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28節
她沒有和張行簡說什么,長林回到張行簡身邊,沈青梧看也沒顧得上看,便整兵離去。 她知道自己應該回去益州,也知道張行簡必須留在東京。 東京如今是一團爛攤子,少帝死后,帝姬想登基,正需要作為宰相的張行簡幫他收服人心,安撫各位大臣。還有沈家的殘留余孽,宮中的火,博容的死,大臣關于帝姬的爭吵…… 張行簡片刻也抽不開身。 沈青梧也會回到適合自己的環境。 沈青梧想,等她和楊肅一同收服那些隴右軍,等她再次回到東京時,想必帝姬已經可以成功登基了吧。 也好。 只是有點可惜—— 張月鹿打賭說,一月內結束一切,好娶她。 如今看來,一月之內,他娶不到她了。 -- 七月尾,天高云闊,沈青梧和楊肅在益州整兵。 關于帝姬的消息,一個個傳遍天下,什么“登基”“先帝有詔”,聽得那些被包圍的隴右軍一派茫然慌亂。 隴右軍帶兵的,也姓沈。隴右軍被困在益州,和益州軍天天繞來繞去,天天被勸降。最后黃毛丫頭沈青梧來了……隴右軍將領起初冷笑不服,后來漸漸動搖。 若是帝姬登基,他們還在堅持什么? 可是帝姬不是女子么?女子怎能登基?東京那些大臣們,怎么可能同意? 沈青梧與楊肅,便日日與這樣的軍隊耗著。他們不開戰,只耗對方。對方幾次突圍,被重新堵回去。終有糧草不夠一日,隴右軍是他們的掌中物,遲早投降。 這日,沈青梧剛與一只勇猛的敵軍先鋒對過招。 趁熱打鐵,她帶上自己的兵馬,要去會一會敵軍,再次宣揚一番“投降不殺”的話。楊肅與她笑著說,讓她努努力,今日說不定就會有成果。 畢竟已經耗了一個多月了。 畢竟敵軍最近半月陸續有逃兵,被他們抓到了。 天下著濛濛細雨。 沈青梧從軍帳中出來,擦掉手上血。衛兵校尉在外等她,要與她一道再起前往敵軍大營。 這個關頭,沈青梧聽到一個衛兵急匆匆的跑步聲,一徑到軍帳外。 校尉低聲訓斥:“什么事,這么慌張?將軍要去會一會隴右軍,沒有重要的事,不得打擾將軍?!?/br> 那個跑來的衛兵急聲:“重要、怎么不重要!張、張、張……” 沈青梧刷地拉開軍帳門。 面容被雨水沖刷的小兵結結巴巴、興奮無比地說完了話:“張相來督軍了!東京來的相公,居然來看咱們了!” 不用小兵說完,沈青梧已經看到了。 張行簡撐著傘,帶著一些人,正被楊肅領著,參觀他們的簡陋軍營。淅瀝小雨綿綿,楊肅藏著自己的不滿情緒,陪同這位相公。 楊肅記恨這人曾關押自己,便陰陽怪氣:“張相日理萬機,東京一天就是一樁事,怎么跑這么遠,有心情看我們這些大老粗啊?!?/br> 張行簡淺笑:“自然不是看大老粗了?!?/br> 楊肅一噎。 張行簡感慨:“跑死了兩匹馬,楊將軍認為自己值得嗎?” 楊肅脖子粗紅,快被氣死。 沈青梧手搭在門簾上,靜靜看著張行簡??吹剿麥\笑,看到他意態閑然,撐著傘于雨中緩行,他與周圍人一點都不一樣…… 雨中散步的張家三郎,衣袂飛揚,白袍若雪。那樣的風流韻味,只此一家。 張行簡目光一閃,木傘向上斜了斜,他溫潤目光看到了身上鎧甲已經有些臟的沈青梧。 他目光清亮,卻不露狼狽,只眨一眨眼,明潤之光,讓她看出他的歡喜。 楊肅扭頭,看到了軍帳旁那個眼睛快看直的沈青梧——一見到這個人,沈青梧就被迷得走不動路。 誠然這人光是皮相就好看,但是沈青梧也太掉價,太讓他們益州軍臉上沒面子了! 楊肅心情復雜,忍著酸澀,大聲咳嗽一聲。 楊肅:“沈青梧!” 沈青梧立刻看他:“你叫誰?” ——敢當著這么多兵士的面,直呼上峰大名? 楊肅看她冷淡面色、銳利眼神,心中更酸,想到:你恐怕只對我們這么兇,在張三郎面前,你肯定不兇。 楊肅冷冷道:“你是不是該出發了?” 沈青梧淡漠:“嗯?!?/br> 她從帳中走出,向楊肅和張行簡走來,身后十幾個親衛兵趕緊跟上。旁邊分明有康莊大道,但她非要往這里繞一下。 她眼睛望一下張行簡。 她努力忍著自己所有的激蕩與歡喜,以及對他的渴望。 而張行簡好像讀懂了她的眼神——他總能一瞬間讀懂她的情緒。 沈青梧分明什么也沒說,她路過楊肅和張行簡時,便聽張行簡輕笑:“沈將軍要去耍威風了嗎?那我可否在隴右軍大營外等沈將軍回來?” 楊肅:“太危險了……” 張行簡無辜:“不是有楊將軍陪同嗎?楊將軍難道會讓我受傷?” 楊肅:……這個人油嘴滑舌,太討厭了! 可偏偏沈青梧吃這套。 楊肅看到沈青梧嘴角忍不住地動了動。 她沒有笑。 卻比笑出來更過分。 -- 討厭的狗男女! -- 沈青梧心急如焚。 她耐著性與隴右軍周旋,圍堵他們,說服他們投降。 沈青梧:“告訴他們,帝姬已經登基,讓他們別抵抗了?!?/br> 親衛兵深吸一口氣:“???” 帝姬登基了嗎? 沈青梧:“就這么說,嚇一嚇他們?!?/br> 時間已經夠久了,李令歌登基,不再是天方夜譚。用來勸降,真假無謂。 也許是她歸心似箭,作風忍不住比往日更強硬些,也許是敵軍被圍困多日,到了強弩之末—— 只熬了一個時辰,眼見的下屬告知:“將軍,他們是不是豎白旗了?” 沈青梧瞇眸,眨掉睫毛上的雨水,凝望對方的軍營。 一個小兵先試探地捧著軍旗,結結巴巴跑出來:“是不是‘投降不殺’……我們沈將軍說,你們保證不殺,我們就投降!” 他們的將軍也姓沈,但和沈青梧自然不一樣。 沈青梧騎在馬上,望著對方軍營,看那位躲在后方的將軍試探地派人不斷問話。她背脊挺直,微微恍神。 她好像看到姓沈的那些人,曾經的趾高氣揚,曾經的傲慢…… 終有一日,他們都不如她。 沈青梧的心情,些許復雜、迷惘。 沈青梧道:“通知楊肅,讓楊肅過來配合清點兵馬?!?/br> 她騎馬掉頭而走,疾行于雨中。身后不明所以的親衛兵齊齊跨馬,跟隨上她。 沈青梧御馬疾行,漫無目的。但是出了軍營不遠,她眼睛看到了一片黑點,以及黑點中的一點白——楊肅那些軍人們,陪同張行簡立在雨中等候。 張行簡撐著傘,軍人們穿著蓑衣,等著楊肅交涉新的命令。 軍人們被雨打濕的面上閃著興奮的光——終于可以收降兵了!任務要完成了! 楊肅背對著沈青梧的方向,訓話:“待會兒得當心些,提防他們不是真心投降,一個個拿好刀背好弓……” 雨水澹澹。 雨并不大,不足以讓沈青梧看不清張行簡。 軍人們在說話,張行簡看到了沈青梧。隔著雨簾,他對她安靜露笑。 沈青梧望著他的面容。 風雨穿梭,她腦海中浮現些光怪陸離的過往,她沒有去細究,她突然被一種極致的渴望所籠罩—— 在終于贏了這場任務,在終于讓沈家人低頭后,在騎馬長行一段距離,看到雨中靜候的張行簡,沈青梧心中有熱烈渴望,想要宣泄。 激蕩、懷念、迷惘交錯。 沈青梧跳下馬。 沈青梧向不遠處的張行簡高呼:“張月鹿——” 他睫毛顫一下,銀魚般明亮的眼睛眨一眨,專注凝視。 軍人們齊齊回頭來看。 沈青梧激動,滿腦子是他,千言萬語到口邊,她一如既往地拙于口舌,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暢意。 沈青梧大聲: “你愿意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