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濃 第8節
莊素梅不以為意,她放下手,淡淡說:“以后少和小華玩,她上職高了,別帶壞你?!?/br> 于錦芒沉默。 她轉頭,看向外面越來越大的雨。 嘩嘩啦啦,路邊沒有傘的行人頭頂書包,狼狽地從公交車上下來,小跑幾步走到公交站牌下。 這個世界的于家寧和莊素梅來濟南是為了給于勝楠的弟弟——于某龍治病。 于某龍和同學玩耍時起了沖突,被推了一把,從樓梯上栽下去,磕傷了。淄博離濟南不遠,再加上于家寧今年賺了點兒小錢,立刻暫時關了店,把兒子送到濟南最好的骨科醫院治療,就怕將來落下什么后遺癥。 這個時候,于某龍早就睡下了。 于家寧和莊素梅囑托于錦芒也早早睡,他們暫時租了一套三居室,于錦芒睡最小的那個次臥,只有一張鐵絲床和一個簡易桌。 地板磚很臟,還是花磚,縫隙里是擦不干凈的灰塵和黑泥。 于錦芒坐在床上,發了一陣呆。 “你在想什么?” 冷不丁響起路世安的聲音,把于錦芒嚇一跳。 她啊一聲叫,外面立刻傳來莊素梅的聲音:“怎么了?” “沒什么,”于錦芒捂著嘴巴,又驚又喜,又壓抑著,小聲回答mama,“不小心碰了一下腿?!?/br> 莊素梅說:“早點睡,明天得帶你弟弟去復查?!?/br> 于錦芒:“好?!?/br> 在這個過程中,于錦芒眼睜睜地看著路世安坐在她的床邊,只安靜地坐著,不出聲。 于錦芒要嚇死了,又怕被mama聽到,小聲:“你怎么跟過來了?你咋不跟你自己呢?” ——指小路世安。 路世安說:“還是你更重要?!?/br> 于錦芒捧著臉,驚嘆:“阿呀呀,你這話聽起來還有點浪漫?!?/br> 路世安說:“我記得某人說’你這輩子和’浪漫’倆字僅有的緣分止步于新華字典吧’?!?/br> 于錦芒打斷他:“等等,你剛才說什么?” 路世安重復:“我記得某人說——” “不是這個,”于錦芒說,“上一句?!?/br> 路世安說:“還是你更重要?!?/br> “喔,”于錦芒面無表情,“阿呀呀,你這話聽起來一點兒也不浪漫?!?/br> 路世安:“……” 頓了頓,他又若無其事地說:“我記下了他的住址,丟不了?!?/br> 于錦芒說:“果然是不浪漫的人能做出的不浪漫的事?!?/br> 路世安說:“實用派不好么?” “當然不好,”于錦芒哼,“一看就沒談過戀愛?!?/br> 路世安看她:“于小姐談過很多戀愛?” 于錦芒說:“不關你事,社會上的事情少打聽?!?/br> 無論如何,在離開這里之前,一人一鬼“同居”的局面已經不可避免。 不可思議的事情又添一筆,盡管路世安和于勝楠互相觸不到,但此刻的于錦芒和路世安卻是能互相看到、交流觸碰的。一張1.2米的小床的確容納不下兩人,理所當然的,路世安坐在小破椅子上,趴在桌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于錦芒驚奇:“你怎么不睡地上呢?” 路世安閉著眼睛:“不關你事,社會上的事情少打聽?!?/br> 于錦芒說:“你是怕宮寒?” 路世安:“你生物知識學到狗肚子里去了,男人沒zigong?!?/br> 于錦芒小心翼翼:“那……蛋寒?” 路世安嘆氣:“換個健康點的話題吧,于小姐?!?/br> “智者見智,仁者見仁,yin者見yin,”于錦芒說,“我只是很友好地和你討論生物知識?!?/br> 路世安說:“你是指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只有一張床的友好?” 于錦芒:“好啦好啦,我換個話題就好啦,你不要威脅我?!?/br> 于錦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天馬行空地想:“哎,你現在能來去自如了耶,路世安。要是我們真的暫時出不去,你能不能去學校里偷偷看看開學分班的試卷是什么題目呀?我們學校開學分班考試挺嚇人的,我現在全忘了,一想起來還有點緊張……” 路世安笑一聲:“出息,你就不能夢個大的?” 于錦芒仔細想:“那你幫我偷看月考和期中考的試卷?” 路世安:“再大點兒呢?” 于錦芒小聲:“那……等快高考的時候,你偷偷幫我看一下高考試題唄?我想上清北?!?/br> 路世安:“……” “算了算了,不過我們肯定不會在這里呆到高考啦,說不定明天一覺醒來就又換地圖啦,”于錦芒也閉上眼睛,她說,“原來你真是冷白皮啊,路世安,上初中時候的你真的好嫩啊?!?/br> 于錦芒從不吝嗇她的贊美。 路世安說:“謝謝夸獎?!?/br>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于錦芒說,“不過我也不黑哎,路世安,那你說,我是什么皮?是美麗動人的冷白皮?還是優雅大方的暖白皮?” 路世安說:“從未見過的厚臉皮?!?/br> 第7章 青草 啦啦啦啦啦 “哼,早知道就不夸你了,我就不該夸你白夸你嫩,”于錦芒翻個身,“晚安,從未見過的討厭鬼?!?/br> “晚安,”路世安仍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話很多的暖白皮?!?/br> 于錦芒嘟囔:“我的話才不多?!?/br> 路世安:“嗯,話不多的暖白皮?!?/br> 于錦芒不吭聲了,她捂住嘴巴。 真是見鬼了,聲音這樣小,他還能聽得到。 他就應該去做警察,去做偵查,去發光發熱,去為這個國家做貢獻。 而不是來帶著她一起“查案”,還是查他自己的死因。 于錦芒扯住被褥,將自己裹得嚴實。這并不是她的家,但這里的被褥都是莊素梅從家中帶來的,莊素梅精打細算,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于錦芒高中畢業后,她學校里統一的被褥轉手就給了上中學的于某龍用,又能省一套訂被褥的錢。 誰能想到,這樣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要掰成兩瓣花的莊素梅,后來會被騙子拙劣的騙局給騙走十萬塊。 于錦芒無聲嘆氣。 熟悉的花紋,熟悉的棉花被,特有的重量和曬過太陽的被子味道將她柔軟包裹。 同一屋檐下,她聽不到路世安的呼吸,閉上眼睛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于錦芒困倦得要命,頭一歪,沉入夢里。 夢里沉沉靜靜,只有她的前男友。 于錦芒不知道該用什么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前男友。 他雖然話不是很多,但遠遠不能用“高冷”來形容,他只用幾句話就能將她逗得哈哈大笑,很擅長冷幽默; 墜入愛河時也是濃烈,人都有七情六欲,他那樣的性格,在熱戀期也會想法設法來見她。兩個人學校相差甚遠,遇到大雪,公交停擺,他一個人,一腳深一腳淺,撐一把單薄的黑傘,在雪中獨自走了十公里來見她。 他早些步入社會,工作時發的工資,自己留一點生活費,剩下的全打到她卡中,一分不留。二戰期間,為了能多節省些錢,也是為了給她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兩個人租住的地方略有些偏遠,快要出了西五環,地鐵都修不到那邊,地鐵最遠只能坐到慈壽寺,再出站乘坐公交車回住所。偶爾加班晚了,錯過公交末班車,他就掃一輛共享單車,一路騎回去。 前男友去公司要兩個半小時,從公司回到租房處,也要兩個半小時。 他自己也節省,健身房的卡也停了,自己買了些啞鈴,要么就是跑步,換了最省錢的健身方法。 那時于錦芒也覺對不起他,自責自己考研失利,還要害他陪自己一道吃苦……前男友倒不在乎,他好像并不在乎生活苦還是甜。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游戲也少碰,最大的樂趣似乎就是床上,那點子事,平時上班往往十點、甚至十一點才到住所,因而周六周日補足了覺便拉著她開始運動。他精力旺盛,兩天四次都是打底,好像要在這短短兩天里補足一周的糧食,下一周才能繼續容光煥發地投入工作。 于錦芒從不拒絕,她也貪,也喜歡。前男友體型外貌優秀床,品也好,前溫柔中激,烈后懂得安撫,同她完美契合。倆人沒錢去逛大商場也沒有錢去游樂場,更不要說出去旅行,就這點水乳,交融的約會,一次愛比一次深。 于錦芒喜歡他手臂上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肌,rou,喜歡他脖頸上因為隱忍而明顯的血管,喜歡他聞起來清新又干凈的香味,她反復描摹著這些,又在深,擊下叫他的名字—— 于錦芒猛然睜開眼睛。 太陽明晃晃地照著眼睛,刺得眼睛痛。 路世安坐在桌子上,陽光透過他的身體,毫無遮攔地曬下,撒了于錦芒一身。這出租房的窗簾太薄,只有一層,就算和路世安的身體疊在一起,也擋不住這熾盛的光。 路世安說:“做噩夢了?!?/br> 于錦芒喃喃:“再下去就是噩夢了?!?/br> 對,再接下去就是噩夢了。 驟然從夢的抽離就像一場驟然的失戀。 但愛卻不是驟然消失的,而是日積月累,漸漸流逝。 曾經的確愛過,后來也的確分手。前男友有更在乎的事情,愛情不是他的全部。 他們的的確確深愛過對方,也在為對方努力,房子從西五環邊緣搬到東五環,錢越攢越多,換的房子越來越大,不必再租隔斷房,也不必再群租…… 只是他們對愛的需求量不一致。 他們都沒有錯。 這只是一場略有遺憾的完美戀情。 于錦芒低頭看自己一雙手,片刻,抬頭:“路世安?!?/br> 路世安說:“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我姥姥,”于錦芒真誠開口,“你先一個人去看小路世安,行嗎?” 路世安皺眉:“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