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焰 第16節
陳北炙的奧數競賽獲獎半身照貼在公告欄最顯眼的地方。 課間走廊拐角的八卦內容一半都是他。 傍晚的球場,所有女生都在尖叫陳北炙的名字,他的背后運球和后仰投被從不同的角度抓拍,然后充斥在校園論壇。 那天逢冬在球場外。 不是特意去的,放學的時候她隨著人流往外走,然后被陳茜拉了過來。 從那次停電事件后,逢冬很少和陳茜一起走了。人性一般在碰上事的時候才看得出來,那天她手機沒電兩小時杳無音訊,陳茜除了那條消息,多一句沒問。 被拉去球場的時候,兩邊的看臺上已經坐滿了人,球已經打完了,誰輸誰贏用不著問。 用戚辰的話說,京大附中要是有人能在球場壓過陳北炙,他的名倒著寫。 還有下半句。 要是有個姑娘能牛逼地把這混蛋收了,他單一輩子。 人群擁擠著往前,逢冬站在最外圈,抬起眼睛往里看。 陳北炙的黑發沾著薄汗,桀驁不馴地往眉骨戳,單手拎制服,斜掛在肩頭,護腕還沒摘,小臂的肌rou結實漂亮。 逢冬這個時候突然發現,她從他的生活里退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可他還充斥在她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身邊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往外走,三兩結伴地八卦。 “剛才那個三分球帥死了,我半天才發現自己眼都沒眨?!?/br> “可不是,我嗓子都喊啞了?!?/br> “晚上去哪兒吃?” “我想吃北邊那家甜辣口的燒牛尾?!?/br> 逢冬還站在原地,耳邊人聲嘈雜,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往他那轉,心還為他跳動。 一個人的啞劇。 不為人知的兵荒馬亂。 —— 周五放學的時候,逢冬在校門外看到個熟悉的人影。 孟瑩背對人群站著,零下三度的天,她穿了件米色針織衫,藍灰長發掛在耳后,她抬手捋,發尾挑起來又瀉下去,旁邊的人頻頻側目。 她對那些目光視若無睹,自始至終低著頭,食指在手機屏幕衤糀敲點,黑色甲油上的碎鉆隨著她的動作晃,折出細細的光。 逢冬走過去的時候,她把手機收起來,轉頭。 “我來求證個事?!?/br> 逢冬抬起眼睛。 “那天晚上我讓你送去那兒的?” 逢冬點頭。 “地址我給的?” 再點頭。 孟瑩沒再說話了,過了會兒逢冬聽見她咬著牙罵了句娘。 “那個不是你男朋友?那天晚上他接你的時候,把你身份證號倒背如流?!?/br> 是真的倒背。 先正著背了一遍,看著逢冬明顯不放心的目光,又倒著背了一遍。 事實上這并不能這人是個好人,但起碼兩人糾纏挺深。 畢竟用得著女朋友身份證號的事不多,來回來去也就那么幾件,能倒背下來,說明這幾件事也做得挺熟練了。 “分了,”孟瑩回答她的問題,“現在前男友?!?/br> 明顯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往前走,走兩步,轉身拉逢冬,手肘自然地勾住她臂彎。 兩人都愣了一下。 孟瑩沒松手,過了會兒,問:“你現在還吃麻辣燙嗎?” 那會兒學舞蹈,都是奔著專業方向學的,得控制身材,孟瑩經常在周五的時候把逢冬拉出去,吃麻辣燙,然后兩人站在街頭的風口給外套散味。 逢冬的眼睫動了動:“北新街那邊有家不錯的店?!?/br> 于是兩人往那邊走。 中間孟瑩進了一家便利店買煙,逢冬跟了進去。 店里溫度很高,頭頂的白熾燈極亮,她站在玻璃柜臺前,看著最上面的一排萬寶路。 孟瑩挑完回頭,看見逢冬在發呆。 新奇。 等她結賬回來,逢冬已經變成了一貫的模樣。 孟瑩拆煙盒,想起什么,扭頭:“你認識陳北炙吧?!?/br>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京大附中沒人不認識陳北炙這個人。 逢冬點頭。 “認識,同班同學?!?/br> 孟瑩沒再說什么了,食指挑起一根煙,這時候手機屏幕亮了。 一條消息一張照片。 她劃開屏幕,先看的照片。 視覺沖擊極強。 然后沒看消息,直接把人拉進黑名單。 還要刪聊天記錄,沒舍得,最后就那么放著。 逢冬看出端倪了:“為什么分手,還是因為那時候的事?!?/br> 一根煙快要挑出來,又被按回去。 孟瑩低著頭,半天沒說話。 “我跟所有人斷了聯系,算是死過一回了?!?/br> 逢冬的視線移到她手腕的黑色太陽,孟瑩也往那兒看,拇指壓著輪廓慢慢描。 “死過一回容易,活過來沒那么容易?!?/br> —— 周日,三月五日,逢冬的十八歲生日。 她出生在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比起冬天,更喜歡暖和的春天,魏子蓁也是。 可是魏子蓁給她取名逢冬。 對于這個名字有沒有什么內在含義,魏子蓁沒解釋過,逢冬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每次和別人說起名字的時候,都會拆開解釋。 枯木逢春的逢。 冬雪消融的冬。 至于取名的時候魏子蓁是怎么想的,沒有人知道。 沒人記得她的生日,逢冬自己也是在下午的時候才想起自己今天成年了這件事。 她出了門,漫無目的地轉一圈,中間經過一家蛋糕店,沒停,拐去了對面的便利店。 天快黑了,店里的燈已經亮起來,老板原本在打瞌睡,聽到動靜,往門口看了一眼,見是個賊正賊乖的姑娘,又抬頭看一眼。 逢冬的手插在兜里,鼻尖凍得微紅,徑直走到一排貨架,拿東西,轉身結賬。 老板看著柜臺上的煙盒,再看逢冬。 她正給手機解鎖,漂亮的手指壓在屏幕上,目光很淡,里頭是裝著東西的。 說不出來是什么,有一種誘人探尋的神秘感,帶勁,勾人。 跟外表的乖截然相反。 逢冬拿著煙盒出門,快拐進居民樓外的巷子時,才想起沒買打火機。 她不想再折回去了,靠著一邊的墻壁,黑色長發落在肩頭,食指慢慢在塑料的外包裝上打轉。 逢冬的十八歲,黑暗,狼狽,不堪。 這是她十八年來做的最離經叛道的一件事。 逢冬低著頭,伸手拆煙盒,她的手指凍得僵冷,動作并不熟練,第三次的時候才成功拆開。 兜里有一個受了潮的打火機。 十七歲生日的時候,魏子蓁用它點的生日蛋糕蠟燭。 臨出門的時候,逢冬想起它,翻出來帶上。 她握著火機打火,反復幾次,怎么都打不著。 斜側里伸出一只手,借了她個火。 灼紅的火光順著煙絲燒上來。 辣。 嗆。 她低著頭,劇烈嗆咳,嗆得呼不出氣,眼圈泛紅漆黑的睫染上一層濕意,余光看見火光從骨感修長的手,一路躥上少年倦痞輕狂的眉眼。 濕潮冬夜,他撈起火機漫不經心地轉,身上沾著頹意,目光是壓著的,從逢冬食指和中指之間的煙掃過,又碰上她濕漉漉的眼。 煙頭逸出的白煙撞上他的沖鋒衣,他的手插在褲袋,整套動作都是慢悠悠的,頹里透著懶,懶里摻著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