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48節
她曾很多次抱著憤憤不平的心,去偷偷看張行簡;然而現在,她壓制著所有念頭,連那條街都絕不靠近。 她是來做大事的。 不是來看男人的。 張行簡算個屁。 天下男人多的是! -- 三月下旬,少帝在未來皇后的堅持下,出宮迎娶皇后進宮門。 張行簡在聽說沈青葉堅持少帝不出宮、自己便不出嫁時,便明白沈青葉和那位藏在暗處的帝姬,必然達成了新的條件。 張行簡制止少帝出宮。 可惜少帝色迷心竅,又看著張行簡俊逸清雅的面容,想到張行簡和沈青葉曾經的未婚男女關系。少帝生怕張行簡要和自己搶女人,張行簡越是勸,少帝越是要出宮。 張行簡能如何? 他只能親自會一會帝姬這個局,至少,不要殃及無辜。 -- 天未亮,少帝在宮門前翹首以盼,那個討厭的張行簡穿著紫裳祭服,騎上身戴紅綢的高頭大馬。 身為宰相,張行簡需要代替少帝前往沈家迎親。新后在宮門前,才會與少帝相見。 在前一夜,沈青葉便被秋君和沈青梧藏了起來。 天蒙蒙亮,吹拉彈唱的樂曲聲下,張行簡下馬到沈家,一步步走向沈青葉的閨房。 在沈青葉的閨房中,穿著嫁衣、披著霞帔,恬靜安然的新嫁娘,得到喜婆們與侍女們的夸贊。 他們都不知,鳳冠霞帔下的美嬌娘已經在昨夜換了人—— 沈青梧冷漠地坐在這里,大袖中藏著匕首,聽到喜婆高唱: “吉時已到,張相來了——” 透紅霞蓋下,沈青梧手一下子扶住床榻的扶手,睫毛顫一下。 第76章 眾樂喧嘩,沈家上下喜不自勝。 當張行簡出現在沈家時,證明少帝真的要迎娶沈青葉,沈氏一家人除了沈琢心不在焉,其他人激動得近乎熱淚盈眶—— 沈家近年命犯太歲。 好不容易上了孔相的船,無召而出隴右軍,不想孔相身死,戰爭也沒有贏。 少帝喊著要殺將領,若非沈家咬著牙將沈青葉推出去,沈家上下都要被那糊涂的少帝治罪。 而今不一樣了。 只要沈青葉成為皇后,沈家一步登天,滔天富貴誰不心動? 如今只差一步——只要沈青葉進宮封后,參與封后大典,禮成后,沈家的心病就能放下了。 張行簡在司儀的領路下,穿過紅廊綠閣。 身為宰相,他在今日穿著紫色祭服,身掛錦綬,腰系大帶。這位容貌氣度皆清雋風流的年輕宰相出現在沈家,觀禮者一時恍惚,覺得這般相貌氣度,倒不像是來提少帝迎親,而是他自己才是新郎官。 再聯想到張行簡曾經與沈青葉的婚約…… 禮樂聲在一瞬間,都有些怪怪的。 張行簡站到了那準皇后的閨房前,朝里望了一眼。 觀禮者心想:張相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將自己心愛的女子,送往另一男人身畔呢? 張行簡即使身著祭服,也是那般謙謙君子模樣。只是他面容沉靜秀美,與養病時候的蒼白羸弱對比,健康了很多。 讓眾人浮想聯翩的張行簡開了口:“為防止典儀出錯,在出沈家府門前,在下要查一下皇后衣著是否出錯?!?/br> 眾人怔。 準皇后身著袆衣、頭戴珠冠蓋頭,正好端端坐在那閣榻上呢。 張相要檢查什么? 張行簡向屏風走去,向準皇后走去。 沈家第一次有皇后出嫁,又是軍將世家,難免對這些規矩禮儀不太熟。他們隱約覺得不應如此,但是如今只呆呆看著張行簡先去看那新嫁娘。 沈氏自然覺得自己按照宮里嬤嬤的教導伺候準皇后了,不怕張相查。 坐在閣榻上的沈青梧上身緊繃,在張行簡開口后,她便聽出他一步步靠近的腳步了。 怎么,他現在就開始懷疑了? 沈青梧垂在膝上的手握緊,低垂的目光透過蓋頭,看到了張行簡的烏色鞋履在靠近。 他站在自己三步外,沉默著。 沈青梧一言不發。 張行簡緩緩開口:“沈五娘子見諒,為了典儀不出錯,在下只好先于官家檢查一下,并非冒犯?!?/br> 他俯身,要來挑起蓋頭。 而在這一瞬,新嫁娘突然站起。 張行簡怔一下,眼睜睜看著新嫁娘沒頭沒尾地站起,她被曳地的繡著鳳凰的裙尾絆住,直直向他懷中撞來。 新嫁娘靠在他懷中,張行簡氣息瞬靜,眸子閃爍一二。 他伸手去摟她腰肢,防止她摔倒。但就這一會兒時間,那張隔開里外的屏風轟然倒地,張行簡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吸氣聲。 張行簡沉默。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門口的眾人看到了他抱著準皇后的這一幕。 他懷里的新嫁娘依偎著他,動也不動。 沈母忍怒得牙齒要快咬碎:“張月鹿!” 宮里出來的嬤嬤與喜婆婆們連忙沖過來,推開張行簡,隔開張行簡和新嫁娘的距離,將皇后扶穩。 那準皇后沖她們怯怯擺手,嬌弱模樣,與往日的沈青葉不說五成像,恐怕是一成都沒學到的。 張行簡沉默看著。 那些嬤嬤們在混亂中安慰皇后,又轉過身擺出笑臉,對張相說:“相爺放心,我們早就檢查過了,皇后的衣著是沒問題的。眼看吉時要到了,咱們快出門吧,莫讓官家等得不耐煩了?!?/br> 張行簡垂下眼。 他無聲笑了一笑。 他似乎很無奈:“好吧?!?/br> -- 沈青梧平安地坐上檐子,隔著珠翠帷帳,看那翻身上馬、上身昂揚的張行簡。 她微有得意。 她在心中冷笑:笨蛋張行簡。 張行簡驀地回頭,向帷帳方向看來。 沈青梧一時心臟繃起,幾乎疑心他看到了自己。但這不可能,隔著帷帳,他武功又不高,他怎么可能一眼看到自己? 張行簡說:“皇后殿下,你可想好了——當真要入宮?” 他輕聲:“若殿下想反悔,如今還有機會——” 坐在檐子上的沈青梧不搭理他。 其他跟著張行簡迎親的幾位朝臣面色大變,快嚇死了:“相爺!” ——這話可不能亂說! 若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還以為相爺要帶著新嫁娘私奔,耍少帝一通呢。 張行簡嘆口氣,笑一笑,寬慰自己的同僚。 沈青梧心情平靜地坐在檐子上,腦中開始演示自己的刺殺計劃。 出了沈家門,春雨霏霏,潤雨如新。 禮樂聲變得輕快,鹵部儀仗開道,沈青梧想了一會兒自己的刺殺計劃,覺得沒有疏漏后,便開始盯著張行簡的背影走神。 他好像瘦了很多哎。 但是長得俊逸的郎君總是得天獨厚,羸弱有羸弱的美,清逸有清逸的美。這位背影清拔如鶴的郎君,若真是新婚夫君…… 沈青梧心臟砰地疾跳幾下。 她習慣性地拉回自己跳躍的思維,而正是這習慣性地制止自己亂想的行為,讓她發現——進宮路不對。 這不是進宮的路。 這是圍著東京外城在一圈圈地轉,沿著汴梁河,越轉離皇城越遠……沈青梧從小在東京長大,她哪里會看不出來? 沈青梧眸子瞇起,盯著張行簡的目光,快要將他戳死。 她在這一瞬間便知道,行動泄露,或者被張行簡猜出來了。 她也霎時明白張行簡為何要查新嫁娘——若不是她機智地撲入他懷中,順手用指風撞開了屏風,她少不得真要在還沒出門的時候,就被張行簡揭穿了。 但是幸好,今日的局,沈青梧只是那個殺手。她是執行計劃的人,身后跟張行簡作對的人,多著呢。 沈青梧就這么沉著氣,坐在檐子上,且看張行簡要如何拖延時間。 一列騎士從街角擦入,其中有長林的身影。 長林掠入儀仗隊,朝那坐著皇后的檐子瞥了一眼,馬湊到郎君身邊,低聲告訴郎君:“郎君,情勢不好——你恐怕得回府一趟,他們扮成乞丐,在圍攻張家?!?/br> 張行簡微笑:“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