手臺前,龍頭的水順著黑色甲油流下來。 逢冬扎完頭發的時候她關上水,把開到一半的門推回去。 整個封閉的空間里只有兩個人,李冉寧的視線移向一邊:“那個帖子不是我發的?!?/br> 逢冬點了下頭,帖子當然不會是李冉寧發的,否則首頁的大概就是那晚營地的監控錄像截屏了,李冉寧這個人有點跋扈的脾氣,壞也壞得坦蕩,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 這種頗有心計,還回護了一把陳北炙的事,十有八九是季夢然干的。 李冉寧很快說了第二句:“不過說句實話,我也不是沒想過。這兒的所有人都有天賦,趙玉楠在高二的時候就拿了g賽的獎,你也拿了,甚至更早,你們的成功都那么容易,我的怎么就這么難,好不容易到了這兒,結果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毀了?!?/br> 她的呼吸起伏,目光死死盯著逢冬。 身后的龍頭在往下滴水,逢冬抬起眼睛:“c舞團選拔的那天,趙玉楠的小腿到膝蓋有好幾處淤青,她家里有練功房,那段時間沒日沒夜地練。那年g賽的頒獎典禮我沒參加,是因為那天我被親生父親鎖在屋里,聽著我媽在隔壁哭?!?/br> 盯著她的那道目光消失了,李冉寧垂下頭,目光里有了崩潰的征兆:“那又怎么樣,現在季夢然轉學了,我沒法轉,論壇上那些話我一遍遍地看,他們罵得多起勁,好像把我踩進爛泥里,就能彰顯出他們有多高尚,我媽逼著我考a大,不然就要送我去m中復讀,我的手腕上每天都在添新傷,我的生活已經糟亂成一團了,都滿意了嗎?” 前段時間論壇上蓋的幾百層高樓充斥了各種真真假假的言論,每個人都在狂歡式地維護正義,如果讓他們說要把人怎么樣,又說不出來。 可是每一個字都在把人往絕路上逼。 黑色的指甲掐進rou里,李冉寧又重復了一遍:“都滿意了吧?!?/br> “李冉寧你這么喜歡泡圖書館有沒有讀到過一句話,”逢冬這會兒直視著她,“除了沒用的□□自殺和精神逃避,第三種自殺的態度是堅持奮斗,對抗人生的荒謬?!?/br> 《加繆手記》里的一句話。 這句話她不知道是說給李冉寧的還是說給她自己的。 李冉寧經歷過的她幾乎都經歷過一遍,所以從第一天起就不想把人往絕路上逼,甚至幾次拉了她一把,不是什么圣母情懷,而是一種兔死狐悲。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外面終于開始下雨,這場醞釀已久的雨急且大,快要上課了,外面不少人在往回跑,走廊下的交談中十句有五六句包含著她的名字,交談聲在她走過的時候短暫停歇,然后又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估計后續季夢然又放了新料,逢冬已經不想再看了,中途席子強發了條消息過來,問他那邊用不用回應點什么。 季夢然引導輿論時就是算準了這點,即便席子強有心幫她一把,這個風口浪尖上也什么都說不了,只要他說了,兩人的關系就是坐實了。 陳北炙也不能明面插手,否則就是一輪新的軒然大波,在這個節骨眼上,季夢然已經無所謂了,她家里打算讓她明年復讀,可是逢冬還要高考。 這個算盤打得實在是高。 逢冬低頭回消息:“不用,這次牽連到你了,不好意思?!?/br>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她沒等席子強把那句話發出來,繼續發了第二條:“我有喜歡的人了?!?/br> 正在輸入的標識消失,逢冬回消息時分了神,撞到走廊轉角,膝蓋碰紅了一塊。 她停住腳步,手機放進衣兜,靠著墻壁蹲下來,突然覺得這兒的一切混蛋死了。 面前彈過一個籃球,觸到地面迅速回彈,第二次落下來的時候,陳北炙隨著那顆籃球蹲在她面前。 他身上的球衣還沒換下來,領口被汗打濕一點,身上痞勁未消,右手上抱著一摞新印的樣卷,最外邊那張的卷頭寫著他的名字,而他低著頭,以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樣看著她。 逢冬還能聞到那摞卷子上的油墨味,上課鈴在刷刷的雨聲里響起來,那些閑言碎語終于暫時沉寂,走廊另一頭有兩個女生小跑著過來。 “怎么又下雨了?我校服都濕了?!?/br> “趕快點兒這節歷史課,老張頭要查人?!?/br> 而她在雨霧中跟他對視,呼吸慢慢起伏起來,胸腔里是燒燙的。 他的視線往下滑,手臂撐在膝上,全心全意地看著她的傷口,然后起身去旁邊的便利店買藥。 回來的時候除了藥,還帶了盒蘋果糖,哄小孩似的丟她懷里,然后握著她的腳踝,側頭涂藥。 她咬著一粒蘋果糖,裙擺被風吹得飄起,沾了雨絲,最后擦過他的手背。 她伸了手,想把裙擺抓回來,后來想起什么,手又縮了回去。 半濕的裙擺就碰在他的手背,膝頭。 “陳北炙,”她很輕地說,“論壇上求另一個不要塌房,那個另一個是不是你?” 整個京大附中就這么兩個眾星捧月的尖子生,季夢然那個標題其實也帶了點暗戳戳的指向性,只不過有了首頁的內容,暫時沒有人想到陳北炙這兒。 陳北炙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心神有點晃,她的裙擺還碰在他的手背。 這會兒那條評論已經接近白熱化,那些討論的人還不知道,真正掉下神壇的不是席子強,而是陳北炙。 他的藥涂得慢悠悠的,像給什么藝術品上釉似的,中間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逢冬想了想:“你那幫兄弟不約球了?” 說到這兒想起來有段時間沒看到他跟章子在一塊兒了,之前兩人經常在放學的時候約球。 陳北炙:“章子在追姑娘?!?/br> 逢冬哦了一聲,又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之前他追的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換了一個?!彼麄阮^看她一眼。 然后充分秉承著兄弟如衣服,迅速把全副心神投入到追姑娘這件事上。 連空檔期都沒有,逢冬撐著下巴,注意力徹底從論壇的事轉移過來,說了句貴圈真亂。 陳北炙慢條斯理地收棉簽:“爺這輩子只想吊死在你這顆樹上了?!?/br> 胸腔因為這句情話驟然guntang起來,逢冬的眼睫顫了一下。 但是她沒有很把這句話當真。 陳北炙已經站起來,手插回褲兜,這個樣子很有點神壇之上的模樣,朝教室那邊示意了一下:“回嗎?” 逢冬搖頭,這節是班上的自習課,可以預見回到教室會是怎么樣的沸騰場面。 他的手機調到游戲界面,遞給她,是最近挺火的一個拆彈游戲,要兩個人玩,一個指導一個拆。 陳北炙遞給她的是拆彈手冊界面。 逢冬之前沒玩過,得從頭讀起,炸彈定時只有三分鐘,完成第一步剪線的時候就已經一分半了。 他低著脖頸,手指在屏幕上敲兩下,也不催,在時間結束的時候,有點痞勁地“砰”了一聲。 逢冬還在緊張地找顏色,嚇了一跳,勝負欲也被激起來了,用了三十多分鐘過了兩關,第三關過不去了。 在她的悉心指導下,陳北炙起碼被炸死了五六局。 在新的一局結束的時候,她突然問:“陳北炙,你是來拉我一把的,還是陪我下地獄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因為顯而易見的,他拉不了她,她也不會讓他墜下去。 但是他們可以一起走一程。 晚上回家的時候論壇上還沸沸揚揚,輿論已經徹底被帶偏,變成了逢冬跟席子強究竟進展到了哪一步。 逢冬發了兩條動態,以回應的形式。 第一條:不是。 第二條:喜歡給我帶牛奶和蘋果的男生。 這兩條動態迅速被轉到論壇上,很多人都沒看懂。 陳北炙那會兒正跟他一幫兄弟組局,在暗紅燈光和鼎沸人群里看到了這張截圖。 只有兩個人看得懂的隔空表白。 撩死了。 —— 第二天的時候,論壇上的言論已經平息了七七八八,背后肯定有人插手,不然不會平息地這么迅速。 逢冬的桌角多了不少蘋果和牛奶,一幫男生行動上挺誠實,知道女神單身的時候都想追試試。 逢冬把那些牛奶和蘋果整理好,統統放進班級最后的收納箱里。 回座位的時候正好跟陳北炙擦肩,他撐著頭,原本是在思考什么東西,她過來的時候視線移到她身上了。 倒計時板上的數字又減了一個,變成二十。 高考倒計時二十天。 作者有話說: 下章發出前留評發小紅包~ 揉揉~ 第37章 逢冬 那天是英語晚自習, 六點的時候課代表抱了一摞模擬卷發下去。 昨天的壞天氣已經完全消失,外面鋪了一大片火燒云,是那種粉調的顏色,連帶著讓京大附中的復古式建筑都少了點死氣沉沉。 逢冬的桌角又多了兩個蘋果, 是她晚上去便利店的時候不知道誰放過來的, 她回來的時候自習課的鈴聲已經響了, 沒空放到后面了,就暫且在桌角放著。 這件事的影響并沒有因為論壇上熱度的下降而完全消失, 半場考試里, 逢冬聽著旁邊的兩個女生從席子強事件一直聊到那張判決書。 對于前半段,逢冬的情緒沒什么起伏,在兩個女生聊到無期徒刑是不是這輩子都得待在里邊, 有沒有減刑機會的時候,她的試卷停在閱讀b的那頁, 筆尖迅速在卷面暈開一團墨。 后半場考試她的心緒是渾噩的,在課代表收卷的時候完形填空和作文還是一片空白,她在卷頭寫了名,把試卷遞出去。 自由復習周后整個班上的氛圍都有點散, 偏英語老師心血來潮地要交換判卷, 等打好分數的卷子堆回講臺, 她翻了幾張, 臉色rou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還有二十天就高考了, 你們在考場上也打算這么考?我算了算均分也就九十,知道你們里邊不少參加了藝考, 藝考也得過線吧, 還有那些拼高考的同學, 前途還要不要了?都給我留這兒改, 改不完就別走了?!?/br> 于是大半個班都被留堂。 其中自然不包括陳北炙這種光風霽月的優等生,他從逢冬身邊走過的時候,低頭往那邊看了一眼,視線從她散在肩頭的黑色長發移到她桌上那張慘不忍睹的試卷,食指貼著褲袋輕敲兩下,在她后座的陳茜抬起頭來時慢悠悠收回視線,繼續往外走。 然后在德育樓東邊等她。 從德育樓正好能看到教室所在的那角,他打了根煙,翹著二郎腿,銀質的火機在手里轉。 逢冬是教室最后一個走的,空的題太多,心神一直定不下來。她旁邊那兩個女生也走得很晚,考試時間基本都用來八卦了,卷子寫得自然一塌糊涂。 逢冬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走廊里空無一人,她怕黑,打著手電筒往下走,走到二樓的時候看見了在外邊等她的陳北炙,有點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