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44節
他給自己定了死罪。 沈青梧說:“我不會再聽他的話,不會再與他合作,甚至不會再去見他、救他。他這樣的人,要什么,我是不明白的??伤c我師徒一場,我想給我們留一個干凈的結局—— “殿下,若是你承諾我,事成之后,你不殺他,我便愿意跟著你走一遭,看一看你想要我看的風景?!?/br> 李令歌閉目。 燭火照在她昳麗得近乎妖冶的面容上。 那一抹蒼色,何其可悲。 李令歌最終承諾:“好,我不殺博容。但是我用其他方式對付他的時候,你也不要再插手。阿無,我不喜歡有人跟我搶博容——哪怕是我想要拉攏的你?!?/br> 沈青梧淡然應了。 博容會迎來李令歌什么樣的報復呢? 沈青梧不在乎,不想管了。 她與博容的師徒情誼,就這么……停下吧。 他不要她了。 那她也不要他了。 沈青梧走出帳篷的時候,腦海中不自覺想到了張行簡。她快速讓自己不去想。 人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這正是沈青梧要的。 張行簡如何傷心,如何恨她,她都不在乎了。就讓那輪月亮重新回到天上吧,就讓那輪月亮嘗嘗她曾有過的感受,然后與她徹底斷絕干系吧。 沈青梧就要這樣!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無所謂。 -- 天龍二十五年,南北并未發生戰爭。 正如帝姬判斷的那樣,在帝姬忙著收攏南方州郡的忠心時,少帝在朝中大吵大鬧,氣勢蠻橫要殺人。 少帝還不知道博容就是張容。 他聽說益州軍統帥毀了他要帝姬回來的計劃,張行簡談判失敗,就要殺益州軍統帥。但是與此同時,帝姬不會回來了,又讓少帝喜出望外。 幾個月時間,少帝像是一個矛盾十分的人。 他想起來時就要殺博容,要算賬;想不起來時,就要搜刮天下寶物送入東京,要秀女們重新入宮陪他。 他指責沈家不會打仗,逃跑回來。他膽戰心驚數月,發現益州沒有對朝廷出京,便又放下心,覺得jiejie不過如此。 少帝放心地開始玩樂,開始殺人,開始要求沈家交出沈青葉,他就要沈青葉入宮當皇后。 他洋洋得意,不忙著解決南北分裂的事,反而要大張旗鼓cao辦自己的登基大典。 張行簡制止了少帝一些荒唐行為。 張行簡也用一些條件,從少帝那里換回了博容,將博容關押在了張家。少帝對此并無不滿——張相剛送了他兩個美人呢。 益州軍統帥嘛,只要不放出來,想關到張家,就關去吧。 張行簡卻無法讓朝局回到帝姬沒出走之前的“天下太平”。 也沒有太復雜的原因,不過是——張行簡在病著。 從益州回來后,這位年少時就大出風頭的張家月亮,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生病。 身體好的時候能處理些政務,身體不好的時候,張行簡窩在張家古宅中,連房門都出不了,更罔論教導少帝了。 朝臣們失落,本以為回來的會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宰相,沒想到回來了一個病秧子。 朝臣們紛紛去張家拜訪,隔著簾子與屏風,他們看到一個少女依偎在榻邊,為張相扎針。而張相披著氅衣昏昏而睡,瘦削單薄,如一縷蒼白月光。 眾臣聽說,詭計多端的女將軍沈青梧給張相下了蠱,讓張相痛不欲生,求死不得求生艱難,只能用藥和針養著,卻治不了根。 臣子們發愁。 難道就要這么看著帝姬分裂大周,而坐視不管呢? 難道就要看著少帝胡作非為,他們上個折子委婉提建議,都要被押入大牢,狠狠打一頓嗎? 張相的病,到底何時才能好全呢? 抱著這種期待,張家被人不斷地送良藥,送神醫,還送了些神神叨叨的巫師。 苗疆小娘子在張宅叉著腰罵街,罵聲噼里啪啦,卻如唱歌般婉轉動聽:“什么巫師?都是假的!我們苗疆解不了的蠱,我不信他們解得了?!?/br> 這位小娘子轉頭又發愁地與張行簡抱怨:“你快讓你夫人回來吧,你們夫妻快點去我們苗疆吧。我已經跟我阿爹阿娘認錯啦,他們在想辦法解蠱啦——但是,你們夫妻人不到,我阿爹阿娘也不能隔空給你們解蠱啊?!?/br> 她眼珠轉動,發愁死了:“母蠱不到,子蠱怎么可能出?你夫人根本不顧你死活嘛?!?/br> 張行簡睡在帳中,聽她抱怨連連,并不出聲。 從益州回來,他變得沉默很多。 也許是一直在養病吧。 張文璧都幾乎沒見過這個弟弟了。 博容回來,被關押起來。旁人不知其身份,張文璧豈會認不出自己的兄長? 她見衛士們將博容關入家中牢房,用鐵鏈困住門窗。不見天日的房間中,關著她的兄長。 張文璧驚愕震怒,要見張行簡,問他是什么意思,怎么敢這么對兄長? 可是張行簡不見她。 張行簡的衛士們守在月洞門前,都不許張文璧進入張行簡的院落。 他們全都效忠張行簡:“抱歉,二娘子。我們郎君病著,不是重要的事,他都不接見?!?/br> 張文璧想反問兄長哪里不重要了,但是她不敢叫破張容的身份,只能壓下火。 張文璧每日去張容被關押的地方轉悠。她見不到兄長,也見不到弟弟,她開始日日恐慌,總覺得有什么事,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 張月鹿不再是那個順她意的三郎了。 在這樣的時候,初夏時期,長林從南下東躲西藏,回到了東京。 -- 張文璧又一次地在關押張容的院落前徘徊,與那些衛士爭執,想見張容一面。 張文璧聽到后面侍女驚慌的請安:“三、三郎來了?!?/br> 張文璧回頭,看到了她許久未見的弟弟。 她吃了一驚。 林木蔥郁,廊下藤蔓交錯,重重花葉下,日光白斑落在廊道上,張行簡與長林一前一后,從陰翳與光華交錯的地方穿梭而來。 張行簡穿著極為寬大的古青色文士袍,木簪束發,清古十分。 走動間袍袖大揚,日光落在他面上,讓他看起來清拔修長,俊逸萬分。 但是隨著他走近,張文璧便發現弟弟瘦了很多,蒼白了很多,零落了很多——莫非朝野間那個傳聞是真的,弟弟真的被人下了蠱,真的病得下不了床? 既然下不了床……怎么今日就下了? 而且,他面色清淡,唇微微抿著。 對于一個性情極好的人來說,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張文璧輕而易舉地看出張行簡在忍怒。 什么樣的事,會讓這個弟弟發火? 張文璧喚他:“張月鹿?!?/br> 張行簡看到了張文璧。 他身后的長林倉促地向張文璧行禮,張行簡對張文璧頷首一下當做行禮,一言不發地擦肩而過,并未停步。 張文璧看到衛士們打開了院落門,張行簡進入了關押兄長的屋子里,門重新關上。 張文璧怔怔然,悵然若失地坐下。 長林沒有跟進去,長林安慰她:“二娘子莫要多心。郎君是有重要的事情與博帥談,才顧不上理會二娘子……” 張文璧抬頭,問:“兄長……博帥,是否與三郎吵架了?他們之間,發生了些事?我不能知道?” 長林默半晌。 長林想到查到的那些證據……那些把張行簡氣吐血的證據。 長林低聲:“娘子還是不要知道為好。娘子只要知道,郎君是一心為張家的?!?/br> 張文璧不傻。 張文璧坐在廊下,跌了下去。夏日日光明明灼燙,她周身在開始發冷。 長林的意思,難道是說,張容要毀了他們家嗎? 她的兄長……她少時向往仰望的人,不知為何變成了另一人的人,要毀了他們家嗎? -- 博容被關押的地方,是一個空間極小的書房。 門砰然推開,張行簡與日光一同躍入。 博容抬目間,門重新關上,張行簡手中的卷宗紙張,如羽鶴般,轟然向博容砸來。 張行簡震怒:“你與孔業聯手,與少帝聯手,對付帝姬……是你造成今日的結局!” 所有證據終于查出來了—— 博老三那里的信件字跡,即使博容模仿得十分好,但是博老三是左撇子,那些信的字跡卻不是。 這些年,和孔業聯手的人,從來不是被無辜犧牲的博老三,而是藏在暗處的博容。 張行簡從朝廷走入民間,孔業要除掉張行簡,博容出了一份力,博容提供了張行簡的動向。博容還讓沈青梧過去,看能否讓沈青梧配合自己。 博容當然不是要殺張行簡,但博容是要阻礙張行簡的計劃,阻礙帝姬歸朝時間,阻礙張行簡歸朝時間。