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46節
李令歌:“我不是那個意思?!?/br> 沈青梧想一想,從另一個角度思考:“你大可放心,我就是入天牢,被拷打,也不會出賣誰。不放心的話,世上可用的毒不是很多嗎?隨便給我用上便是?!?/br> 李令歌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沈青梧真的一點不在乎生死,是么? 沈青梧道:“我幫你做這么危險的事,事成之后,讓我休息休息養傷,不過分吧?!?/br> 李令歌說:“不過分。但是阿無……我并不想讓你一次次做出大犧牲,我也不會給你下毒。要不算了吧,你剛從江陵回來,聽說受了傷……” 沈青梧并不在意:“無所謂?!?/br> 她想睡覺。 想休息。 但是只有沒有戰爭,她才能休息。 -- 李令歌召集將士討論,看如何配合沈青梧這個瘋狂的計劃。 不提益州那些將軍如何被沈青梧的計劃嚇到,在東京的張家古宅中,張行簡在書房中,也聽到了一個計劃。 沈青葉與秋君登門拜訪。 沈青葉十分羞愧且不安,她知道沈家給張行簡招惹了多大麻煩,也知道自己jiejie和張行簡的過往??墒琴即蠡食?,人人閉門,她一個背靠家族的弱女子,想逃出生天,似乎只有張行簡有可能幫她。 沈青葉低著頭:“……我并不是真的要三郎娶我。只是皇城之中人人自保,只有三郎能讓少帝收斂一些。三郎舊年又與我定過親……若是三郎向少帝開口,少帝說不定會將我讓給三郎。 “成親當日,秋君說,‘秦月夜’會派殺手來幫我們逃離。只要三郎放過我們……” 她也覺得難堪,覺得為難張行簡。 她跪在地上,鼓起勇氣:“我再不會出現在東京,出現在少帝與三郎的視線中。我、我這些年攢的所有錢財,都可以贈予三郎……還有‘秦月夜’,也會……” 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什么東西是屬于自己的。 父母雙亡后,寄人籬下的她,想要逃出樊籠,本就難上加難。 可是秋君說,試一試。 她、她……她確實想試一試。 張行簡靠著貴妃椅,沉靜地聽完沈青葉的話。 張行簡聲音清淡,與往日的溫和略有不同,而這點細微的不同,尋常人是聽不出來的。 至少沈青葉便聽不出來。 沈青葉只聽到張行簡說:“只靠一個殺手組織,就想從東京救人。不太可能吧?有其他計劃吧?例如——‘秦月夜’投靠了誰,準備和誰合作?” 張行簡望向沈青葉,笑一笑:“我再猜一猜,是帝姬吧?帝姬和‘秦月夜’聯手了?” 沈青葉面白無色。 秋君候在書房外,不知道這位郎君的可怕。而書房中跪著的沈青葉遍體冰涼,明白自己根本瞞不過張行簡。 張行簡淡淡想著。 帝姬要出手了?唔,這倒是一個好思路。只要帝姬敢派人來東京,張行簡就可以保證讓對方有來無回。 但是……張行簡沒有想清楚,自己確實要輔佐李明書這樣的皇帝嗎? 博容算了那么多,有一件事沒有算錯——李明書不是一個好帝王,甚至連一個平庸帝王都談不上。平庸帝王不會動不動殺人,動不動要加稅,動不動要修建豪宅高閣,供他賞月看花。 李令歌蟄伏多年,從不勸誡李明書,等的就是李明書一點點長大、暴露本性的機會。 這對姐弟,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帝王不需要是好人。好人當不了帝王。 十分野心中但凡有五分考慮過民眾,就足以在史書中留仁賢之名了。 張行簡只了解那個把持朝政的帝姬,他不清楚李令歌的野心比他想的還要大,也不清楚李令歌對天下人的態度。博容將爛攤子交給他,殺帝姬或幫帝姬,護少帝或除少帝,全看張行簡想如何…… 殺人的刀握在手中時,更應該小心調轉刀鋒方向,更應該控制好自己才是。 這是張行簡從小受到的教誨。 這也是博容拋棄了的教誨。 張行簡安靜無比地想著這些,判斷著這些。 天外的悶雷聲仍一道又一道地響徹,每響一聲,他就頭痛增一分,心臟抽搐增一分。痛得太厲害時,張行簡分不清楚是心理作用,還是蠱蟲又在作亂。 他心知肚明這是那個誓言的后遺癥。 他從不信什么誓言……可是沈青梧逼著他,竟然相信了一個荒唐的“天打雷劈”的誓言。 如果他想擁有她,必須要天打雷劈才算破誓嗎? 不然她就會一直被困住,是么? 沈青葉跪在地上許久,連張三郎的呼吸都幾乎聽不到。她的勇氣消退得快,輕聲:“郎君?” 張行簡從千思萬慮中收回思緒。 他望著沈青葉微微笑:“想逃離的勇氣值得稱贊,敢向我求助、知道我會是唯一助你的人,可見娘子聰慧不減?!?/br> 沈青葉不明白他的意思。 張行簡平聲靜氣:“但是這個主意,我拒絕?!?/br> 張行簡平靜:“抱歉,我不會再談什么聯姻,不會再娶娘子了?!?/br> 沈青葉:“這是假的,我不是真想……” 張行簡:“我明白。我只是不想再用我的姻親做文章了?!?/br> 沈青葉怔忡,又隱有猜測。 張行簡淡淡笑一笑:“我確實一向不將姻親放在眼中,不將情愛放在眼中,所以一貫是能用就用,只要達成我的目的,娶誰不娶誰,我都無所謂。只是現在不能再那樣了?!?/br> 他想起很多無意的時刻,沈青梧說,你是沈青葉的未婚夫。 即使張行簡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否認,沈青梧心中始終認為自己搶了沈青葉的郎君。 沈青梧始終將她自己擺在惡人的地位上,覺得她罪大惡極,覺得如果不是她,張行簡會和沈青葉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而今,張行簡告訴沈青葉:“我不能再給人誤會的機會了?!?/br> 沈青葉:“因為jiejie……” 張行簡沉默。 沈青葉唇輕抿。 她想問張三郎和沈青梧的關系,想問難道張三郎真的喜歡她jiejie——話到口邊,沈青葉問的是:“jiejie還會回來嗎?” 張行簡沉默。 他半晌說:“會的?!?/br> 他說服自己:“她總會來的?!?/br> 他不信沈青梧一點不愛他。 如果她當真狠心到一點都不愛他的程度——他被“同心蠱”折磨死之前,他也一定要告訴她,一定要沈青梧回來見他一面。 算計、思考、計策…… 這都是沈青梧痛恨他的一部分。 張行簡也想改。 可他不知道該怎么改。 他始終養病,始終沉默,始終消沉。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該怎么再次面對沈青梧,怎么和沈青梧相處。 他喜歡的娘子,若是討厭他的本性,討厭他的方方面面,他該如何是好呢? 這個難題,張行簡解決不了。 何況她要他受懲罰。 那他便受著便是。 只是……張行簡重復:“她會回來的?!?/br> 沈青葉向張行簡行禮,起身說聲抱歉。 她今日無功而返,不打算再說什么。 臨走之前,沈青葉回頭,望著張行簡誠懇道:“郎君,你若真心喜歡我jiejie,請拿真心去換……我jiejie一生受人蒙蔽,被人擺弄,她喜歡干凈的、直白的、簡單的關系。 “我以前覺得三郎配不上我jiejie……但是,我不該對他人情感胡亂揣測。我當日在jiejie面前說郎君的壞話,害得郎君和我jiejie分開,郎君事后卻沒有與我算賬……我便知我的狹隘,知郎君的寬容。 “郎君一直很照拂我們,是我們太不知好歹。今日我的到訪,請郎君忘了吧?!?/br> 沈青葉要走出書房門,張行簡望著她背影許久。 張行簡開口:“你大婚那日,我雖不能與你們合作,但若到我眼皮下,我會網開一面?!?/br> 沈青葉驚愕,回頭看他。 沈青葉雙目噙淚,緩緩俯身向他行禮。 她以為三郎一貫冷血,不偏愛任何人,沒有絲毫人情味。但是不愛任何人的郎君……也許才能平等地關照著所有人吧。 -- 新年的大典,張相因病而沒有參與。 新年的上元節,張相也沒有和帝王、大臣們一起。 大臣們竊竊私語,少帝卻很高興。沒有人打擾他玩樂,實在是好。他就怕張行簡和以前的jiejie、孔業一樣,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能做。 在上元節這一夜,君臣賞燈,張行簡提著一壺酒、一些點心,到了一座破廟中,與老乞丐一同喝酒。 一老一少靠著墻,一起看墻外的煙火。 老乞丐做夢一樣,扭頭不斷看旁邊的年輕郎君。 老乞丐重復:“所以大家說的是真的……張家三郎,就是你,你真的當宰相了?你才二十多吧,這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